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三二章 天地間,那朵最嬌艷的花兒

「不至於此?爵相,請你想一想,左季高是怎麼對待郭筠仙的?——那還是他的恩人、他的親家!」
「爵相謬讚!」
「怎麼樣?爵相,這位楊側福晉,不能以尋常側室目之吧?」
「這……」
趙烈文看著曾國藩,微微一笑,「爵相,你是太方正了!如果和郭筠仙易地而處,我看,你一樣會被左季高『欺之以方』!」
曾國藩沒有出聲,不過,臉上隱約的神色變幻,顯示出他已受到了深深的震動。
「到得白宮,總統伉儷降階以迎;總統夫人更親自攜了『公爵夫人』的手,先走進了宮門,林肯總統、軒邸、斯坦頓跟在後頭。」
「不錯!」
「太陽升起來了,大路之上,無數人馬,無數旗幟,猶如藍色的巨龍,綿延十數里,前不見首,后不見尾。」
「還有,」趙烈文微微冷笑著說道,「爵相說左季高『聰明智慧』——不錯,左季高是『聰明智慧』!可是,他就是太『聰明智慧』了些,所以,我以為,這趟渾水,他非踩進去不可!」
頓一頓,「不過,似乎還是你——」
「這倒是!——我只是說,左季高不同於爵相,他和李少荃一樣,都是『功名底子』,凡事計算利害,只要利大於害,就會放手去做!」
曾國藩一怔,隨即淡淡一笑,「也許吧。」
「各連隊之間,互相打著招呼,不時爆發出轟然的喝彩或喝倒採的聲音;長官高亢的口令聲此起彼伏;軍樂團起勁地演奏著;間中還夾雜著軍犬興奮的吠叫聲。」
「惠甫,你的意思是——」曾國藩說道hetubook.com.com,「嗯,將來,若關氏子弟之間,真的有所參商,左季高會站在扈出的這一頭兒?」
「就在這時,有人發現,軒邸在一群參謀的簇擁下,立馬于路邊的高崗上,士兵們紛紛向總司令致禮,軒邸舉手回禮,歡呼聲響了起來,無數條手臂向著高崗揮舞。」
「『公爵夫人』是美利堅那邊兒的說法,咱們這邊兒,嘿嘿,是既沒有承認過,也沒有否認過。」
曾國藩怔怔片刻,苦笑,「惠甫,你又繞的我有點兒暈了——」
「楊側福晉隨侍——哦,不對,『隨侍』二字不對,一下火車,楊側福晉的身份,就不是『勤務兵』,而是『公爵夫人』了!」
「休整了一段時間,四大軍團——松江軍團、昆布蘭軍團、孟菲斯軍團、俄亥俄軍團,次第開拔南下,劍指亞特蘭大。」
現在也是「孟春季節」。
那口氣,輕輕的吐了出來。
「好罷!」趙烈文說道,「反正,他腦門兒上的那個『扈』字,是洗不掉的!」
方才趙烈文說過了,「皆不能以尋常側室目之。」
曾國藩不能在背後批評左、李「不講道義」,只好默然。
「查塔努加大捷之後,湯瑪士被借調至松江軍團——謝爾曼部的工兵,獨步天下,非但全美無出其右者,就是英吉利、法蘭西國之工兵,亦不能過之,湯瑪士等借調至松江軍團,其實是給咱們當老師來著。」
「飽餐之後,各部列隊成行,踏上征途。」
「左季高玩兒的那一套,」趙烈文說道,「叫做『英雄欺人』,只和-圖-書講利害,不講道義——」
曾國藩輕輕的「哦」了一聲。
頓了頓,「『團結就是力量』——軒邸不遺餘力,號召中國上下『團結』,這個道理,希望將來關氏子弟自個兒……不會不懂吧!」
「回國之後,總統夫人、『公爵夫人』二位,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也時不時的,互致禮物。」
曾國藩抬起頭來,目光投向窗外。
「緊接著,湯瑪士說,一個令他終身無法忘懷的場面出現了——」
「這實在是一樁極苦的差使!」曾國藩繼續感嘆著說道,「我是既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氣兒去拜領了;別的人,譬如李少荃,也絕不會願意去辦這樣子的苦差——難得左季高肯任其勞啊!」
頓一頓,「『道』不『道』的,不在話下!」
「軒邸轉頭示意,一匹皮毛油亮的棗紅馬從側後方上來,與軒邸並騎而立,馬上的騎手——」
「不過,惠甫,」曾國藩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利害之辨,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可是,西征之『利害』,爭儲之『利害』,畢竟不是一碼事兒啊!」
「湯瑪士說,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孟春天氣,晴好、溫暖,黎明時分,無數營帳,一起動作收拾,從高處望下去,人影幢幢,馬鳴蕭蕭,大地好像滾沸了一般。」
「美國人?」
曾國藩怔了一怔,「不同?」
曾國藩不由自主,微微倒吸了口氣。
過來好一會兒,他開口了,聲音平靜:「惠甫,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正是!」
「到底是人家的家務,」曾國藩微微搖頭和圖書,「我看,以左季高的聰明智慧,未必會去趟這樣子的渾水吧!」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這其中,並沒有什麼滿漢之別的忌諱!」
「看照片,『公爵夫人』穿的是洋裝,星眸櫻唇,人美如玉,所有的新聞紙,都大聲喝彩:『好一對璧人!』」
趙烈文目光灼灼,「湯瑪士的原話如下,『嫩綠的山坡上,碧藍的天空下,清澈明亮的陽光中,天地間一朵最嬌艷的花兒!』」
「當晚,『公爵伉儷』就宿在白宮的『皇后套房』。」
頓了頓,「別的不說,單說西征吧!現在,咱們只看見他『克成大功』了,可是,之前呢?——我是說,出兵之前呢?」
「惠甫,你這話,會不會……略略武斷了些?——何以言之呢?」
頓一頓,「如果他真是你說的『只講利害』,又豈肯——」
「第二件事,湯瑪士未曾親睹,不過,新聞紙異口同聲,還有照片為證,自然不假——」
「還有一層也很緊要——」趙烈文神色鄭重,「軒軍成軍,是在上海,這一段,軒軍的兵源,幾乎都是江浙人;軒軍的擴軍,卻是在美國,這一段,軒軍的兵源,幾乎全是華工——都是粵籍、閩籍的。」
說著,舉起一根手指,虛虛一點,「新疆是什麼地方?萬里之外,邊陲荒服,戈壁大漠!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那是險絕、惡絕的地方!——是個人就會想,我若真領了這樁差使,會不會就……『此生不入玉門關』了?」
「爵相,」趙烈文慢吞吞的說道,「左季高的『利害』,李少荃的『利害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不同的!」
「十數萬大軍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潮水般的歡呼聲,倏然拔地而起,一浪高過一浪,海嘯般漫過山谷。」
頓了頓,「戎裝畢挺,披著起花小斗篷,腿上是過膝的錚亮的軟皮馬靴,腰間緊緊束著寬皮帶,左掛短劍,右扣左輪手槍,頭上是一頂軟檐寬邊牛仔帽,上插一叢紅色羽毛,正在風中輕輕飄動。」
「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是左宗棠寫給關卓凡信中的兩句話,早已流傳天下。
趙烈文一笑,「見得深?」
打住。
話沒說完,就叫曾國藩打斷了,「左季高『只講利害,不講道義』?惠甫,不至於此吧?」
「可是,無論如何,左季高講的,還是『利害』,不是『道義』!」
「之後的幾個月——一直到戰爭結束,」趙烈文繼續說道,「這一幕,都是湯瑪士和他的袍澤們——尤其是洋兵,最為津津樂道者,許多人都說,『就為了她,我們再多打一年的仗,也是樂意的!』」
「是。」趙烈文點了點頭,「這位湯瑪士,是一位鐵路測量工程師,受雇於『京漢線工程局』,直隸境內,北京至保定一段線路,歸他負責,因此,公務上,我和他頗有交集。」
「啊?」
頓一頓,「這后一撥兒的,包括三個在美國成軍的洋兵團——一個白人團、兩個黑人團,可就只識楊側福晉,不識扈側福晉了!」
「晚宴,是真正的『家宴』,總統夫人在座,斯坦頓坐陪。」
曾國藩默然片刻,緩緩點頭。
「戰爭部長斯坦頓『接站』,整一個騎www•hetubook.com•com兵團護衛;前去白宮的路上,大街兩旁,擠滿了歡迎『公爵伉儷』的市民,歡呼聲綿延不絕。」
「第一,這是一父同胞之間的事情——譬如宣宗成皇帝身後,有人支持四阿哥,有人支持六阿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同咱們之前說的『家務』,不是一碼事兒!」
「爵相,」趙烈文說道,「此『家務』非彼『家務』!」
「湯瑪士出身行伍,退役之前,是俄亥俄軍團的工兵少校,該軍團的軍團長,叫做謝爾曼——就是同軒邸聯袂掃平西路、南路南逆的那一位了。」
「爵相,」趙烈文說道,「關於這位楊側福晉,我先給您講兩件事情——都是一個叫做湯瑪士的美國人講給我聽的。」
打住。
曾國藩心頭微微一震,「是……楊側福晉?」
「李少荃以為『利』的,左季高未必以為『利』;李少荃以為『害』的,左季高未必以為『害』——左季高講的,是左季高的『利害』,不是李少荃的『利害』。」
「大亂敉平之後,軒邸受林肯總統之邀,前往京師華盛頓,做客總統官邸『白宮』。」
「左季高、郭筠仙之爭,」曾國藩說道,「其曲確在左季高,不過,無論如何,說左季高『只講利害,不講道義』,還是過了——」
……
頓一頓,「這個話頭,咱們暫且打住——也扯的實在遠了些;左季高何去何從,嗯,姑且拭目以待吧!」
「是。」
曾國藩沉吟,「這……」
曾國藩又是一怔,過了片刻,無可奈何的一笑,「嗯,這是『年紀略大的一位』——那麼,年紀略小的那一位,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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