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十六章 正中下懷,順水推舟

「皇太后」、「太皇太后」——其中的區別,可太了去了!
載治的年紀,好像比關卓凡還大著一兩歲吧?他如果做了嗣皇帝,自己和「東邊兒」,就要「撤簾」;關卓凡呢,也不會樂意弄一個「國賴長君」,放到自個兒頭上——這一層,關卓凡和自己,必定「人同此心」的。
關卓凡贊了一句:「不錯,『近支』中的『近支』——太后的評!」
頓了一頓,「第一,『嗣皇帝』既為『嗣皇帝』,既要繼統,亦要承嗣,庶幾帝系不墜,統緒不亂。」
慈禧心中一跳,「承嗣——承誰的嗣啊?」
沉吟了一下,慈禧說道:「劃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這是……『近支』中的『近支』了。」
心中暗道:先不說載澄、載瀅哥兒倆了,先說載治——載治謹小慎微,個人品行,很難挑剔,拿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他「出局」呢?
「太后聖明。」
「老六正在會議,她怎麼能夠……」
「是,」關卓凡說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可惜,可惜,可惜啊!
「伯彥將恭親王福晉接了過來,」關卓凡說道,「原本,我是安排在侍衛直房見她的,可是,她說,軍機處的侍衛直房,也是軍機處,她不能進!我請她移玉隆宗門門道,她也不肯。」
「怎麼說呢?」
「載澄的品行,」慈禧沉吟說道,「似乎……」
「恭親王自然怒斥福晉『不懂規矩』,不過,彼時黑雲聚集,雷聲隆隆,眼見就要變天兒了,斷沒有將恭親王福晉擱在雨里的道理,於是,我一力做主,請伯彥出去,將恭親王福晉接了過來。」
「哦,對了,」關卓凡說道,「臣還未向太后回明——與會的親貴,除了恭、醇、鍾、孚四王,以及各支親王之外,還有貝勒載治、貝勒載漪。」
慈禧心中一跳:這不是「沒有法子」,這是——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他強調載治是過繼的,在另一層上……倒也算歪打正著。」
「恭親王暴跳hetubook•com•com如雷,一眾親貴瞠目結舌,我呢,手足無措,不曉得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她說,『逸軒,我求你了!』然後,跪了下來!」
「接下來,」關卓凡說道,「還有更奇的事情呢。」
慈禧的心,又微微的提了起來。
舉一反三——唉,真正是可惜!
慈禧皺起了眉頭,說道:「這個理由可站不住腳!老七的意思,應該是說,載治是從高宗一系過繼到宣宗一系,因此,『不是仁宗的嫡曾孫』吧?」
「她……說了什麼?」
出手即中的——對這位御姐,真正是不能不服氣!
慈禧一怔,隨即歡然說道,「啊,這是個好主意!如此一來,穆宗皇帝雖然沒有大婚,卻也不會絕嗣了!」
「彼時,」關卓凡,「雨點兒已經噼里啪啦的下來了,我急得什麼似的,想著不管有什麼話,趕緊說了,然後好替她尋一個避雨的地方。於是,叫孚郡王替她打傘,就在軍機處前的空地上說話了。」
「她說,求我,」關卓凡面色凝重,「也求『各位叔伯』,求『各位掌國的大臣』,不要叫載澄或是載瀅,做這個勞什子的嗣皇帝!」
「載治既然已經給了隱志郡王,」慈禧說道,「就是宣宗一系的人了,還有什麼『嫡』不『嫡』的?硬要分什麼『嫡』不『嫡』——那,要宗法來做什麼?老七的這個腦子,真正是昏聵了!」
「嗯。」
「是。」
「不過,這個話頭雖然截住了,可是,關於嗣皇帝的擇立,卻不能不順著朴庵的意思,即刻開議了。」
「載治、載漪既然出局,」關卓凡說道,「自然就輪到載澄、載瀅了,我只提了『載澄』二字,一句話還沒有說全,就叫恭親王打斷了,說什麼,『不必在載澄身上多費口舌!此人不求上進,玩物喪志,妄言亂語,望之不似人君』,云云。」
「太后說的極是,」關卓凡說道,「朴庵的話,沒有一個人附和,不過——」
「唉,我魂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魄散,也立即跪倒,苦求她起身,她卻說,我不答應,她就不起來!」
「仁壽?嗯……」
說到這兒,補充了一句,「這是睿親王的提議。」
慈禧輕輕吐了口氣,「嗯。」
「這是……『欲加之罪』啊!」
慈禧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得了關卓凡的「承諾」,慈禧的心,雖然略略安定了些,但說到「別的人」三個字的時候,聲音還是難以自控的微微顫抖著。
「啊?」慈禧愕然,「為了什麼啊?」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第三,嗣皇帝之擇,人選的範疇,只好劃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慈禧默謀片刻,點了點頭:「不錯,就這四個了。」
「他的氣性,實在不小,」關卓凡說道,「我們正在勸解,侍衛來報,恭親王福晉求見。」
「那……就只剩下載澄、載瀅了。」
「太后聖明。」
敏捷至此——唉,可惜,可惜!
「哦,我明白了……」
這位妯娌,大家子出身,絕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啊。
慈禧顰眉說道:「這可真正是沒有想到!也……不大像是裝模作樣——這種關鍵時候,他來這麼一出,就算有人有心推舉載澄,也不大好開口了呀。」
「不是,」關卓凡說道,「彼時天色已晚,宮門已經下鑰了——恭親王福晉是在東華門外……候著。」
「不是『求見』恭親王,」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是求見——嗯,拿她的原話,『軒親王以及今天與會的諸位親貴大臣』。」
慈禧急速的轉著念頭:如此一來,有資格入選的「載」字輩,不會太多,都是哪些人啊?
「呃,是真的……打嗎?」
正中下懷,順水推舟。
「那……載漪的情形,也是一樣,他也是過繼的,也不能夠『二次過繼』,自然也沒有做嗣皇帝的資格了!」
「哦?」
慈禧愕然,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六福晉?」
關卓凡點了點頭:「太后說的是hetubook•com.com,再加上載澄、載瀅——符合要求的『載』字輩,就這四位了。」
慈禧呆了片刻,說道:「你們是在軍機處會議的,對吧?」
「我有什麼法子?只好答允她了!」
一語未了,慈禧失聲說道:「啊,我明白了!載治已經過繼了一次,不可以再過繼第二次了!他既已承了隱志郡王的嗣,就不能承文宗皇帝的嗣了!」
「方才,」關卓凡微微一笑,「太后不也以為,朴庵只是在指責太后,對穆宗毅皇帝的『天花之喜』,未能早作綢繆,預為之備,有失職之嫌嗎?」
想著想著,臉上不由隱現憂色:最有資格的,不就是……老六那兩個孩子嗎?
「老六……怎麼說?」
非但如此,因為有「皇太后」在,就連宮闈的事兒,兩位「太皇太后」都不好怎麼指手畫腳了。
慈禧的心中,怦怦的跳了起來,蒼白的面龐,泛出了淡淡的紅暈。
慈禧默然片刻,輕聲說道:「老六這是在……『自污』啊!」
微微一頓,「這個時候,雷鳴電閃,雨驟風狂,她、我、恭親王、孚郡王幾個,算是都擱在雨里了!」
「她說,今兒個,恭親王進宮之前,跟她交代過幾句話,說,如果皇上——大行皇帝龍馭上賓了,接下來,大約就要議立嗣皇帝了,會議之上,若有人提議立載澄或是載瀅的,不管是誰說這個話,也不管提的是載澄還是載瀅,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條繩子——有人提載澄,就勒死了載澄!有人提載瀅,就勒死了載瀅!」
「幾個大軍機,還有睿親王,」關卓凡說道,「先後發言,大致定了這麼幾條原則下來——」
慈禧的反應極快,略一思襯,就明白了:「載治是隱志郡王的嗣子,宣宗一系;載漪……老五生的,不過,既過繼給了端敏郡王,就算是仁宗一系了……」
軍機處,那是什麼地方?太不可思議了。
「嗯。」
關卓凡心中暗贊:御姐的這份心思,真是沒的說了!
「是。」
微微一和_圖_書頓,「這兩個,都在仁宗一系之內,都是有資格……入繼大統的。」
「就從載治開議。」關卓凡說道,「朴庵第一個反對,他說,載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孫,因此,不該立。」
載治……隱志郡王下場不堪,可是,不能說人家是「罪人」啊。
「正是。」
親王福晉「闖宮」,「求見」掌國的親貴大臣,這是開國以來,本朝從未有過的奇事啊!
果真是「更奇的事情」!
「她當時,就在軍機處外頭嗎?」
「嗣皇帝是要承文宗顯皇帝的嗣的……」
看關卓凡的吧。
關卓凡一邊在心裏感嘆,一邊說道:「說到載澄的品行,有一件奇事,臣還沒有向太后回明——就在穆宗毅皇帝『天花之喜』確診的第二天,恭親王不曉得為了什麼,在家裡大發脾氣,狠抽了載澄一頓鞭子,然後捆上了,親自送到了宗人府,說要告載澄『忤逆』。」
不過,她也曉得,關卓凡和自己一樣,決不能容恭王的兒子做這個嗣皇帝的,稍安勿躁,看他怎麼說吧。
「啊……」慈禧不由自主,以手撫胸,同時,輕輕的吐了口氣。
「誰說不是呢。」
慈禧渾身一震:什麼?!
至於載漪,當然只是拉來充數的,排除他的理由非常簡單,他是老五生的,只說他是「罪人之子」就可以了——這個話,擺到檯面不大好看,不過,既是事實,別人也就說不了什麼。
關卓凡心中暗贊:一開口,就問到點子上了!換了母后皇太后,怕是真沒有這個本事啊。
默然片刻,「那你……」
頓了一頓,「難道,鳳翔衚衕那邊兒,真的不想碰……太和殿上的那張寶座?這可……真是奇了。」
嗣皇帝承文宗的嗣,她和慈安,就還是「皇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如果嗣皇帝承穆宗的嗣,她和慈安,就成了「太皇太后」,那麼,她們姐兒倆和皇帝之間,就隔了一個「皇太后」,就算皇帝尚在沖齡,她們倆也得「撤簾」,把「垂簾」的位子讓給「皇太后」。
不過,還是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不放心:「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是怎麼……」
「第二,」關卓凡說道,「將來,嗣皇帝誕育皇子,既承嗣嗣皇帝,亦承嗣大行皇帝——兼祧。」
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什麼好理由來呢。
「老七昏聵,胡說八道,那,會議上……別的人呢?」
這兩位,根正苗紅,資格上,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是。」
「拉她起來?」關卓凡苦笑一下,「恭親王擱下一句『我是管不來的了!我這就回去寫謝罪摺子』,然後傘也不打,徑自冒雨去了!」
「老六……」慈禧吃力的說道,「也不上去拉她起來?……」
「恭親王替載澄安的罪名,」關卓凡說道,「有『不求上進』、『玩物喪志』、『胡言亂語』,哦,還有什麼『調笑母婢』。」
「是真打,」關卓凡點了點頭,「我親眼見到了——小舅子挨了揍,我這個做姐夫的,自然要過去,替丈母娘道道煩惱的。」
慈禧眼中,波光一閃:「果然。」
慈禧低聲說道:「想來,她的意思,是……要叫大伙兒都能夠聽見她說的話。」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穆宗毅皇帝尚未大婚,嗣皇帝自然是承文宗顯皇帝的嗣。」
「臣說,」關卓凡說道,「『天花』為胎毒所蘊,受之於天,非人力所可勉強!——大行皇帝沖齡之時,若種了痘,今日固然或可免天花之劫,可是,『種人痘』,極其麻煩,極其危險,大行皇帝為文宗顯皇帝之獨子,大清帝統之系,替大行皇帝『種人痘』,萬一有不虞甚至不諱之事,豈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輕試?哪個敢於輕試?」
慈禧喃喃說道:「老六兩口子,可真是豁得出去呀!……」
「太后聖明。」
慈禧目瞪口呆。
「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關卓凡說道,「截住了他的話頭,沒容他在這上頭敷衍開去,別的人,也就無從置喙了。」
頓了頓,「所以,大行皇帝『天花之喜』,乃系天意,聖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說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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