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三三章 造王者

又如何呢?
趙烈文不說話了。
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摯了,「你我生死相托,我的話,就算重一點,想來你也不會介意——」
自答:「都不對!郭筠仙的籍貫,既然可以超然于扈、楊之爭,那麼,他就應該以公、以平,調和鼎鼐——這才是宰相該做的事情!」
曾國藩不說話。
三大漢軍機之中,還有一個郭筠仙,湘籍——
因此,不同於曾國藩,趙烈文對於介入上位者的「家務」,並不存在任何道德上的心理障礙。
曾國藩輕輕擺了擺手,「惠甫,你聽我說。」
「是!」趙烈文說道,「照我看,美利堅其實已經在下功夫了!——不然的話,總統夫人那兒,怎麼隔三差五的,不是寫信,就是透過領事館,往清雅街送禮呢?」
「裡頭」,自然是指關氏子弟;曹毓瑛、許庚身以及那位「腦門上寫了個『扈』字」的,等等,就是「外頭」了吧?
頓了頓,「扈側福晉同軒軍諸將,固然有『共患難於微時』的情分,不過,這一層,楊側福晉亦約略彷彿——」
「造王者」。
「『不能不有所為』,固然不錯,可是,得看怎麼個『為』法兒!」
打住。
趙烈文突然就醒悟過來了!
過了片刻,微微頷首,「也是,既有過這樣子的一段淵源,美國人當然樂見將來執掌大權的,是『楊出』——」
頓了頓,「可是,普魯士?——他們沒有什麼可著力之處啊?」
「這個道理,」趙烈文慢吞吞的說道,「不僅『裡頭』得懂,『外頭』也得hetubook.com.com懂才行啊!」
還有這一茬兒?
曾國藩不是「功名底子」,趙烈文本人,對銀錢名位,亦沒有什麼真正的興趣,他是那種自認身負屠龍之術的人,最理想的人生軌跡,就是輔佐賢者得成事業,然後,飄然名山,載酒看花,結廬著書。
「楊側福晉是以『勤務兵』的身份,隨侍軒邸赴美的,認真說起來,她同軒軍諸將,是一個『袍澤』的關係,由西而南,由南而東,幾千里征戰,一直緊隨軒邸,不避彈矢,身浴血火,說是『出生入死』,亦不過分,這一層,扈側福晉就比不了了。」
曾國藩無可奈何的一笑,「可是,不能真『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啊!軒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啊!」
之前,趙烈文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曾國藩並沒有怎麼在意,現在不同了!——仔細一想,排名在前的兩位漢軍機的籍貫,同輔政王兩位側福晉的籍貫,居然分別「對應」——不得不說,還真是「巧」!
「誰也不能保證,」曾國藩說道,「將來,『扈出』、『楊出』之間,一定無所紛爭——這一層,我是承認的;可是,作為國家大臣,在扈、楊之間,斷不能有所軒輊!我不是說『不有所為』,我是說——」
趙烈文心頭一震,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說出來的話,也有點兒期期艾艾了:
曾國藩愕然——普魯士裔?
「爵相,」趙烈文說道,「前頭我提過一嘴,『曹琢如籍隸江陰,許星叔籍隸杭州,和圖書而楊側福晉是江陰人,扈側福晉是杭州人,可是挺巧的』——是吧?」
頓了頓,「嗯,這麼說吧——拿曹、許、郭三位大軍機來說,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扈出』、『楊出』有所參商,曹、許二位,囿於籍貫的尷尬,身處嫌疑之地,不論說什麼、怎麼說,似乎都不大對,那麼,彼時,第三位大軍機——郭筠仙,該做些什麼呢?」
在關氏的「統嗣」一事上,「湘系」或者說「曾系」的立場,開始的時候,必須保持中立,這樣,將來若真有扈、楊相持不下的一天,「曾系」這顆砝碼,就足以改變天平的平衡,成為——
趙烈文頗為失望,「爵相……」
「我看,」趙烈文含笑說道,「他根本就沒怎麼想!老婆太多了嘛!老婆之外,還另有——嗯,這個,手忙腳亂的,哪兒顧的過來呢?」
那您搖什麼頭呢?
曾國藩緩緩透出一口氣來,「美利堅、普魯士?」
「前明之敗亡,敗在黨同伐異,亡在手足參商!——隆武、魯監國之對峙紛爭,永曆、紹武之你死我活,殷鑒未遠!怎麼?難道『團結就是力量』言猶在耳,就要打什麼『扈黨』、『楊黨』的主意不成?」
「楊側福晉的劣勢,在於『資歷』——較扈側福晉淺了一些。」
曾國藩目光一跳。
頓了頓,「不過,惠甫,我聽你的口氣,怎麼有些……幸災樂禍似的?」
「是了!」曾國藩皺著眉頭,「昕、天晟,這兩個孩子,連同他們兩個的娘,得趕緊接回國內!——一www.hetubook.com.com直擱在外頭,算怎麼回事兒?時候長了,真就變成洋人了!也不曉得軒邸是怎麼想的?」
「老婆之外」云云,自然是指輔政王和聖母皇太后的「緋聞」,不過,這一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就是趙、曾獨對,也不能明說的。
「別說『外頭』的難以置身事外,」趙烈文笑了笑,「到時候,就是外國的,也未必不過來湊熱鬧呢!」
趙烈文隱去笑容,「爵相說的是!我不過說笑罷了——」
這才叫老謀深算!
「『裡頭』、『外頭』?」
「若『米出』的得意——姑且不論怎麼個『得意』法兒,」趙烈文說道,「普魯士不必說了,就是美利堅,也一定樂見其成的——米姨太太雖是普裔,卻是美籍,這位天晟,可說是一半兒中國人,一半兒美國人了!」
微微一頓,「爵相『軒邸的家事,不是他一家之事』之說——實在真知灼見!『天子無私事』,軒邸是皇夫,是輔政王,他的家事,亦不能以私事目之!這就是我前頭說的,『此家務非彼家務』!到時候了,形勢比人強,國家重臣,恐怕不能不……有所為啊!曹琢如、許星叔、左季高如是,爵相,咱們——亦如是啊!」
頓了頓,「所以,別說美國這兩位還沒什麼正經名分,就是上海的兩位,正正經經的側福晉,不也一樣?——一直呆在上海,沒往北京搬?」
「就算——」趙烈文依舊慢吞吞的,「曹琢如同楊側福晉、許星叔和扈側福晉,私底下,並沒有任何交集,可是,還和*圖*書是那句話——形勢比人強!到了時候,別人會替你『歸類』,你自個兒呢,也會不由自主的自個兒替自個兒『歸類』,真想置身事外,乃至超然物外——嘿嘿,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兒啊?」
一時之間,趙烈文對曾國藩佩服的五體投地,大聲說道:「是!爵相老成謀國,『以公以平、調和鼎鼐』八字,學生以為圭臬,凜遵不渝!」
微微一頓,「我想,到時候,咱們那兩個盟友——美利堅、普魯士,大約都會躍躍欲試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曾國藩終於緩緩的、卻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郭筠仙的籍貫——
事實上,郭嵩燾和曾國藩,並不是一碼事兒;郭嵩燾這個湖南人,目下代表的,也不是「湘系」的利益,曾國藩這番話,是拿郭嵩燾說事兒,婉轉指出——
郭嵩燾——湖南人呀!
如果一早就「站隊」,甚至像左宗棠那樣,腦門兒上塗一個「扈」字,那麼,在「統嗣」以及相關的問題上,不論說什麼、怎麼說,都脫不了「左扈右楊」或「左楊右扈」的嫌疑,在輔政王那裡,分量便大打折扣了。
都對?
趙烈文透一口氣,「是!」
「扈、楊之間,」趙烈文說道,「其實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局面——」
曾國藩默然不語。
曾國藩那種心煩意亂的感覺,更強烈了,滯了一滯,說道:「這兩個孩子——天晟一個,另一個女孩兒,叫什麼來著?」
趙烈文決定再把話說的透一些。
「目下的幾頭家,」趙烈文繼續說道,「大約就已叫軒邸有些顧此失彼了m.hetubook.com.com!不然,小蘇州衚衕那邊兒,也不能有那些閑話傳出來!如果再擺多兩位洋姨太太在身邊兒,嘿嘿,還不曉得怎麼個熱鬧法兒呢!」
曾國藩突然一陣心煩意亂,右手食指神經質的在案几上輕輕敲了兩下。
趙烈文一愕,隨即哈哈大笑,「還真是!抱歉了!這個……唉,別的事情也罷了,這種事情,我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不能不有些……幸災樂禍啊!」
自問:「左扈右楊,左楊右扈?」
而且,冠冕堂皇!
這一層,趙烈文確實「見得深」。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曾國藩說道,「你說的『軒邸的家事,不能以私事目之』、『此家務非彼家務』、『形勢比人強』、『國家重臣,不能不有所為』——都對!」
關於輔政王的「家務」,趙烈文來來回回說了這麼一大篇兒,說到底,還是為了提醒曾國藩,要提前有所因應,至於左扈右楊,還是左楊右扈,那得曾國藩自己先有了一個相對明確的意向,然後,他才好進一步獻議。
「爵相,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爵相的神態動作,自然都在趙烈文眼裡,不過,他可不會因此就不再說話了。
「怎麼沒有?」趙烈文說道,「米姨太太可是普魯士裔!『米出』的天晟,可是不折不扣的長子呢!」
「大名一個『昕』字——是長女,也是老大——軒邸的第一個孩子。」
「惠甫,」曾國藩溫言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是好意,是為我好!」
「唉!」曾國藩皺著眉,嘆了口氣,「還真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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