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二八章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頓了頓,「我以為,世宗憲皇帝做事情的魄力,本朝諸聖,堪稱第一;不過,論及心胸,實在不算如何寬闊,既不及聖祖仁皇帝,也比不上高宗純皇帝——」
「康熙二十一年,兩淮轉運使羅文瑜重修。」
「嗯,『偶閱宗澤《忠簡集》,愛其乞迴鑾諸疏,不忍釋手,既終卷,乃知章凡二十四上,而高宗漠然也。夫南渡去今,乃六百余年,讀其疏者,未嘗不嘉其血誠,賞其卓識,嘆其孤忠,欲為墮淚。』」
「斥宋高宗『是尚得為有人心者哉』、『是誠不知有五倫之事,而天良喪盡者矣』——嘿嘿,『狗血淋頭』四字,已不足喻了!」
「惠甫,你我之間,沒有什麼『題外』、『題內』之分。」
微微一頓,「當然,原話不是這麼說的,不過,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了。」
「不過,」趙烈文笑了笑,「忠烈祠里的那位,可是頭戴旒冕的,如果『躍馬揚鞭』,這個旒冕,戴還是不戴呢?若是『挺槍躍馬』,就更不必說了——那得頂盔摜甲呀!」
「是,」曾國藩點了點頭,「正是《讀宗澤忠簡集》。」
頓了頓,「這番痛快淋漓,勒石于岳廟,岳武穆地下有知,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曾國藩說道,「岳武穆是雍正四年移出武廟的吧?」
「不過,雖非專為岳武穆而作,擺在岳廟裡,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彼時為之君者,聽宵小深入之言,懷優遊苟安之計,屏之而弗顧,是尚得為有人和_圖_書心者哉!』」
「明清之際,」趙烈文說道,「戰火頻仍,岳廟毀損的很厲害,半次一次的,也修不完——目下岳廟的格局,基本上是康熙年間這三次大修定下來的。」
「其實,」趙烈文說道,「高宗純皇帝對於乃父的作為,頗不以為然,可是,又不好將岳武穆重新請回武廟——如是,世宗憲皇帝的臉面,可就不好看了!」
趙烈文神采飛揚,「岳廟裡頭,就有這篇《讀宗澤忠簡集》!」
「『以致捐中原,棄赤子,謬曰:我終能延趙氏一脈于餘杭。嗚呼!人而至此,是誠不知有五倫之事,而天良喪盡者矣!』」
趙烈文不由感動,「是!」
「雍正九年,浙江總督李衛重修,于廟門前重建石牌坊,額曰『碧血丹心』。」
頓了頓,「爵相,我有幾句題外話——」
趙烈文點頭:「不錯!」
「以上,都勒石記載的。」
「於是,對岳武穆,另闢蹊徑,加以褒揚。」
「還有,」曾國藩慢吞吞的說道,「高宗純皇帝大約也是罵宋高宗罵的最狠的一位了吧?」
「喲!這……可足有三個人高了!」
「自然是擺在忠烈祠的庭院里,」趙烈文說道,「忠烈祠裡頭,可是擺不下!」
「康熙四十七年,浙江總督范時崇重修。」
頓了頓,「這篇文章,其實是高宗純皇帝的舊作,倒不是謁岳廟有感而發的,謁岳廟的時候,高宗純皇帝自道,『臨幸西湖,為高宗昔日流連晏安而忘恢復之所故,手書一通,泐石和*圖*書湖上,以為萬古君人者之鑒』——」
另一方面,岳飛的身份,比不得孔子——孔子是萬世師表,皇帝在他面前,亦要執弟子禮,在中國的政治文化體系中,孔子已經跳出了「人臣」的範疇;岳飛呢,不管後人如何尊崇,無論如何,到底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臣子。
「又,『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知有君命而不知惜己命』,『天下後世仰望風烈,實可與日月爭光矣!』」
「康熙三十一年,杭州知府李鐸重修,復建啟忠祠,祀岳武穆父母;復建兩廡,肖張宗本、牛伯遠像配祀。」
「正是!」趙烈文一拍大腿,「爵相說的,一定是高宗純皇帝的《讀宗澤忠簡集》吧?那篇文章,罵起宋高宗來,簡直叫狗血臨頭了!」
「五年之後,」曾國藩沉吟,「即再次重修岳廟,這——」
曾國藩奇道,「哪裡不滿意呢?」
「軒邸說了,」趙烈文說道,「岳武穆壯懷激烈,忠烈祠里的那位,笑咪|咪的,左看右看,看不出一點兒『激烈』的意思啊!」
「哦?」
「祭孔、祭岳,」曾國藩說道,「雖然行禮人、受禮人的身份,都不相同,不過,勉強可以比擬——」
……
趙烈文一笑,「算是有所『補償』吧!」
頓了頓,「還有,那個時候,岳武穆還呆在武廟裡——還是『武聖』呢!」
「諸申」,即滿語之「女真」。
輔政王的身份,自然比不得皇帝,不過,他「位在諸王之上」,是事實上的攝政,某種意義上,說是https://m•hetubook.com•com「假皇帝」,亦無不可,因此,雖然軒王、鄂王都是「一字王」,但究其竟,輔政王的地位,還是高過宋岳鄂王的。
「躍馬揚鞭?」曾國藩微微訝異,「有趣!這可是……前所未有啊!」
「嘉慶六年,浙江巡撫阮元重修,大門額曰『岳王廟』。」
略略一頓,「一字不差!——這是孔東塘《出山異數記》里的話,彼時,衍聖公率孔、顏、曾、孟、仲五氏翰林院五經博士及族人、曲阜官紳耆老侍駕陪祭,孔東塘廁身其間,祭禮之前前後後,皆所親睹。」
孔東塘,即孔尚任,號東塘。
「禮成之後,」趙烈文繼續說道,「軒邸宣示,將大修岳廟,踵事增華,還要鑄一尊岳武穆的銅像——大約一丈又半的樣子吧!」
頓了頓,用感嘆的語氣說道,「這番大修之後,岳廟的氣象,一定是大不同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個機會,去拜謁一番!」
頓了頓,「而且,瞧軒邸那個意思,這位岳武穆,大約還是騎在馬上的——或揚鞭,或執槍。」
因此,輔政王對宋岳鄂王行二跪六叩禮,那確實是尊崇備至,如曾國藩所言——「帝王之禮」了。
曾國藩也笑了笑,「我倒是挺想看一看『挺槍躍馬』的岳武穆是什麼樣子呢!」
曾國藩微微蹙眉,不過,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跟著笑了一笑。
「順治八年,巡撫都御史范承謨重修。」
宗澤,謚「忠簡」。
「『則興復之舉固未易,言也曰然,復讎其要也,興復其次和圖書也,不共戴天不反兵,高宗於此蓋兩兼之矣,徒跣以從,不顧一己之成敗利鈍可也,而居臨安玩湖山,稱侄于仇,以徒得歸葬之骸骨,是誠何人哉!』」
「最近的一次,是同治三年,浙江布政使蔣益灃重修。」
頓了頓,「到時候,進了大門,一轉過照壁,嘿,岳武穆躍馬揚鞭、迎面而來了!」
「哈哈哈!」
微微一頓,「我明白了——不著朝服,就不能行叩拜禮!」
「翻來覆去一句話:宋高宗『不是人』!」
「爵相博聞強記,」趙烈文說道,「學生佩服之至!」
頓了一頓,「聖祖仁皇帝祭大成至聖文宣先師,我記得,太常寺原先擬定的儀注,是聖祖仁皇帝行二跪六叩之禮,不用樂;聖祖仁皇帝則堅持,尊祀先師,應行三跪九叩禮,用樂——」
趙烈文說到得意處,放聲大笑。
「啊!」曾國藩輕輕的驚嘆了一聲,「二跪、六叩?」
「其實,」趙烈文說道,「本朝也曾經多次重修岳廟——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的祭典,這些事情,我還真不大曉得呢!」
「想說這種話的人,」趙烈文繼續說道,「未必只高宗純皇帝一位,可是,囿於君臣之別,不大好開口,高宗純皇帝就沒有這些忌諱了!」
「天聰九年,太宗文皇帝改『諸申』為『滿洲』,次年,改國號『金』為『清』,即意味著,本朝和完顏氏的『金』,已毫無關係;入關之後,列聖相承,一再示天下本朝得國最正——本朝承繼的,乃是華夏正朔!世宗憲皇帝此舉,豈非和圖書……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是,」曾國藩微笑說道,「這一類的塑像,都是恭敬肅穆的,哪兒有——哎,軒邸的想頭,還真是……矯矯不群啊!」
「忠烈祠裡頭,」曾國藩說道,「應該有岳鄂王的神像吧?」
曾國藩微微頷首。
「有啊!不過,大約就是對那尊神像不滿意,軒邸才要『另起爐灶』的!」
「確實如此!」
頓了頓,「是次祭岳的儀注,隱約可以比擬祭孔了!」
「或者挺槍躍馬!」趙烈文笑道,「確實是前所未有!這一類的塑像,要麼端坐,要麼恭立,哪兒有這麼……逸興遄飛的?」
「康熙年間,」曾國藩沉吟說道,「攏共修了三次——算是很頻繁的了。」
趙烈文扳著手指頭:
「乾隆年間,岳廟雖未重修,但高宗純皇帝其實是本朝諸帝對岳武穆評價最高的一個,數謁岳廟,做《岳武穆論》,稱其『文武兼備、仁智並施、精忠無貳,則雖古名將亦有所未逮焉!』」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聖祖仁皇帝祭明太祖,行的是三跪九叩禮——這個不好比擬,不去說他了——」
再頓一頓,「於是——嗯,『上乘輿入城,詣先師廟,至奎文閣前,降輦入齋,少憩,即步行升殿,跪讀祝文,行三獻禮,三跪九叩頭』——惠甫,不曉得我記得對不對?」
「不過,如此高大的一尊塑像,擺在哪裡呢?」
「對,雍正四年,世宗憲皇帝將岳武穆請出武廟,獨尊關壯繆!」
「還不止——」趙烈文說道,「加上底座,至少四個人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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