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九九章 雷霆震怒

本朝並不是沒有成規模的「出旗為民」的先例。乾隆朝時,高宗就不止一次下旨,諭敕部分外省駐防旗人「出旗為民」。不過,這都不是獲罪出旗,而是人口繁衍,生計艱難,朝廷負擔,日愈沉重,實在將養不來,不得不允許部分旗人「自謀生路」。
「其餘人等,一律出旗為民!」
還有一個,是這兩天流播於北京城內的種種謠言——什麼「鐵騎衝殺」、「大炮轟擊」、「捉對決鬥」、「俄羅斯輪盤賭」、「十一抽殺律」……這些謠言,可是神機營「抗旨不遵」的源頭,要不要窮追徹查?
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能夠直接、間接的同親貴扯上關係,可是,身上一旦沒有了「旗人」二字,親貴們的嘴臉,就不一樣了!
「特諭!」
軒親王離開大校場,大約是巳正一刻的事兒,一個時辰不到,將近午正時分,旨意就下來了,大意如下:
不是震動于「黃帶子者,改用紅帶子,紅帶子者,黜出玉牒——不論宗室、覺羅,皆交宗人府議罪、禁閉、問刑」——神機營中的宗室、覺羅,今兒基本都到場了,這個處罰,看似殺氣騰騰,實際上牽扯到的宗室、覺羅,是很少的。
真正令人震撼的,是那句「其餘人等,一律出旗為民」。
最重要的是,這些「自謀生路」的旗人,絕大多數,都是漢軍,少有滿人。
神機營的旗人,絕大多數,可是滿人。
逃出城去的前「神差」們,很快便曉得自己已被「出旗為民」了。
當然,沒有了經濟上的特權,同處社會之底層,那點兒政治和法律上的區隔,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
另外,也實在怪不得「上頭」雷霆震怒——神和_圖_書機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抗旨不遵,抗命不遵,聖諭、軍令,抗了個遍,口實被人抓得牢牢的,就算有心為其說情,又該從哪裡下嘴呢?
至於後果何如,更是糊裡糊塗了。
「唉,我如果替你說情,『上頭』或許不會拿我怎麼樣,但一定會追加你的處分!只怕『出旗』之外,還得下獄、充軍!甚至……唉,那豈不是害了你?依我說,你還是趁著手頭有點兒積蓄,趕緊替將來的日子打算打算吧!別凈整這些沒用的了!」
一眾「神差」,瞠目結舌,魂飛魄散,清醒過來之後,立即蜂擁入城,四處奔走,哭爹喊娘。
還有,這種性質的「出旗為民」,基本上是以自願為主的,論規模,每一次,亦不過幾百、幾千,絕沒有一次過數以萬計的。
不過,這不算是人們關注的重點,這個點兒上,人們關注的重點,主要是以下兩個:
「聖諭煌煌,天語諄諄,居然有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實在可惡!今日未奉詔到場的,皆不能免抗旨不遵之罪!這班人不但欺藐聖躬,亦不知軍法為何物,左看右看,哪裡有一點兒身在行伍者該有的模樣?敢做而不敢當,特么實在是我八旗的辣雞!」
不過,震撼歸震撼,文祥擔心的「天塌地陷」,卻並沒有出現。
一片沸反盈天之中,也有人微覺疑惑:怎麼神機營裏面的宗室、覺羅,基本上沒有人逃出城去?
庄親王的態度,算是頗具代表性:
還有,大伙兒也都承認:「上頭」的「手面」,雖然大得嚇人,但是,「手段」並不算如何酷烈——畢竟,迄今為止,未殺一人。
來人哭笑不得:外臣?我,我還m.hetubook.com.com算是「臣」嗎……
幾乎每一個親貴,都或委婉、或直白的表示:愛莫能助。
買斷旗齡、開荒東北的旗人,累積迄今,已有十數萬之眾,遠過三萬之數,不過,「買斷旗齡」和「出旗為民」,不儘是同一個概念。
「天恩浩蕩,不忍遽行誅戮,這個處罰,已經是最大的恩典了,如果有人仍然不知好歹,上跳下竄,生事不已,就別怪朝廷不客氣了!自有斧鉞刀俎為爾而設!」
文祥的話說過了,軒親王起身便走,大軍機們趕緊跟上。
沒有幾個人想到,朝廷的旗民之分、滿漢之別的政策,已經開始發生根本性的轉變。
這麼說,勉強也說得過去,可是,這班宗室、覺羅,真有這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覺悟?
醇七可是不折不扣的矯詔造逆啊。
「某些人」,自然是指「怙惡不悛」的「太平湖餘孽」,造作謠言,興風作浪,以求不逞,不就是這班人嗎?
絕大多數人的眼裡,黜神機營「出旗為民」,是「上頭」對醇王勢力的斬草除根,本質上,還是「鬧家務」。
唉,旨意中的「怙惡不悛」,不算是冤枉人呀!
一次過,三萬餘人獲罪出旗,本朝開創以來,未之有也。
哎喲喂,這個……冤呀!
軒親王豪邁的揮了揮手,說道:「只要是『死灰』,就不怕他『復燃』!」
再想一想他只還吊著的那條傷臂——
有人說,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呀,宗室、覺羅,「與國同戚」,就算斧鉞加頸,也得甘受不辭,於是,陰差陽錯,反倒讓他們逃過了一劫。
大校場上,留下一大堆親貴重臣,面面相覷;幾百名諭敕「歸旗」的前「神差」——和-圖-書神機營已經正式裁撤了,簌簌發抖。
「買斷旗齡」,是朝廷從此往後,不再對其發放錢糧,在經濟待遇上,該旗人泯然于普通漢人,不過,「旗人」的名義,還是保留的,在政治和法律上,還是和普通漢人有所區別的。
之前「上頭」擔心,神機營裁撤之後,會造謠生事,興風作浪,看來,還真不是杞人憂天啊!
「出旗為民」之「民」,指的是旗人之外的民眾——自然,主要就是指漢人了。「出旗為民」,就是說,連「旗人」這個名義也沒有了,經濟、政治、法律,皆等同於普通漢人,彼此沒有任何區別了。
「既然有人不知悔改,怙惡不悛,朝廷就不能不清理門戶,以免養癰遺患!今日未奉詔到場者,黃帶子者,改用紅帶子,紅帶子者,黜出玉牒——不論宗室、覺羅,皆交宗人府議罪、禁閉、問刑!」
其實,並不是每一個「神差」,都相信以上種種傳言,以為朝廷必要對神機營痛下殺手,可是——冒不起這個險啊!都想著,形勢不好,穩妥起見,還是先出城去,避過這個風頭,看清楚局面了,再做道理。
聽說,醇七有一個心腹師爺,姓劉,太平湖在外頭的各種奔走聯絡勾兌,全賴此人。睿親王、曹琢如帶隊抄醇七家的那天晚上,這個姓劉的不知所蹤——這些謠言,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姓劉的造作出來,蠱惑人心,以求不逞!
矯詔作亂,醇王是主犯,神機營是從犯,主犯尚未定刑、從犯便已處刑的情形,是很少見的,則接下來,一定會儘快確定醇王的罪名和刑罰,不會再拖延了。
軍機處會議上,曹琢如提出這個問題之後,軒親王沉吟良久,說道:www•hetubook.com.com「算了,不查了,不然,糾葛起來,就沒完沒了了!咱們還有多少大事要辦?不能再糾纏在這件事情上了,否則,誤了正經事不說,只怕還反倒遂了某些人的心!」
「若有人為這班辣雞上疏說情,說的好聽點兒,叫做糊裡糊塗,養虺成蛇;說的不好聽,就是沆瀣一氣,其心實不可問!有這個打算的,自己掂量著辦吧!」
最好的反應,亦不過如此:「『上頭』雷霆震怒,大張天威,這個節骨眼兒上,去提這個事兒,只會火上澆油!嗯,事緩則圓,看看新君登基之後,有沒有什麼恩詔吧!」
稍稍說明一下:宗室用黃帶子,覺羅用紅帶子,「黃帶子者,改用紅帶子」,即宗室黜為覺羅。
頓了一頓,「就算『復燃』,不過一星半點的『鬼火』,何懼之有?不能因為將來的一點隱憂,就亂了眼下的方寸!還是那句話,該辦正經事了!」
一、兩天之內,這些謠言,便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四九城——如果背後沒有人刻意為之,怎麼可能?
彼時,幾乎大校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軒親王出離的憤怒。
朝野震動。
暗地裡,朝野上下,已經基本上形成共識了:從對神機營的處罰看,這一回,醇七無論如何,難逃一死,所別者,不過是否能夠死的體面些——是肅順的死法?還是載垣、端華的死法?
同時,也收到了以下的消息:王府井大校場上,一具絞架也沒有;周邊,也不見一門「紅衣大炮」——什麼「箭如雨下」、「鐵騎衝殺」、「大炮轟擊」、「捉對決鬥」、「俄羅斯輪盤賭」、「十一抽殺律」……統統都是空穴來風!
唉,這個時候,如果還有人要去和圖書觸霉頭,上諭中的,「自有斧鉞刀俎為爾而設」……就真不是說說玩兒的了呀!
「今日到場者的處分,維持原議。」
沒有幾個人,認真想過,自己不在王府井大校場露頭,到底違了哪個「法」?旨意還是軍令?
到了後來,大多數的親貴,一聽門上來報,前神機營某某求見,就吩咐,「就說我不在!」或者,「就說我已經歇下了!」
……
待到「後果」出來——竟是「出旗為民」!
也有乾脆的,「貝勒爺說了,您老已不在旗,朝廷的規矩,親貴不得隨便交通外臣,可不大方便見您!您老請回吧!」
一個是醇王的命運。
這兩天的謠諑紛傳、甚囂塵上,亦異常可疑——什麼「箭如雨下」、「鐵騎衝殺」、「大炮轟擊」、「捉對決鬥」、「俄羅斯輪盤賭」、「十一抽殺律」……明顯都是為了恐嚇神機營,挑撥他們和朝廷的關係嘛!
這些話流傳出來,聞者皆感嘆軒親王之王者氣度、宰相胸懷,沒有人曉得,這些謠言——什麼「鐵騎衝殺」、「大炮轟擊」、「捉對決鬥」、「俄羅斯輪盤賭」、「十一抽殺律」……統統出自軒軍軍調處一個叫做「宣傳股」的部門,所以,嘿嘿,怎麼好「徹查」呢?
郭筠仙說,「除惡不盡」,只怕「死灰復燃」。
晴天霹靂!
大伙兒都記得,王府井大校場上,軒親王那鐵青的臉色——這樣的神情,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見過;一俟文博川頒過了旨意,立即起身而去,將滿朝親貴文武晾在一邊兒,這樣的舉動,也從來沒有見他做過。
渾渾噩噩之中,見他也要出城,你也要出城,我……也不能不出城呀!終於,一個個唯恐落於人後,反正——法不責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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