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三零四章 豁然開朗

頓了一頓,「六爺,借一步說話吧,家醜不可外揚,不好叫弟妹聽笑話。」
夫妻倆走下台階,恭王微微皺眉,同時壓低了聲音,「你鬧什麼虛玄?」
剛要說話,醇王福晉說道:「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肯敷衍我,到了後來,不知怎麼的,愈說氣性愈大……」
「你別『嗐』!」恭王福晉打斷了恭王的話頭,「別不以為然!更別跟我說,『女人別瞎攙和』什麼的!怎麼,大風大雨里,跪在軍機處外頭的那個,不是個女人?」
醇王福晉同明氏在一起的時候,彼此也沒有心思,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是,明氏溫言慰藉,軟語開導,一掬同情之淚,令她在彷徨無助之中,大感安慰,這些,在恭王福晉這兒,卻是沒有的。
「是載澄的事兒——這個混小子,又闖禍了!」
「我」了幾聲,下面的話,到底說不出來。
恭王福晉的這個看法,倒是頗有見地,恭王溫言說道:「好,我都曉得了,你去吧,咱們也不好叫她等太久了。」
恭王微愕,「什麼事兒?」
「他怎麼說?」
「『打斷骨頭連著筋』——真是這麼回事兒!明氏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你什麼都沒有說……他就摔手而去了?」
「她——怎麼會跟你說這個話?」
「……是,見到了……」
非但如此,事實上,此時此刻,恭王福晉根本就不歡迎這個妯娌來訪,因為醇王福晉的來意,不問可知——
頓了頓,「他說,呃,『鐵證如山,本該先革去爵銜,再行……勘問』,可是,可是,呃,『直到目下,奕譞』——呃,『朴庵』,是『朴庵』——『朴庵的親王銜郡王,還是沒有革掉……不然的話』……」
沒奈何,又把頭低了下去。
「逸軒甩手離去,明氏勸你過來找我——這兩件兒,孰前孰后?」
待恭王落座之後,醇王福晉才坐了下來,囁嚅了一下,說道:「我是從朝內北小街過來的……」
「後https://m•hetubook.com•com來?」醇王福晉秀眉緊蹙,「他突然就發了火兒,站起身,甩臉子出去了……」
「我說,這個事兒……」醇王福晉偷偷覷了恭王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挺叫六爺為難的,她說,六爺和七爺,是……呃,這個,同胞兄弟……呃,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七爺的事兒,六爺斷不會不理的……」
恭王心中一動,「明氏?哪個明氏?」
妻子去了,恭王默謀片刻,轉身進屋。
「你聽我說,」恭王緩緩說道,「她說的不錯——老七的事兒,我這個做哥哥的,斷不會坐視不理的!你呢,就不要再拋頭露面,東奔西走了,有些事情,你不大明白來龍去脈,講多錯多,反而……耽誤事兒,你明白嗎?」
「我是問他的原話。」
醇王福晉愣了一愣,「他說的沒錯啊,奕譞的爵位,是還沒有革掉啊……」
醇王福晉的臉,突然紅了,「也不是什麼都沒說……」
醇王福晉也不曉得,哪裡不對?不過心中感激,站起身來,盈盈的蹲了一福:「我先替奕譞,謝過六哥了。」
恭王福晉陪著醇王福晉,來到「樂道堂」,恭王已在滴水檐下等候了。
啊?
「就是逸軒的義嫂啊!」
可是,接下來,就沒有下文了,醇王福晉臻首低垂,身子微微抽動,眼看著再等下去,就要淚下了。
說到這兒,又顰眉細想了片刻,「說到這兒,就打住了——就這麼多了。」
恭王心中,大大一跳。
轉向醇王福晉,「弟妹,你先進去坐著,我只說幾句話,六爺就進去的。」
醇王福晉低低的應了聲「是」,丫鬟領著,進屋子去了。
恭王看得出來,醇王福晉有難言之隱,可是——
上了台階,行了禮,還未直起身來,醇王福晉已是泫然欲涕了。
本來,旗人最重禮節,大家子更是如此,兩個女人平日見面,能夠又客氣、又熱情的將對方www.hetubook•com•com的三姑六婆,統統問候一遍。可是,今兒個,妯娌倆的嘴,都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這些檯面上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恭王沒說話,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醇王福晉,等著她的下文。
這叫什麼話?
正在斟酌,醇王福晉終於開口了:「逸軒這個樣子,我是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了!現在,六爺,只有你,才能夠救奕譞一命!六爺,我求求你,看在同胞兄弟的份兒上,不能夠見死不救……」
他平靜的說道:「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妯娌倆枯坐無語,氣氛尷尬,恭王福晉也罷了,她已經做好了「相持不下」的心理準備,醇王福晉卻是愈來愈是心焦:六爺呢?趕緊的呀!
恭王不能說這個「是」字,他伸出手去,在恭王福晉手上輕輕一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會做那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醇王福晉開宗明義,倒是頗出恭王意外,他不由自主的,「哦?」
不過,較之在朝內北小街和明氏在一起之時,氣氛就是天壤之別了:彼此見了禮,上了茶,略略寒暄過了,妯娌倆就陷入了沉默。
「你等一等——」恭王打斷了醇王福晉的話,「他說了『奕譞的爵位,到現在都沒有革掉』這個話?——原話是怎麼樣的?」
「是,是!」醇王福晉賠笑說道,「六哥說的對……」
他和聖母皇太后的事兒,你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嘛!
微微一頓,「無論如何,不會……再教你受什麼委屈的。」
醇王福晉的稱呼,由「六爺」變成了「六哥」,恭王心中一軟,說道:「你坐吧——也不怪你,你心裏邊兒著急,我是曉得的!不過,愈是著急,愈不能亂了方寸,不然,事情只會愈辦越糟!」
不過,無論如何,「樂道堂」是接見外客的地方,在那裡見自己的弟妹,是個什麼意思呢?
恭王心中又是一動——不是因為醇王福晉不甚得體的「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思」,而是她轉述關卓凡話中的四個字——「新君登基」。
醇王福晉,還是有些不大放心,說道:「是,多謝六哥——哦,對了,逸軒還說過,奕譞的事兒,新君登基之前,要辦出個起落來,不然,呃,『大伙兒心裏七上八下的,別的正經事情,就辦不好了』,所以,嗯,要請六哥——」
恭王心頭,豁然開朗,有譜兒了!
醇王福晉的臉更紅了,微微的張了張嘴,「我,我……」
在室外的地方,握自己的手,這是恭王極少做的動作,恭王福晉身子微微一顫,臉上就紅了,她低聲說道:「為了這個家,為了……你,我也不怕受什麼委屈,可是,這一次,七爺的事兒,和以前的那些事兒,都不一樣,就怕……受了委屈,也還是沒有用……」
恭王福晉見不是事兒,喊了一句:「六爺!」
醇王福晉的話,非常之不得體,恭王皺了皺眉,冷冷的說道:「這個不必你說——他是你的丈夫,卻是我的弟弟!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親生兄弟,卻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
他必須把這個事兒弄明白,不然,就無法對症下藥,甚至,連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都搞不清楚!
恭王福晉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是,說話的口吻,卻帶著嚴重的警告的味道:「不管她怎麼哀求,你都不能心軟!七爺的事兒,無論如何,咱們不能攙和!」
醇王福晉的臉上,倏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說到這兒,恭王福晉的眼圈兒,已是紅了:「你是不是還要我……在你的女婿面前……再跪一次?」
恭王愕然,這不像是關卓凡的做派呀?
意思有兩個:
醇王福晉愣了一愣,說道:「原本是明氏陪著我的,逸軒來了,明氏就出去了,逸軒走了,明氏又進來了——就是這個時候,她勸我來找六哥你。」
「嗐……」
下面兒的話,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和*圖*書,但這個「意思」,恭王自然是明白的:奕譞的事兒,請六哥抓緊點兒,不然,等人家已經「辦出個起落來」了,你再去說請,恐怕就趕不及了!
這個話,恭王福晉不是第一次說了,恭王又是厭煩,又是歉疚,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好,我聽你的,老七的事兒,我不瞎攙和就是了。」
恭王心頭一跳。
恭王只好問道:「你見到逸軒了?」
醇王福晉在上房,由恭王福晉陪著。
恭王以為,醇王福晉的「六哥說的對」,是指「愈是著急,愈不能亂」,其實呢——
恭王福晉、醇王福晉都是一愣。
恭王坦然受禮,待醇王福晉起來后,說道:「好了,你這就回去罷!有消息了,我會叫人給你送信兒的!」
這就有點兒為難醇王福晉了,她吃力的回想著,「呃,他好像是這麼說的,『奕譞矯詔做亂……』呃,不對,是『朴庵矯詔作亂』……」
其實,她並不是很明白,不過,「老七的事兒,我這個做哥哥的,斷不會坐視不理」,卻是聽明白了的!
恭王笑了一笑,「『拜託』兩個字,用得不對——不過,算了,不和你糾葛這些字眼兒了!」
一個是這種地方,對於醇王福晉來說,自然而然,在心理上,會產生某種拘束感,對唔之時,就不致情不可禁,甚至涕泗交流,叫恭王無以措手足。
「樂道堂」是恭王的書房,恭王平日起居,有時候也在「樂道堂」。說到肅客,只有關係緊密、地位重要的客人,才有進入「樂道堂」的資格,譬如,恭王當政之時,軍機處的「小會」,就常常假座「樂道堂」。
恭王福晉微微放緩了語氣,「七爺出了事兒,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心疼,也著急!可是,沒法子就是沒法子呀!咱們就算把自個兒搭進去,也還是幫不了他,你說,是不是?」
我可不能叫我的老公去趟你的老公的渾水!我們花了多大的氣力,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勉強……這個,「潔身自好」?可不能hetubook.com.com因為搭救你那個蠢笨的老公,就……前功盡棄!——況且,這是什麼事兒?一不小心,別說六爺了,我們全家都得搭了進去!
恭王虛虛的按了按手,「你坐。」
一個丫鬟匆匆進來,「啟稟福晉,王爺說,請七福晉『樂道堂』相見。」
既如此,連之前關卓凡何以失態離去,都可以不必深究了!
醇王福晉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我也不曉得呀……」
一見恭王,醇王福晉又站了起來。
當時,這個糊塗弟妹,到底說了什麼,以致關卓凡暴怒失態,掉頭而去?她不但是老七的福晉,還是「西邊兒」的嫡親妹妹,還有,她和關卓凡的那個義嫂,是結義的姊妹,照常理,彼此關聯如此緊密,就算言語失當,也不至於……
「她說,『眼下能救七爺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六爺』,叫我過來找你……」
「嗯……後來呢?」
恭王福晉依舊是不放心,不過,也說不了更多的什麼了,只好說道:「我能說的,都說了,你……看著辦吧。」
恭王哭笑不得,老七夫妻倆,都叫人有「無從措手」之感呀!
「那,」醇王福晉眼中充滿了希冀,「奕譞的事兒,我可就……都拜託給六哥了。」
這些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醇王福晉此行,是明氏的指使!
「原話」二字,恭王加重了語氣。
頓了頓,哭腔更重了:「他說,是奕譞對不住他,不是他對不住奕譞,奕譞的爵位,到現在都沒有革掉,他……呃,『仁至義盡,無以復加』了,奕譞呢,呃,『人進去了,心思卻還擱在外頭』,指使神機營,呃,『唱了這麼一齣戲』……」
一個是只有另尋一個地方見面,才好事先把「聽壁角」的文祥「安置」進去啊。
醇王福晉曉得自己說錯了話,臉漲的通紅,站起身來,福了一福,低聲說道:「六哥,是我說錯話了,你別見怪——我嘴笨,他的事兒一出來,我就亂了方寸,說話就……更加欠考慮了,你千萬包涵著點兒……」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