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什麼政府不政府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啥不是皇家的？不過一個老大，一個老二，都一個爹，有什麼區別？」
他咳嗽了兩聲，放下茶碗，用手指點了點寶燏，「這個話，你就擱在我這兒好了，千萬別拿到外頭去說，不然，人家聽了——」
以前，對於「天朝」來說，只有「貢使」，沒有什麼「國賓」。「貢使」來朝，統統塞到「四夷館」去住；而既無國賓，便不需要什麼「國賓館」。
他以為是琦佑想陞官，托寶燏來撞自己的木鍾。
「內務府？」
文錫是內務府的堂郎中，除了幾位內務府大臣，整個內務府，就數到他了。而且，因為內務府大臣大多是兼職，真正管事兒的就一、兩位，文錫在內務府的實際地位，其實比排名較后的內務府大臣，還要重要。
頓了一頓，寶燏盡量用一種自以為十分誠懇的語氣說道，「大哥，內務府的人，日子過得太苦了！」
寶鋆眼中波光一閃，他已經隱約猜到老弟今日上門的目的了。
頓了頓，「果真照你說的，『國賓館』是什麼政府的工程，那這樁差使，就該交給工部去辦——請問，那個『頤和園工程局』，是工部的嗎？」
「和圖書好，我說！」
寶燏覷了覷老哥的臉色，說道：「其實，也不能說是琦佑拜託的我——或者說，不止他一個人——嗐，跟你實說了吧！昨兒個，我見了好幾個內務府的人，琦佑只是其中一個，打頭兒的，是老文！」
寶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說到這兒，伸出一個巴掌，大拇指和小指勾曲起，中間三指豎起，「內務府的日子，就王二小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你這話奇！」寶鋆說道，「你也說了——那是人家的『大工』，收不收尾，干我什麼事兒？輪得到我來打不打馬虎眼兒嗎？」
寶燏急道：「我說的是真話！內務府的日子好過，那是以前！自從這位上了台——」
這套嗑，嘮了兩千多年，時至今日，終於嘮不下去了。
接待「美利堅訪華代表團」那一次，是將客人分散到各閑置的王公府邸之中，這樣做，住是住的舒服了，可是，對於整個代表團來說，活動起來，未免大不方便，因此，「分散接待」，只是條權宜之計，只能偶一為之。
寶燏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了老哥的意思，不由大喜：有門兒！
寶鋆嘴裏的茶，沒來得及咽下去，差點兒噴了出來和圖書。
寶燏一愣，這一層，他可是沒有想過。
寶鋆裝做聽不懂他話中的譏諷之意，「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有什麼話，你就趕緊說吧！」
「這個『國賓館』，」寶燏說道，「也算是一件『大工』了——」
同時，寶鋆也有點兒好奇：在內務府當差，哪怕只是一個蘇拉，也會被視為天下一等一的肥缺，怎麼在寶燏嘴裏，竟變成了「也沒有什麼用處」呢？
「嘿！」寶燏說道，「陞官——哪個不想？你瞧不上人家，人家自個兒，可是覺的自個兒不錯呢！」
譬如，「美利堅訪華代表團」，攏共兩百餘人，一個小小的美國公使館，就算兩、三個人摞一塊兒，也是塞不下的。更何況，「代表團」中，「副國主」以下，盡為大軍機、大將軍、尚書、提督一類的大官，如此委屈貴賓，豈是待客之道？
憋了一會兒，想出道道來了。
堂郎中打頭，幾個人一塊兒出面「拜託」寶燏，陣勢不小啊。
中外交通、華洋往來，日益頻繁，除了普通商人和外交使節，終於有更高級別的洋人進入中國了——譬如，之前的「美利堅訪華代表團」。
還有，高宗修建的行宮，雖然大半已經閑荒和_圖_書，但是底子畢竟還在，有這些亭台樓榭打底兒，這座「國賓館」修起來，事半功倍，能省不少錢。
「是啊。」
說著，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以為你這裏頭壞掉了！」
「好像是什麼——」他做出思索的樣子，「嗯，『頤和園工程局』吧。」
「國賓館」是一件「新鮮事物」。
「老文」就是文錫，在安德海一案中，曾經露過臉兒的。
最後，經彼時的軒郡王親自踏勘，這座「國賓館」，定址于海淀玉淵潭的釣魚台。
「哪個說本該由內務府辦的？」寶鋆說道，「『國賓館』是政府的工程，不是皇家的工程，內務府是皇家的總管，不是政府的總管，為什麼一定要交給內務府來辦？」
恭王退歸藩邸，幾位「內務府大臣」中，寶鋆就算是「首席大臣」了，照寶燏這個說法，內務府好像很不堪的樣子？這不是打他這個該管的「正堂」的臉嗎？
寶鋆的眉頭，皺起來了。
說罷，端起茶碗，慢慢的抿了口茶。
咽了口唾沫，「大哥，你曉不曉得，辦這樁差使的，是哪個衙門？」
「我現在身上也沒什麼別的緊要差使，」寶鋆說道，「過內務府的時間，多得很——喏，今天進宮m.hetubook.com.com，整個上午，差不多都呆在內務府，文錫他們有話，不會自個兒當面兒跟我說？倒要鬼鬼祟祟的，拐著彎兒托你來跟我說？」
進了書房，落座，重新上茶。
一、兩個「更高級別」的洋人，還可以請他去本國的公使館擠擠，一、兩百人，如之奈何？
寶鋆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確定侍女走開了，才說道：「你是說……釣魚台？」
寶鋆飛快的轉著念頭：自己一做了這個勞什子的內大臣，文錫他們就找上了寶燏——想幹什麼呢？
釣魚台肇基於金朝，以金章宗「春月釣魚之地」而得名；元朝，宰相廉希憲於此構堂池上，繞池植柳，亭台樓榭，初具規模；明朝，皇親李偉以釣魚台為別墅，大肆擴建，極一時之盛；本朝高宗，始命其水為「玉淵潭」，臨水修築行宮，御筆「釣魚台」匾額，至此，「釣魚台」之名，才算真正確定了下來。
寶燏一聲冷笑，「他們倒想『自個兒當面兒』跟你說——可惜不敢啊！現在的寶大人，跟以前不一樣了！那臉扳的——嘿，包拯再世，海瑞重生！」
寶燏還待說話，寶鋆做了個「禁言」的手勢，然後平靜的說道：「天時冷了，花廳地方大、寒氣重，換個地hetubook.com.com方說話——去書房吧！」
「怎麼不干你的事兒？」寶燏急了，「你是內務府大臣！——這件『大工』，難道不是本該由內務府來辦的嗎？」
寶鋆的眉毛，微微一挑，隨即落了下來，臉色跟著一沉，「怎麼，是琦佑托的你？他那個人，做人做事，顧頭不顧尾，能做個員外郎，就很不錯了！還想往上爬？」
寶燏眼睛一瞪，「什麼『好像』？大哥，人家的『大工』都快收尾了，你還在這裏哼哼哈哈，打馬虎眼兒！」
侍女一退出房去，寶燏迫不及待的說道，「大哥，『國賓館』的事兒，你是曉得的吧？」
寶鋆點了點頭，「嗯，我曉得。」
軒郡王以為，這個釣魚台，地方既大，風景又好，周圍也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關防容易，非常適合拿來做「國賓館」之用。
事實上，在籌備接待「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的時候，修建一座可以容納數百、乃至上千客人的「國賓館」的計劃，就提上議事日程了。
頓了頓，毫不掩飾臉上譏諷的笑容，「內務府的人日子過的苦？——果真如此，天底下就沒有甜日子了！」
頓了頓，「不過，不是為什麼陞官的事兒——內務府現在這個樣子，就升了官兒，也沒有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