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玉燭新(三)

徐鶴雪看著她,喉結微動,「我……」
他說,「我想看看你。」
倪素就越是想親吻他。
「看得清嗎?」
倪素昏昏欲睡。
「嗯?」
「真的嗎?是什麼辦法?」
那把鎖的鑰匙,他早已記不清丟到哪裡去了。
「你怕我打不開它,還將鎖給撬了?」
她的呼吸趨於平緩,一雙眼睛閉起來,很快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滿室寂靜,徐鶴雪安靜地看著她。
再醒過神,卻是東方既白。
溫熱的觸感貼著他的指腹,他一觸即止。
倪素在雍州兩姓族長乃至百姓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提起「徐鶴雪」這個名字。
「薑茶。」
他看不見她, 但她卻一直注視著他。
他的冷, 更讓倪素對自己這副血肉身軀的暖, 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她故意捉弄他,試圖用掌心融化堅冰。
「哦……」青穹點點頭,他又看了會兒徐鶴雪的背影,「我阿爹說,他當初與阿娘就是這樣成親的,沒有什麼人在旁,只有他們兩個,但那也沒什麼不好。」
青穹的聲音變得很低落。
院子里有人掃雪,徐鶴雪聽到這陣聲音,他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床沿,動作很輕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梳理好髮髻。
倪素搖頭,「就坐這裏,風吹得我腦子清醒些。」
即便身死魂消,他也要擔負起他們的來生。
「……嗯。」
「我選你做郎君,是絕不會後悔的,」
她知道, 每當他受到懲罰,他生前m.hetubook.com.com所受的剮刑,會讓他身上皸裂出更多的傷口, 他藏在衣袍底下的身軀,會變得鮮血淋漓。
青穹冬日里覺少,為了讓自己過分僵冷的身子能夠暖和那麼一些,他學著倪素用艾葉煮水,先泡了泡腳,又起來掃雪。
倪素靠近他, 無異於在外面的風雪夜裡走一遭,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她的手經過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痕, 有的帶著血痂,有的已成淡粉的疤痕。
倪素回抱他,溫和而平靜地對他說,「但是徐子凌,我不想放棄,我還是想做些什麼,為你,也為靖安軍。」
天色越來越明亮,他的視線越來越清晰。
徐鶴雪應了一聲。
清清淡淡的光線落來,更襯得他衣袍紅得濃烈,而肩頸冷白,眼睫濃密。
徐鶴雪聞言一怔。
稍有些沙啞的嗓音還殘留一分未退乾淨的欲。
青穹不明白。
「哪怕你不在了,這輩子,我也不想放棄。」
其實看不太清,但徐鶴雪不說話,只是試探一般地伸出手指,輕輕地觸摸她的眉骨,眼皮。
她問。
徐鶴雪撥弄炭火,「道理二字,只有知道它,踐行它的人才會覺得重要。」
聽他說倪素在荻花叢中捧回那團光,聽他說倪素躲在氈棚里哭,聽他說,倪素在知州府里痛打譚廣聞。
但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生前用血肉護他的將士永遠化為戾氣,再也不能轉生。
那不過是兒時的幼稚行徑,m.hetubook.com.com裏面所藏,不過是家中長者給的隨年錢,再有,就是他嫂嫂給他準備的一些金玉所制的小玩意。
徐鶴雪頷首。
他越是這樣,
徐鶴雪冷淡的眼眸里漣漪微泛,昨夜種種,是他受她指引,也是他情難自禁,他將倪素抱進懷裡,下頜抵在她的肩。
徐鶴雪安靜地聽。
冷與暖的相觸,不止令他難以自持, 更讓她也為之顫慄。
聽他說,
「若我知道今日,那時,我一定裝滿那隻箱子。」他忽然說。
青穹臉上露出笑容。
青穹的聲音停頓片刻,爐火蓽撥,門外清白的一片雪花被凜風吹得斜斜飄落,他滿面迷茫,「就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我知道你要走的路,你是三萬靖安軍擁戴,信任的將軍,我不能攔你,」倪素朝他笑了笑,「但我也知道,嘉王是你的摯友,他對你也很重要,官家不喜歡他,貴妃視他為眼中釘,我也不知道那些朝堂上的事,也不清楚還有多少人在盼著他死,既然如今還有時間,那我們就先救他,好不好?」
倪素整個人都裹在兩層厚實的被子里,她被一個人抱在懷中,有了被子的阻隔,她身上暖了起來,也不再打噴嚏,只是鼻尖有點紅。
青穹濃黑的瞳仁發亮,連忙追問。
這個世上,為何會有她這樣好的女子,好到他以殘魂之身,竟也總是期望自己若是一副血肉之軀該有多好。
她已經不能冷靜地看待這和-圖-書件事了,剝離醫者的身份,她是一個女子,想要觸碰他的這顆心,發於情愛的本源。
他喚。
個人之生死,身後之清名,他都可以不要。
然而檐廊上很輕的步履聲響起,徐鶴雪與青穹幾乎同時回頭,倪素只用一根白玉簪挽著發,衣著整齊,被風捲來的雪粒子擦著她的裙擺。
青穹捧著薑茶,爐火燒得猩紅,時有淡薄的一片火光映在徐鶴雪蒼白的面頰,青穹看著他,喉嚨發緊,「徐將軍……難道,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也沒有辦法還給您清白么?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
「那些就已經很好了。」
半晌,「不悔。」
「有。」
青穹接來薑茶,小口小口地喝,他身子暖多了,話也變得多了,自顧自地便與徐鶴雪說起在雍州,他變成小光團之後的事。
「你還不知道,嘉王夫婦被官家幽禁了,我聽你說,嘉王幼時在宮中就不好過,如今貴妃有孕,就相當於他兒時所遇之事又重演了一回,」倪素雙手貼著碗壁,掌心暖了許多,她望向身側這個人的側臉,「我得了官家的恩典,可以出入太醫局,徐子凌,若有可能,我想帶你去見他。」
「可是譚廣聞死了,他還沒有說出真相。」
「吱呀」的開門聲一響,青穹立時直起身朝對面的檐廊底下看去,徐鶴雪只著硃砂紅的袍衫,單薄的衣袖被清晨的寒風吹起,他雙腕潔白,而手背筋骨分明。
徐鶴雪轉過臉來。
「可是…hetubook•com•com…」
「倪阿喜。」
徐鶴雪頷首,倒了一碗薑茶給他,「多謝。」
他身上很冷。
青穹在廚房裡看火,倪素則端著薑茶,坐在檐廊里,徐鶴雪用披風將她裹住,說,「去灶房裡,那裡暖一些。」
「為什麼?」
可是年僅十九,握過筆, 上過戰場,卻沒想過男女私情的小進士將軍就沒有那麼懂了,他只能順從她,不能自持地擁抱她,像少時求學那樣,期盼著她來教。
她收揀他的斷槍,像他的老師一樣,為他擦拭身後名。
他的五官遲鈍,笑容很僵硬,卻依舊透露著幾分不尋常的意味,徐鶴雪雙眸清淡,依舊是那樣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嗯」了一聲。
一呼一吸,好似幻夢。
他曾告誡自己,他們之間不一樣,他吃不出甜的味道,沒有一個正常人所擁有的溫度,也不能與她堂堂正正地走在雲京的街上……可是,她卻總是如此潤物細無聲地用她自己的方式化解他們之間的不一樣。
倪素幾乎是在聽見這句話的剎那,便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她一下轉過來,看著他。
「看見了。」
徐鶴雪身上還是只有那件硃砂紅的內袍,衣襟鬆散,此時不那麼明亮的天光順著欞窗投來,他眼前模糊,只能勉強看清她烏黑的長發,幾綹髮絲散開,她的脖頸白皙而細膩。
倪素的聲音里裹著濃濃的困意。
「我一會兒打算入宮去。」
倪素的額頭抵在他懷裡,聲音帶笑。
https://m.hetubook.com.com「我給你們剪了個囍字,雖然剪得不好,多少添些顏色,」青穹望著他,「徐將軍,您看見了嗎?」
倪素是醫者,她少時為辨識穴道經絡,見過男女不同的木頭人, 她鑽研女科, 亦知道許多女子的隱症來源於成婚之後,床笫之間, 男與女,陰與陽, 她作為醫者, 慣常會以一種絕對冷靜的態度對待男女之事。
還有他那時最喜歡的硯台,最喜歡的狼毫筆,以及一些言辭稚嫩的詩詞。
倪素伸手撥弄了一下他的睫毛,「難道你要後悔嗎?」
「因為自下而上,有太多人希望他不要開口。」
其實返還陽世以來,徐鶴雪從未對洗凈自己的身後名有所期,幽都寶塔里的三萬英魂,才是他以殘魂之身存在於此的意義。
「他說與不說,都不重要。」
徐鶴雪淡聲答。
夢中是乾淨明亮的日光朗照一座皚皚雪山,每一寸光所照,山野之間霜雪晶瑩,冷與暖的交融,必定是冷為暖所融,高山白雪,溪流涓涓。
「你可以轉過來嗎?」
他緊緊地擁著她,「倪阿喜,我不悔。」
「徐將軍。」
她裹在厚實的被子里,沒有為他身上的冷所擾,雙頰泛粉,睡得很安穩。
「我們能做多少日的夫妻,就做多少日的夫妻。」
廚房裡的鍋灶被青穹燒起來,他就在灶邊一邊添柴一邊烤火,伸長了脖子看著鍋里煮的粥,又見徐鶴雪在另一邊的爐上放了個瓦罐,他不由問,「徐將軍,那裡面是什麼?」
他是他們的將軍,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