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一零章 祠廟,暴雨,揮舞大刀的老人

墓園之內,幾乎不見一株雜草。
……
一時之間,也想不來那麼多,念頭還沒有轉定,趙景賢、張勇等一班文武大員,一一上前,替兩位側福晉請安、敬禮。
出了墓園,關卓凡停下腳步,看了看天空,自失的一笑,轉過頭,對劉郇膏說道:「松岩,咱們上一回來這兒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天兒?」
雖然,「田先生」身材矮小,相貌平庸,說話舉止,也平和溫順,毫無威勢,頗出兩位側福晉的意外,不過,曉得丈夫對這個日本降人是極看重的,扈晴晴、楊婉兒都很客氣,溫語慰勉,還特意問了問他夫人、子女的情形。
這一年半的時間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別的不說,哪個想的到,那位正牌子的福晉,居然做了皇帝,這位王爺,居然成了「皇夫」呢?
擺好果品、香爐之後,兩個丫鬟也退到了一邊兒。
這樣一來,扈晴晴、楊婉兒也就沒有機會,詢問丈夫叫一班文武大員「隨侍」的用意了——當然,就算夫妻同船,這個問題,也未必就好隨便出口的。
這些事情,以「天翻地覆」形容,並不為過,確實足以叫一個人發生某種實質性的改變。
不,輔政王絕不是那種「人主」——哦,不對m.hetubook.com.com,絕不是那種「上官」啊!
事實是——就是跟了去江陰的。
左看右看,還是不像啊!
這一次,正是陽春三月時節,姊妹倆在裝潢精緻的船艙內,淺斟低語,時而感嘆,時而歡顏,笑中隱約藏淚,窗外,碧水泛波,岸上,桃紅柳綠,落英繽紛,這樣的時光,也真叫人……心神蕩漾。
旁人也不覺得什麼:楊側福晉爺爺的墓園,自然不能沒有人照應,就算清雅街沒派專人打理,江陰縣也要上杆子巴結啊!
最後是關卓凡。
他的身份,無論如何,不能夠向楊保山下跪,上香之後,長揖為禮,如是者三。
上一回?
楊婉兒爺爺的「墓園」,在砂山腳下,攏共不過兩丈見方的樣子,實在也算不得正經的「墓園」,不過,小歸小,卻十分精潔,青石鋪地,幾乎一塵不染,上面只有三、五片落葉——一看就是有專人照應的樣子,甚至,天天有人打掃清理,也不出奇。
禮畢,關卓凡看向楊婉兒,溫和的微笑著,「你要不要同爺爺再待一會兒?」
江陰縣正堂名叫吳永,揚州人,給輔政王行過禮之後,悄悄的向圖林說道,「請軍門的示下,王爺和側福晉,要不要www•hetubook•com.com先小憩……」
上船的時候,上海的天兒,雖然有雲,大致還算晴天;下船的時候,江陰的天兒,卻是陰的,還隱約的飄著幾根雨絲兒。
墓園之中,只有輔政王和兩位側福晉,以及隨侍的兩個丫鬟——扈晴晴和楊婉兒一人帶了一個。
砂山腳下,風過樹梢,一片靜謐。
一班文武大員,居然都在——趙景賢、劉郇膏、錢蘊秋、金雨林、楊坊、利賓、容閎、劉玉林……以及從天津過來的張勇、丁汝昌、田永敏,等等。
「呃……是!」
劉郇膏一怔,腦海中隨即出現了一連串畫面:祠廟、暴雨、揮舞大刀的老人……
爺爺的生辰,楊婉兒自己也是不曉得的,墓碑上面,不能只有忌日,沒有生辰,索性就都不寫了。
楊婉兒確實很想「同爺爺再呆一會兒」的,可是,難道能夠叫丈夫和一班文武大員們在一旁乾等著自己不成?
話沒說完,就叫圖林打斷了,「貴縣不必費心了——這就過墓園去吧!」
再譬如劉郇膏,于楊婉兒來說,更有一份極特殊的香火之情——當年,楊婉兒的爺爺的後事,就是劉郇膏一手經理,將楊婉兒由江陰送到上海,也是劉郇膏的首尾,而今日之所以再見,又是因www.hetubook.com.com為重返江陰,替楊爺爺掃墓,回首往事,楊、劉二人相對唏噓,都有說不出的感慨。
這個,叫一班文武大員「隨侍」,合適嗎?
本來,扈晴晴、楊婉兒是「內眷」,沒有同「外官」見禮的道理,就算要見,也要隔著帘子,不過,軒軍體系之內,並不講究這些,再說,這班「外官」,對於扈晴晴、楊婉兒來說,也都是「故人」,有的,平素就常來常往,譬如利賓,有的,卻已數年未見了,譬如張勇,如今再見,卻也著實的歡喜。
關卓凡沒有和妻子同船,是因為要抓緊時間,同下屬們繼續會議。
可是——
呃,好像……只有人主擅做威福,臣下逢君之惡,才會——
楊婉兒自個兒行禮的時候,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兒了;看扈晴晴行禮的時候,淚水已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待到關卓凡行禮的時候,終於無可自抑,隱約的啜泣起來。
墳前的碑文,十分簡單,正中一行,「顯祖考楊公諱保山老大人之靈」,左下一行,「孝孫女百拜叩立」,此外,再沒有別的花樣了——生卒年月、立墳日期,統統欠奉,墓志銘什麼的,更加是沒有的。
好吧,勉強說的通。
唯一的生面孔,只有田永敏。
扈晴晴次之m.hetubook.com.com,一模一樣的次序、動作,上香、叩首。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兒。
一眾文武大員,以及江陰縣的「地主們」,都站在墓園之外——算是「觀禮」吧。
今天辦的,是一件私事,且是「私」的不能再「私」的那種,有什麼理由,叫一班文武大員「隨侍」呢?
所以,立墳的日期,也不寫了。
不過,經過討論,兩個女人大致達成了統一的意見:大約就是為了「繼續會議」,才叫趙景賢、張勇他們跟過來的吧?——不然,明兒一大早,就要離開上海了,哪裡還有時間會議呢?
到了江陰,縣令、縣丞、主簿等當地職官,早已候在碼頭上伺候差使了,車騎也都備好了。
雖然心裏存著諸多的疑惑,不過,她們倆出一趟遠門,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嫁給關卓凡之後,扈晴晴回過兩次杭州——都是為了舅舅,一次歸葬,一次掃墓;楊婉兒回過一次江陰,為爺爺掃墓,除此之外,她們倆就沒有離開過上海。
她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淚,強笑道:「不必了——這已經很好了——咱們這就走罷!」
至於墓志銘,更沒什麼可寫的——楊保山的身份,低賤而敏感,也不曉得該如何形諸筆墨?
不是說「耽擱不了你家王爺的軍國大政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嗎?大約就是這麼個「一碼兒歸一碼兒」法兒吧!
這就太意外了!
爺爺下葬的時候,兵荒馬亂,只有一個墳包、一塊木牌——這對於當時還是「樂戶」身份的楊婉兒來說,爺爺有了正經的棺木、正經的墓地,已經是彼時的關大帥給予的天大的恩德了;這個小小的墓園,是她做了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姨太太之後,拿自己的梯己,重新修葺的。
難道,一年半不見,這個人……已經變了?
第二天早上,來到碼頭,扈晴晴、楊婉兒不由大出意外——
一行人分乘三條汽船,輔政王同一班文武大員一條,兩位側福晉一條,負責護衛的近衛團一條。
他心中猛地一跳,趕忙答了一聲,「是!王爺的記心真好!」
立墳、立碑,也不是同一天的事兒——中間隔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如果,拜祭的對象,是輔政王自己的親生爺爺,也就罷了,下屬們跟著拍拍馬屁,勉強說的過去,可是,今天要拜祭的,僅僅是一個側福晉的先人,而且——僅僅是一個低賤的「樂戶」!
楊婉兒第一個行禮,先上香,然後,三叩首。
兩個女人都轉著相同的念頭:這是來替王爺「送行」的?上海至江陰,不過半日的路程,有什麼可「送」的?總不成是……跟了去江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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