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文淵閣緊挨著文華殿，和文華殿其實屬同一個宮區，入文淵閣，如果不走後門，就得自文華門入。
別的不說，如果是嬤嬤、宮女，不可能和皇帝並肩而行啊！
當時，他心裏還犯嘀咕：內務府這班人，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吧？文淵閣是什麼地方？就不能花點兒功夫，時不時的清理一番？
寶廷閃過一個念頭：是慈麗皇太后嗎？
「謝了！」寶廷拱了拱手，「老烏，這麼著，我可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老烏，」寶廷說道，「這才像個樣子嘛！——文淵閣是何等清華貴重之地？打掃的乾淨些，才對得住文淵閣的地位嘛！」
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斷，如果是慈麗皇太后的話，一定是走在皇帝和皇夫的中間，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皇帝居中，她和輔政王，走在兩邊。
不奇怪。
那麼……她是誰呢？
「得，得！」寶廷擺了擺手，截住了烏赫的話頭，「你這碗米湯，我可不敢喝！我也不曉得你們為啥忽然來了勁兒，反正，不可能是因為我！我沒那麼大的面子！——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還有，你方才那幾句話，可別跟第二個人說——我承受不起！」
皇上來了？
和_圖_書烏赫剛要邁步，突然想起，這兒還有個寶廷呢！皇上進來了，寶某人杵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上頭」給寶廷的「恩典」，是「三月之內，每月入閣看書三天」，前天，是寶廷有生以來，頭一回入文淵閣，今天，是他的「二進宮」。
寶廷自文華門入，繞過正殿文華殿，轉過後殿主敬殿，一抬頭，不由一怔。
除了庶吉士之外，寶廷還有一個身份——「閑散宗室」，而且，他不是普通的閑散宗室，他是鄭親王的直系苗裔，正經的龍子鳳孫、天潢貴胄。
這位六品的官員，叫做烏赫，是內務府負責管理文淵閣的主事，出身鑲藍旗包衣，而鄭親王，正是鑲藍旗的旗主。
烏赫見到寶廷，之所以點頭哈腰，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可不僅僅因為寶廷是他的「爺」，更重要的是——寶竹坡可是正經的「新貴」！
還有，皇上駕臨文淵閣，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連鑾駕的「吃——吃——」的喝道聲都聽不到？
「怪不得昨兒個上邊兒叫我們里裡外外的趕緊拾掇呢！」烏赫的模樣，很有些瞠目結舌，「再想不到——」
輔政王出現，並不稀奇，這個……婦唱夫隨嘛！稀heｔｕｂoｏk.ｃom•ｃｏｍ
奇的是，皇帝的另一邊，是一位宮裝麗人，匆匆一眼，便覺得端儀萬千——目其服飾、妝容、儀態、行止，便曉得，伊絕非嬤嬤、宮女一類之人。
「爺，您太客氣了，您是我的……嘿嘿，您可是『奉旨入閣看書』！我怎麼能不好好待承呢？」
烏赫、寶廷，一起睜大了眼睛。
現在呢？
整個院子，雜草幾乎一根也看不見了，閣前水池邊的一圈草坪，也修剪的齊齊整整，池面上，一片落葉也沒有，一池澄碧，清清亮亮，站在石橋上看下去，自己的倒影，清清楚楚。
這時，一個戴著硨磲頂子的官員，快步走下閣前的台階，對著寶廷，遠遠的便滿面堆出笑來，「爺，您來啦？」
一般來說，有資格「入閣看書」的大臣，不是為皇帝所信用，就是「資望夙著」者，寶廷的「望」，勉強算有，「資」，一個庶吉士，就完全談不上了，在他之前，從來沒有過庶吉士「入閣看書」的先例，因此，他的「入閣看書」，可以算是「殊恩」，本身便被人視為寶某人將要「大用」的一個徵兆了。
所以，烏赫喊寶廷做「爺」。
呃……哪兒不對勁兒呢？
「是，是，是！」烏赫小雞啄和圖書米般連連點頭，「爺，您瞧，您前兒個一說，我昨兒個就叫人——連我自個兒在內，挽起袖子，『洒掃庭除』！您瞧，您的吩咐——」
今上繼統承嗣，立下「擁立」首功的，是哪一位呀？嘿嘿，就是瞎子也看的出來，一「散館」，寶竹坡就要「大用」了！有朝一日，寶某人入閣拜相，也不稀奇！咱不從現在就開始討好巴結，更待何時呀？
不過，這個年頭，「龍子鳳孫、天潢貴胄」神馬的，滿大街都是，如果既不掌權，身上又沒有像樣的爵位，就算你是旗主他們家的，人混得好的、有頭有臉的包衣，也不見得要搭理你。
前天，他第一次來文淵閣的時候，看到地面上、橋面上，以及牆根、牆角，自磚石的縫隙中，長出了許多的雜草，有的已深沒腳踝——草長的這麼高，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啊！
文淵閣是紫禁城最大的藏書樓，這座「最大的藏書樓」，所藏之書，只有一種，即號稱「天下第一書」的《四庫全書》。
來者是內務府的一個筆帖式，跟著烏赫照料文淵閣的，算是他的副手，彼此極熟的人，平日里「老烏、小張」的喊，也沒有什麼，不過，當著外人，也不叫一聲「烏主事」，烏和圖書赫就有些不高興了，正要把臉子放了下來，那個「小張」已經到了台階下，仰著頭，氣喘吁吁的說道，「皇上來了！」
他收攝心神，向居中的御座躬身行禮，還沒有直起身，便聽到殿外腳步急促，有人從文華殿的方向，一路小跑著過來，邊跑邊喊，「老烏，老烏！」
《四庫全書》是文苑寶山，但凡是個讀書人，就沒有不想入寶山一窺堂奧的，不過，雖然理論上來說，文淵閣並不是皇帝私人的圖書館，可是，朝廷大臣之中，除了兼充文淵閣提舉閣事的內務府總管大臣，以及兼充文淵閣領閣事、直閣事、校理、檢閱的大臣之外，其餘欲入文淵閣看書者，一律要事先請旨。
想得到會有大人物過文淵閣來，可是，再也想不到是皇上啊！原先還以為，多半是輔政王要來「視察工作」呢！
烏赫一笑，不再就這個話頭繼續糾纏了，將手一讓，「爺，請吧！茶水、點心，我都替您備好了——您可以一氣看到宮門下鑰！」
再者說了，慈麗皇太后跑到文淵閣來做什麼？
略略一想，明白了。
寶廷反應很快，「我也該接駕的，一塊兒去吧！」
咦，眼前的文淵閣，有點兒不對勁兒啊……
前天的這個時候，這和_圖_書
個水池，可是浮滿了枯枝敗葉呢。
文淵閣裡頭，不曉得有沒有什麼變化？反正，打外頭這麼看過去，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一股說不出的舒服勁兒。
雖然已經是「二進宮」了，但寶廷跨過殿門門檻的一霎，想到閣中的書山學海，還是不由自主的嗓子眼兒發乾，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我到文淵閣看書，請過了旨是真的，不過，『奉旨入閣看書』六字，可不敢當，你就別再給我戴大帽子了！」
……
他轉過身來，扎煞著手，「寶……爺，您……看？」
「是，是！接駕，接駕！」
三個人剛剛走過閣前方池上的石橋，便看見主敬殿的方向，轉過來一行人，寶廷第一眼就看見了輔政王，第二眼才看到輔政王身旁的皇帝——沒法子，輔政王的戎裝和大氅實在太扎眼了。
還有，看得出來，院子里的兩株大樹，也明顯是精心的修剪過了。
寶廷目下的身份，只是一個庶吉士，既沒有「散館」，未授實職，就什麼品級也沒有，等同「未入流」——一個六品的官兒，喊一個「未入流」的做「爺」？
「別『再想不到』了！」小張急得跺腳，「鑾駕方才已經到了文華門，這會子，大約已經進來了！趕緊接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