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如她所說,如今杜府外守滿了人,她既進不去,又能冒險做些什麼?
倪素抱著雙膝,回頭望向那道門,「你有難言之隱,我是理解的,只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不好回答,那便不答。」
倪素端著一盆柳葉水,站在門外。
「那你以後可要小心了,」倪素作勢要再玩兒他的睫毛,看他往後躲了一下,她笑起來,「要是惹我生氣,我就這麼對你。」
十五年, 三萬靖安軍亡魂的血早已流盡了,而杜三財卻平步青雲, 官至五品。
倪素一下抬頭。
倪素側過臉,望著水盆里上浮的熱霧,「既然如此,那我們兩個便有仇報仇。」
「小周大人。」
倪素放下水盆, 轉身靠著門框坐下去,檐廊外煙雨融融,她仰著頭, 「你知不知道, 我其實很想問你的事,但是我總覺得, 我若問你,就是在傷你。」
秦員外抬頭望了一眼窗外,他心中不知為何添了一分怪異,沉吟片刻,他對何氏道:「不行,我還得去書房裡找找看。」
杜府之中一片愁雲慘淡,秦員外聽煩了兒媳的哭鬧,在房中走來走去:「哭哭哭,我親兒子死了你也只知道哭,那個不成器的義子是失蹤了不是死了,你哭早了!」
倪素站起來,作揖。
「那他還真是個禍害。」
倪素忍不住撥弄一下他濃而長的睫毛。
周挺走了,可跟著倪素的夤夜司親從官們卻還在,倪素不能與他說話,可是此刻仰頭望見他的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鼻m•hetubook.com.com尖酸了一下。
倪素捧著茶碗,迎上他的目光,「不然我還可以做什麼?小周大人看我有沒有那個本事進杜府里去?」
「只是看看?」
他不知道她原來這樣近,烏黑的髮髻,白皙的臉頰,一雙眼睛映著重重的燭光,點滴成星。
「職責所在,倪姑娘不必如此。」周挺將刀重新系好,朝她點頭,隨即便走入雨幕之中。
「倪素,我想去杜三財家中看看。」
「那你願意讓我進去了嗎?」
「小周大人是專程來尋我的嗎?」倪素問道。
再回到桌前,她一碗茶喝得很慢,攤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姑娘,我這兒要收拾了。」
檐廊外秋雨淋漓不斷。
他要報的仇,又何止一個杜三財。
倪素望著前面,沒有看他,她的聲音很輕,足以淹沒在這場夜雨里:「你疼不疼?」
周挺不認為她的回答有什麼錯處,可是他心中總有一分猶疑,他視線挪到她手邊的籃子上。
她站起身,沉默地往前走,卻偏移傘檐,偷偷地將他納入傘下。
他忽然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
周挺回神,道,「只是在附近查封了一間酒肆,我這就要帶人回夤夜司中,細細審問。」
她說以後。
「你認識杜三財,且與他有仇,是嗎?」
「這回是你自己的事,我想我不能攔著你,可是我這趟不能陪你進去,只能在外面等你,我會盡量離你近一些,也會多買一些香燭等著你,」倪素擦拭著他薄薄的眼皮,看見https://m•hetubook•com.com水珠從他濕漉漉的睫毛滴落臉頰,他的柔順帶有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僵硬,「但是徐子凌,若能不那麼痛,你就對自己好一些吧。」
雨露沙沙,徐鶴雪坐在床沿,一手扶著床柱,沾血的眼睫不安地抖動,直到她用溫熱的帕子輕輕遮覆在他的眼前。
可徐鶴雪與他的靖安軍在胡人腹地血戰三日,不但沒有等到其他三路援軍,也沒有等到杜三財。
她低垂的視線里有暖黃的燈影臨近。
徐鶴雪在房內不言。
徐鶴雪忘了自己生前怕不怕癢,但面對她的刻意捉弄,他顯得十分無措,側著臉想躲也躲不開,從門外鋪陳而來的天光與燭影交織,她的笑臉令他難以忽視。
房內燈燭滅了大半,徐鶴雪孤坐於一片幽暗的陰影里,他的眼前模糊極了, 扶著床柱的手青筋顯露。
天色逐漸暗下去。
「多謝小周大人。」
青年不撐傘,英朗的眉目被雨水濯洗得很乾凈,他解下腰間的刀,走入油布棚來,一撩衣擺在倪素對面坐下。
周挺瞥一眼桌上熱氣繚繞的茶碗。
徐鶴雪在房中聽,倪素則在門外看。
但她全無一個主人的自覺,守在房門外,一定要聽到他說一個「好」字,她才會推門進去。
隔著一道門,徐鶴雪循著朦朧的光源抬頭。
秦員外擰著眉,「重要的是這個節骨眼,除了冬試案,別人給他送銀子,他給別人送銀子的事兒可得能藏便藏,若是其中牽扯了什麼大人物,少不得人家跺一和-圖-書跺腳,咱們兩個就得給他杜琮陪葬!」
可是要怎麼同她說呢?說他其實名喚徐鶴雪,說他是十五年前在邊城雍州服罪而死的叛國將軍?
倪素倒了一碗熱茶給他。
「騙人。」
夜雨淅瀝,燈籠的火光毛茸茸的。
「來看看。」
「你怎的就如此篤定?」何氏哭哭啼啼的,「難道,難道他真不回來了?」
他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倪姑娘,即便杜琮失蹤,還有其它線索可以追查害你兄長的兇手,還請你謹記我的勸告,喝了這碗茶,便早些回去吧。」
秦員外冷哼一聲,「也不知他在外頭是如何與人交遊的,平日里送出去的銀子那麼多,底下人孝敬的,他自個兒貪的,這麼些年有多少他只怕自己也數不清,可那些銀子到他手裡頭待了多久?不還是送出去了?可你瞧瞧,如今他落了難,有誰拉他一把么?」
「徐子凌。」
這間茶攤離杜府很近,離南槐街很遠,她出現這裏,自然不可能只是喝茶。
昏暗室內, 徐鶴雪眼瞼浸血, 眼睫一動,血珠跌落, 他沉默良久,啞聲道:「對不起,倪素。」
「他留不留字句有什麼要緊?」
年輕男人雪白的衣裳被雨水與血液浸透,顏色沖淡的血珠順著他的腕骨而落,他擁有一雙剔透的眸子,映著燈籠的光。
「你怕癢啊?」
他重回陽世,從來不是為尋舊友,而是要找到害他三萬靖安軍將士背負叛國重罪的罪魁禍首。
其實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的,這間乾淨的居室是她的,室內的陳
和圖書設是她的,堆放的書冊,鋪陳的紙墨,每一樣都是她精心挑選。
十五年前牧神山那一戰, 杜三財是負責運送糧草的武官。
杜三財家中如今只有他那位乾爹與他的妻子,杜府如今一定被圍得滴水不漏,倪素若想進去,是絕不可能的。
「聽到了。」
他本該待她坦誠。
「不疼。」
至少此時,他尚不知如何開口。
說罷,秦員外看著何氏,「那天晚上,他真沒與你說起過什麼?一夜都沒有回房?」
徐鶴雪垂下眼睛,半晌,「是。」
他毫無所覺地扯了一下唇角,那是不自禁的,學著她唇邊的笑意而彎起的弧度,他握住她的手,卻小心地沒有觸碰她,隔著衣袖,他說:「怕。」
她蹲下身,怕雨水濕了香燭,便將籃子抱在懷中,數著一顆顆從檐瓦上墜下來的雨珠。
他手中的燈,是她親手點的。
徐鶴雪握著床柱的指節倏爾用力,他錯開眼,卻不防她的手指貼著他的眼皮捉弄他。
徐鶴雪聞言,睜開眼睛。
徐鶴雪本能地循著她聲音所傳來的方向抬眸, 卻什麼也看不清, 生前這雙眼睛被胡人的金刀劃過, 此刻似乎被血液浸透了, 他不確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模樣,可那一定不太體面。
徐鶴雪也不知道自己又還能有多少以後,他難以忽視自己心頭的那份憧憬,可越是憧憬,他越是難堪。
徐鶴雪與她並肩,在她不能看他的這一刻,他卻顯得有一分放肆般,望著她的側臉。
倪素垂眼,看著籃子里積蓄在油紙上的水珠:hetubook.com.com
倪素只好撐起傘,提著籃子出了茶攤。
說著話,一陣凜冽的夜風掠窗而來,無端端地引得二人後脊骨一涼。
她是將他招回這個塵世的人。
「找什麼?他若真留了什麼字句,不就早被夤夜司的那些人搜走了?」何氏哽咽著說。
「我不進來,你會好受一些嗎?」
「他一定是跑了,將您和我兩個扔在這兒,那個天殺的,我是白待他好了啊……」杜琮的妻子何氏幾乎要將手中的帕子哭濕透了。
倪素彎起眼睛。
「你在這裏做什麼?」
雨聲清脆。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你的睫毛怎麼一直動?」
倪素坐在茶攤的油布棚里,聽著噼啪的雨聲,用油紙將籃子里的香燭裹好,她才抬起頭,卻驀地撞見雨幕之間,身著玄色衣袍的青年的眼睛。
夜霧潮濕,她站在矮檐底下,靠著牆安安靜靜地等,她盯著檐下的燈籠看了好久,那火光還是被雨水澆熄了。
倪素隔著雨幕看見晁一松在不遠處,他們一行人壓著好幾人朝東邊去了,她不自禁往前幾步,多看了幾眼。
「不是。」
「他回來就是個死,傻子才回來!」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倪素等不到他回應,一面幫他擦臉,一面問他。
柳葉水尚是溫熱的,用來給他洗臉是正好。
「沒有,他一連好多天都在書房裡歇,」何氏一邊抽泣,一邊說,「我還當他外頭有了什麼人……」
「事情是他做下的,官家仁厚,必不會牽連你與我。」
但她還是點點頭,「好。」
門外傳來那個姑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