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至於吧！」寶燏說道，「你看，你不是剛進了內大臣了嗎？足見簾眷不衰，聖眷……呃，這個，也是優渥的啊……」
說到這兒，也是三根指頭一豎，「打了一個什麼價出來？三百五十萬兩！而且，戶部只掏一百萬兩，其餘的數字，人家自個兒籌！」
「呃，好像，這個，是吧……」
「快別自作多情了！人家的『子侄』，都姓愛新覺羅！」
寶燏張了張嘴，答不上話來。
「文錫、琦佑他們，」寶燏說道，「還是很懂事兒的，怎麼也不會拉下大哥你的這份兒的……」
「我就知道！」
「沒誰！」寶燏扁了扁嘴，「我自個兒——成了吧？」
「是啊……」
「其實，」寶鋆冷冷的說道，「頤和園的『大工』，被人拿了過去，還不是內務府自個兒作出來的？當初，叫內務府給頤和園的工程估價，內務府打了一個什麼價出來？」
「喲，另外還有理兒？」寶鋆冷笑，「行，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這個……」
寶鋆瞪了他一眼，不過，這一次，倒沒有說什麼。
「『上頭』籠絡我，」寶鋆說道，「自然是要我跟他們走一條路的意思，如果我一升了官兒，第一件事，和圖書就是調轉頭來，同『上頭』南轅北轍，你猜猜，我升上去的這個官兒，會不會馬上重新掉了下來呢？」
「一千二百萬兩，三百五十萬兩，一百萬兩——數目都擺在這兒，不論『上頭』是哪個，都不可能把頤和園交給內務府啊！」
「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寶鋆淡淡的說道，「憑你自己個兒，大約也想不出來——不過，無所謂，我也不在乎！倒是有句話——攏共四個字，要請你轉告給說這個話的人——」
頓了頓，「我不就是在這上頭摔的跟頭？再摔一跤，我還爬的起來么？」
「得！」寶鋆說道，「他們敢送，我還不敢收呢！」
「我也不曉得『上頭』為什麼要給我戴這頂『內大臣』的帽子——好罷，就算文錫他們的想頭有道理，『上頭』又看得起我了，那麼，我剛剛戴上『內大臣』的帽子，就顛顛兒的跑過去替內務府要『大工』，你說，『上頭』還能不能繼續看得起我呢？」
「再者說了，」寶鋆輕輕一聲冷笑，「就算交給工部，工部還不一定接呢！工部尚書是哪個兼著啊？文博川！文中堂那麼懂事兒的一個人，會不曉得眉眼高低？」
「一千二和-圖-書百萬兩！」寶鋆說道，「這位爺——」
「什麼話？哪四個字？」
頓了頓，「除此之外，如果有什麼好處，自然就是具體操辦『大工』的那班人——也就是文錫、琦佑這班人的了！」
「屁！」寶鋆啐了一口，「什麼叫『胳膊肘老向外拐』？我是國家大臣！持中、持正，是則是之，非則非之！」
「譬如一戶人家，」寶燏說道，「當家的，說話算數的，自然是老爺、太太——家主嘛！這個，嗯，過日子，老爺、太太想儉省些，也不稀奇；可是，一大家子人，並不是只得家主夫妻子女不是？還有一大堆的子侄不是？人家也都要過日子不是？自己吃飽穿暖了，也得照應一下子侄們不是？」
「那頤和園呢？頤和園總歸是皇家的了吧？這樁『大工』，怎麼不交給內務府辦？哼，『頤和園工程局』不是『顧問委員會』的嗎？『顧問委員會』不是政府的嗎？政府憑什麼來搶皇家的生意？」
「好像是……一千多萬兩吧……」
頓了頓，「頤和園『大工』的價，內務府打的，確實是略高了些，多出來的那一點兒，當做給『家裡人』的打賞，不就好了？不這麼著，『下頭的人』，怎麼肯https://m.hetubook.com.com忠心耿耿，替家主鞍前馬後、出生入死？」
「這套歪理，」寶鋆說道，「自然也不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先不管誰想出來的，這話中的意思，是不是說，內務府就是什麼『子侄』了？」
寶鋆拉長了調子，「自作自受！」
「呃……什麼意思啊？」
寶鋆一哂，「內務府頂多算得上『鞍前馬後』——哼，『出生入死』？國初的時候，還差不多，現在，如果靠這班『家裡人』『出生入死』，『家主夫妻子女』，就只有死的份兒、沒有生的份兒了！至於是不是『忠心耿耿』——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什麼叫『搶生意』？」寶鋆又是一聲冷笑，「皇家不好辦政府的工程，政府卻好辦皇家的工程——這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皇家一切需費，都從哪裡來？還不都是政府劃撥過去的？有什麼搶不搶的？」
寶鋆不接他的話頭，自顧自的說下去，「再者說了，三百五十萬，一千二百萬，『多出來的』，只是『那一點兒』么？還有，真把頤和園交給內務府了，一千二百萬，真的就打住了，再也不會追加了么？」
寶燏的臉，微微一紅，「文錫他們，也是這麼說的……」www.hetubook.com.com
「大哥，你這話，也未免太刻薄了些……」
老哥話中的深意和酸意，寶燏統統聽不出來，他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到了一點，如獲至寶，嚷嚷著說道：
「所以，」寶鋆冷冷的說道，「你回去跟文錫他們說——別再發白日夢了！」
寶燏呆了一呆，「這——」
寶燏微微張著嘴，「這——」
頓了頓，閑閑的說道，「『頤和園工程局』確實不是工部的，不過，人家是『顧問委員會』的——工部是政府，顧委會也是政府，有哪條大清律，說過一切政府的工程，都得交給工部去辦嗎？」
「內務府經理『大工』，」寶鋆說道，「朝廷撥給的工程款，向來只得二成到工——其餘的八成，哪兒去了？不都是上上下下的分掉了？——內務府那班人，我還不曉得他們？」
「喲，」寶鋆一笑，「幾天不見，理路見長啊！」
「我能有多大好處？」寶鋆冷笑，「我又不是主持『大工』的『勘估大臣』！修這個園子，既然是某人的主意，不管『大工』給不給內務府，『勘估大臣』，都是某人——輪不到第二個人！」
寶燏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大哥，你說的……也不是不在理兒，可是，說到理兒，還m.hetubook.com.com有另外一個理兒！」
「好罷，」寶燏說道，「不是『子侄』，是……『家裡人』，是……『下頭的人』！這麼說，總可以了吧？」
「人家？都誰啊？文錫？琦佑？」
「你的腦子不好使，」寶鋆峻聲說道，「我看，他們幾個，腦子也好使不到哪裡去！」
「嘿！」寶燏也冷笑了，「怪不得人家說，寶大人不該叫『寶大人』，應該改叫『包大人』呢！果然是……『包拯再世，海瑞重生』！只不過，這紅臉變黑臉，是不是變得太急了些？變得太快了些？哼！」
寶鋆微微放緩了語速，語氣卻更加冰冷了，「我曉得他們那班人的想頭——以為『上頭』又看得起我了，我說出來的話，又管用了，所以，可以替他們去爭一、兩樁的『大工』了，是不是？」
「喲，簾眷不衰，聖眷優渥——這是咱們寶二爺說的話嗎？」
寶燏又是「嘿嘿」一笑，「這還真不是自作多情，有時候，不姓愛新覺羅的，倒比姓愛新覺羅的，還要親切些，譬如，姓瓜爾佳、姓關什麼的……」
「大哥，」寶燏說道，「你是總管內務府大臣，你也有好處啊……」
寶燏語塞，憋了好一會兒，臉都漲紅了，「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胳膊肘老向外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