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二六章 驚心動魄!驚世駭俗!驚天動地!

「其二,自然是開發、經營東北——那可是一塊沃野千里、富藏無數的寶地!」
「三百兩銀子的誘惑,對於這班貧苦旗人來說,真正叫無可抗拒!更何況,朝廷還替你準備好了一應的農具、種子、牲口、土地?——有了這些,誰還要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旗齡』?」
王介甫,即王安石,字介甫。
「其實,你說的並不錯——」曾國藩說道,「實話實說,初初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亦有瞠目結舌之感!」
曾國藩一笑。
「除非——你不以此『根基』為根基,不以此『國本』為國本!」
頓了頓,「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不敢動搖『國本』呀!而這個『國本』,說穿了,是滿人,不是漢人!」
「第二,」趙烈文繼續說道,「京八旗風氣不好!」
趙烈文沉聲說道:「神機營!」
「第三,東北距離北京,說近不近,可是,說遠也不算太遠——這條後路,斷的似乎就不是那麼乾淨了。」
「這真是奇招妙想!如此一來,保留旗人身份的同時,那份旱澇保收的錢糧,徹底的斷掉了!——歷康、雍、乾、嘉、道、咸六朝而不可解的死結,一下子就打開了!」
「如此,便不能不抑滿揚漢了!」
「第三,將『買斷旗齡』的旗人,統統送到東北去。」
「我還在替軒邸瞎盤算呢,孰料,對於京八旗,軒邸根本就不玩兒什麼『買斷旗齡』——竟是直接驅逐出旗!」
「第二,康、雍的時m.hetubook.com.com候,普通旗人的日子——不論京八旗還是地方駐防八旗,到底還沒有像道、咸時候的那樣糟糕。」
「以此『民』為『民』,」趙烈文說道,「必然的,滿、漢、蒙、藏、回、維,便無分高下,無分貴賤,無分彼此,一視同仁!」
「再者說了,一家三百兩,已經是一筆龐然鉅數了,軒邸再神通廣大,到底不能屙金溺銀啊!」
「軒邸這個手筆,真可謂——」
曾國藩掂須微笑,「惠甫,你說『剛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看好,也包括我在內』——其實,嗯,也包括我在內的。」
「好好!」曾國藩笑道,「惠甫,聽了你的『三驚』,我幾乎也要一驚而起了!」
「我以為,世宗憲皇帝之不能見功,原因有以下幾點——」
「此舉有三大好處——」
「這真正是一個死結!」
「如果動——怎麼個動法兒?」
「可是,」趙烈文說道,「如果『上頭』的那位,不是軒邸,而是——嗯,換成本朝其他任何一位皇帝,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嗎?」
頓了頓,「其實,八旗的弊端,早在康、雍年間,就已經很明顯了,世宗憲皇帝亦曾嘗試改革,可是,以他的魄力,亦只能如爵相所言,『淺嘗輒止,不了了之』。」
頓了頓,「現在,不殺一人,甚至不流一人,不過就是叫你們換個身份罷了!而且,不過是由『旗』而『民』——又不是換個什麼下九流www.hetubook.com.com的身份!誰又能說,這不是『上頭』的如天之仁、寬恩厚典呢?」
「是——爵相睿見!」
「京八旗天子腳下,同宗親權貴的牽蔓太多,較之地方駐防八旗,又太過『油』了——真正是滾刀肉、砍不動!」
「第一,京八旗的日子,過的到底比地方駐防八旗要好一些,三百兩銀子固然不是小數,但對於那班旗下大爺來說,是否『無可抗拒』,可就兩說了。」
在清朝的官方語境之中,旗籍之外,皆稱為「民」,即趙烈文「和『旗』相對的那個『民』」之謂。
……
「到了乾隆年間,實在無以為繼了,終於,開始趕人『出旗』了——」
「當時,」曾國藩說道,「我以為,這件事情,或者淺嘗輒止,不了了之;或者,若軒邸鐵了心要做——哦,對了,彼時,他還是『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只怕朝廷自此多事,關貝子重蹈王介甫的覆轍,也說不定呢!」
「就這麼一直擱著嗎?總也不去動他?」
「第二,先從地方駐防八旗著手,沒有一開始就去招惹京八旗。」
「為了一碗水端平,朝廷也不可以提高『買斷』京八旗『旗齡』的價錢啊!」
「神機營選八旗滿洲、蒙古、漢軍及前鋒、護軍、步軍、火器、健銳諸營之精銳者充之——」趙烈文說道,「一句話,這三萬餘人,乃是薈京八旗精粹於一營!黜神機營『出旗』,等於整個京八旗的『精粹』,被一www.hetubook.com•com鍋兒端了!」
「其三,避免重蹈世宗憲皇帝當年的覆轍——世宗將一班被『改革』的京八旗安置在京畿附近耕種,結果,離北京太近了,沒過幾天,都跑光了!」
「嗯,或者可以這樣說——」曾國藩說道,「這個『抑滿揚漢』,反過來,也證明了軒邸『混一滿漢』的絕大企圖啊!」
略略一頓,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做不出來!——為什麼?前頭說過了,神機營既為八旗精粹,就確確實實是『國本』!——你不能夠自個兒挖自個兒的根基啊!」
「其一,名正言順。」
「當年,滿人起自白山黑水;現在,算是回歸『故土』——誰也說不了什麼。」
頓一頓,「現在回想起來——慚愧、慚愧!」
曾國藩沉吟片刻,終於輕輕的點了點頭。
「而這班地方駐防八旗,到了東北,距原駐防地天長地遠,就想跑,又能往哪兒跑呢?有往回跑的那個力氣,還不如留在東北,好好兒的種地呢!」
「京八旗呢?」
「到了道光朝的時候,地方駐防八旗普通旗人的日子,較之普通漢人,已沒有任何區別了——甚至,還不如!就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也只能硬挨著,不許另謀生計,甚至,連乞討都不許!」
趙烈文一笑,「爵相見笑!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名之狀之了!」
「最妙的是,」趙烈文目光灼灼,「如此幾無可形容之舉,在局中人而言,卻是順理成章的——誰叫神機營涉嫌謀反於先、違和-圖-書抗聖旨於後呢?換一個朝代,或者『上頭』換個人——譬如秦皇漢武,遇到這種情形,那還不殺的人頭滾滾?沒殺完的,也得發到大漠邊兒上去啃沙子吧?」
「是!」
「那些個『京油子』,兜里或許沒有一個大子兒,家裡的米缸,也早就見了底兒了,可是,你若真給了他三百兩銀子,說不定一、兩天之內,他就能找地方——賭場、煙館、酒樓、戲院、八大胡同——將之花的光光!」
「於是,這個『後路』,就斷的乾乾淨淨了!」
「咱們再來看一看,」趙烈文繼續說道,「軒邸是怎麼做的呢?」
「目下觀之,地方駐防八旗的改革,已經可以算是成功的了!」
「因為,目下,『旗』、『民』分野,有高下、有貴賤、有彼此!」
「結果——嘿!」
「第一,『買斷旗齡』。」
曾國藩目光微微一跳,「直接驅逐出旗?惠甫,你是說——」
「這個『民』,是真正的民——不止於『旗』,亦不止於和『旗』相對的那個『民』,只要是中國人,就是『民』——滿是『民』,漢是『民』,蒙、藏、回、維,都是『民』!」
「我彼時的想法,」趙烈文說道,「亦大致彷彿爵相!」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世宗憲皇帝改革的魄力再大,也不能改掉旗人的身份——那可是『國本』呀!」
「我曾經想過,『買斷旗齡』,對地方駐防八旗,雖然合適,可是,擺在京八旗身上,就未必管用了——」
頓了頓,豎起一和_圖_書根手指,搖了一搖,「什麼是『國本』?這三萬人就是『國本』!而且——是『國本』之中的『國本』!」
趙烈文點了點頭,「若軒邸不以彼『根基』為根基,不以彼『國本』為國本,那麼,他的『根基』是什麼?他的『國本』,又是什麼?」
說到這兒,趙烈文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高宗純皇帝的魄力,看似過於乃父,可是,『出旗為民』的,都是漢軍,沒有一個滿人!」
一字一頓,「驚心動魄!驚世駭俗!驚天動地!」
頓了頓,「咱們先不說『根基』,先說『國本』——」
「嗯……」
「第一,不該先從京八旗入手。」
「可是,旗人的身份不變,那份旱澇保收的錢糧就少不了;既有了這份錢糧——即是說,有了後路——誰又會一心一意的自己努力討生活呢?哪怕是已經替他把種子、農具甚至土地都準備好了!」
「嗯……確實!」
「當然,前提是得像軒邸那樣,拿的出『買斷旗齡』的三百兩銀子,匪如此,再多的奇招妙想,也是一句空話。」
「就是說,」曾國藩沉吟說道,「為了『混一滿漢』,不能不先『抑滿揚漢』?」
「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逃旗』了!」
「民為邦本——我以為,這四個字,對於軒邸,實實在在,無一字虛設,他心目中的『國本』,就是『民』!」
一連兩個「也包括我在內」,聽得趙烈文一笑,「人同此心!」
曾國藩不由動容,「惠甫,你這句話,可是說到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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