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不能對嘉王趕盡殺絕。
「阿喜,我想要一些錢。」
吳府的人查驗藥材,就會發現其中的端倪。
他站起身,腳底的傷處因為他的行走而又裂開,浸出血跡,他一瘸一拐,目之所及,杯盞,花瓶,全部被他砸碎在地。
「殿下!」
「民女說過,想在娘娘這裏求一條生路。」
貴妃卻出奇地冷靜。
「是是……」事到如今,王醫正不得不全盤托出,「臣再不敢欺瞞娘娘!」
宦官大驚失色。
「食譜。」
「你放心。」
幾個宦官要將王醫正拖出門去,王醫正此時才徹底崩潰,他渾身抖如篩糠,「娘娘!娘娘,臣並無謀害老主君之心,臣只是,臣只是未曾盡心醫治!」
半晌,她道:「倪素,你做得很好。」
徐鶴雪面容清冷,眼底浸了一分極淺的笑意,「我找阿喜要。」
倪素站直身體,步步緊逼,「王醫正用針一向不許我近前觀看,說的是不許我學您的醫術,實則是為什麼?您心裏,清楚得很。」
王醫正滿額是汗,他心中更加疑惑,自己開的方子他自然是有數的,可偏偏今日出了這樣的事……
「不知道。」
「不是,是青穹要。」
夜裡滿室明燭,倪素坐在床沿,由徐鶴雪為她擦拭濕潤的頭髮,她回過頭,盯著他看。
倪素買好烤餅,與徐鶴雪回家去卻發現青穹已經睡下了,他睡眼惺忪地來開門,倪素塞給他熱乎乎的烤餅,他清醒了點:「謝謝倪姑娘。」
宮娥大喊。
她立時低首, 「回稟娘娘, 王醫正深受娘娘信任, 而民女初來乍到, 並不好與王醫正為難,近些日,我一直沒有開方用藥的機會。」
「臣冤枉啊……」
宦官們又將王醫正拖拽回來,王醫正狼狽得很,頭上的官帽也掉了。
他抿了一下唇。
王醫正痛心疾首,「請娘娘恕罪,臣一時心軟,憐她是個孤女,想不到她竟恩將仇報,依臣之見,她定是想藉此陷害臣,如此一來,她得了娘娘信任,娘娘便只令她一人為老主君診病,可是娘娘,您莫忘了!您的親弟弟是因她而死!她存的什麼心,昭然若揭!」
「來人……」
「你能和我講一講,嘉王殿下是怎樣一個人么?」
嘉王猛地將丸藥塞入嘴裏。
吳岱是浸淫官場多年的人,若他還算清醒,必定會藉著自己的女兒翻身起勢,到時,局面就不是他魯國公可以掌控得了的。
嘉王嘴唇乾裂,和_圖_書獃獃地望著欞窗縫隙透來的月亮華光。
倪素趕在宮門落鎖前出了宮,天色漸漸發暗,她手中也沒有提燈,就牽著身邊的人,領著他往前走。
王醫正伏趴在地上,「娘娘!都是臣一時鬼迷心竅,今年太醫局的俸祿發的少,臣便想著家中無論如何要將這個年關過了,臣想著這也不算是害人,所以就……」
「若王醫正忘了,不若我替您複述如何?我們大可以請秦老醫官來,讓他評判您落下的每一針,究竟是否應是一個醫正的水準?」
貴妃咬緊齒關。
夜越深,雪又重。
自貴妃復寵,后又懷上身孕,不少人上趕著巴結吳府,知道吳岱病著,各方送來了不少進補的東西。
今日用的參,在禮單上也是找得見的,雖送禮的人不是國公府的,可那人家中的兒子,卻是因為潘有芳那個三司使才有的新職事。
貴妃微抬下頜。
嘉王指節收緊,驚覺自己捏碎了掌中的東西,又匆忙舒展手掌,隨後,他久久地盯著散碎的藥丸。
他心神大亂,後退幾步,正欲為自己辯解,卻聽簾內的娘娘忽然摔了茶盞:「好啊……王醫正,你竟敢謀害我父!我要奏請官家,治你的死罪!」
「您哪裡有錢啊?」
老師說,他終於敢祭奠那個人。
貴妃在簾內冷聲質問。
那麼他呢?
「嗯,我想在外頭吃一碗面,也不知道青穹吃過了沒有,我給他帶一些烤餅回去吧。」倪素笑著說。
「是國公府的人……」
「多謝娘娘,民女願傾盡全力,為老主君醫治癲病。」倪素俯身作揖。
貴妃一定想給自己,給父親吳岱留一條後路,一旦她生的是女兒,這條最近的後路,便是嘉王。
王醫正顯然沒料到她竟會說他開的方子無誤,他著實愣了一下,「你……」
倪素一邊吃面,一邊輕聲問。
徐鶴雪「嗯」了一聲。
徐鶴雪將濕潤的帕子放到一旁,「他從來不好鬥,非得我逼他,他才會鼓起勇氣打回去。」
她說。
徐鶴雪看不見,順從地跟著她的步履。
「是。」
「好,你先去吧。」
「娘娘!」
「只是宮裡的遭遇讓他一直活在驚懼里,那些宗室子欺負他,他也悶聲不吭,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幫他打過幾回架,」
外頭進來好幾個宦官,他們一塊兒將王醫正制住,那近侍宮娥掀簾出來:「王醫正,娘娘問你,為何要這樣做?」
https://m.hetubook.com.com「娘娘,此女就是一個招搖撞騙的藥婆!她藥理不精,針法也一竅不通,昨日被臣發現,她便苦苦哀求臣不要告發她!」
父親與潘有芳之間到底有多深的嫌隙,貴妃不清楚,但她曉得,無論是魯國公,還是潘有芳,不過都是將她當做一個傀儡。
這些,吳府的禮單上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來人!」
倪素捏緊筷子,說。
貴妃在簾后被宮娥扶著起身,帘子掀開,她一張面容沉冷。
天色還不見黑,宮門亦未上鎖,看倪素被宦官領著出去,貴妃在殿中臉色驟然陰沉許多。
「這回又要買什麼?」
方子其實根本沒有出任何問題,方才種種,不過是貴妃與倪素演的一場戲。
倪素垂首,恭順平和。
她睡也睡得不夠安穩。
他為吳岱診病之時,貴妃還沒有復寵,更無身孕。
把柄都讓國公府的人攥住了。
倪素在確定王醫正針法有誤后,便在手書上將王醫正用的每一針都記錄下來,並找機會將其偷偷交給了吳府的內知。
他猛地看向倪素,「娘娘!此女根本不通針法,昨日她親口對臣說,她之所以主動請纓,為老主君治病,是想求一條生路,但她根本連臣施針的……」
「你親眼見著國公府的誰了?」
聽他這樣說,倪素也忍不住笑起來。
王醫正一見娘娘竟這般輕易地便相信了倪素的話,又聽「死罪」二字,他雙膝一軟,跪下去,「娘娘!臣不敢啊娘娘!」
徐鶴雪低聲詢問。
立在貴妃身側的宮娥說道, 「王醫正,娘娘是信任你,才會一直讓你為老主君診病,怎麼偏就今日,出了這樣的岔子?」
「您是要等寫成再跟她說么?」青穹捧著臉。
「誰讓你這麼做的?」
他嘴裏含混血沫,一字一頓,「否則本王,絕不用藥。」
「您還寫食譜啊?」青穹看他後面的書頁都是空白的,上面的字他雖認不全,卻也能讀懂一些,而且這書冊上的字才不是書局裡刊刻的那種,一看就是徐鶴雪自己寫的。
王醫正又俯身, 對簾內的娘娘道:「臣在太醫局多年,不敢有絲毫謬誤, 臣開的方子乃是溫補之用,絕對沒有亂用任何一味葯, 娘娘不妨將方子拿出, 待臣看過,便就都清楚了!」
「拖回來。」
「您緊張什麼?」
王醫正瞳孔一縮,「一派胡言!」
「你……」
那段時日,徐鶴雪經常被hetubook.com.com公主嫂嫂訓誡。
王醫正聽見這話, 那躬著的脊背一下挺直,他回過頭來,「你這是何意?是在娘娘面前說我不肯給你機會了?我今日不是讓你寫方子了?難道你並未按照我說的去寫, 你在方子里加了什麼?」
貴妃閉了閉眼,胸口起伏,令宦官們將人拖出去。
青穹原本輕鬆的神情一滯,手上捏著烤餅,卻有些吃不下去。
何況,從前一直與吳岱綁在一條繩上的那個潘有芳,如今也與魯國公沆瀣一氣,貴妃從前不是沒有與父親通過信,她也知道,在父親看來,這個潘有芳就是一條隨時會攀咬他的毒蛇!
徐鶴雪想了想,對青穹說,「我不方便一個人出去,你白日里若有空,可否去尋一個會做雀縣菜的廚子?請他將自己擅長的菜都寫下來,我可以給酬金。」
貴妃盯著她,「你幫了我的大忙,我自然不會再為難於你。」
加之如今王醫正的事一敗露,貴妃心中,一定更加忌憚魯國公。
「她既已明白自己的處境,自然不甘心做魯國公隨時可丟棄的棋子,至少永庚若在,爻縣那位就沒有機會上京。」
「這個食譜您打算叫什麼名字啊?」
他越想,便是這個女子在給他下套。
「倪素,你不自辯么?」
那時,就是在這殿中。
「沒有……只是僕從帶著信兒來的。」王醫正再不敢有絲毫保留。
殿中暖烘烘的,倪素一路浸著風雪而來,手腳都是僵冷的, 這種乾燥的暖,反而烘得她一身筋骨更冷了些。
後頭就是想脫身,也沒有辦法。
嘉王被宦官們按在榻上,他掙扎不得,胸膛劇烈起伏,一張嘴,就是血,「讓人,給本王的王妃診病,否則,否則……」
王醫正顫聲。
「以至於我們兩個到雀縣時身無分文,」
「王醫正所為已經敗露,她與魯國公、潘有芳兩方既各有算計,就不可能坦誠以待,她如今唯一可以立身的,就是她腹中的孩兒,一旦是個女兒,她就是一顆棄子,孟相公與周副使故意讓她知道了爻縣的事,她現今一定坐立難安。」
徐鶴雪拂開她耳邊的淺發,「我們去大鍾寺,其實也是為了寺中的齋飯。」
「永庚……」
倪素垂首, 平靜地回答。
既只是僕從,魯國公又怎會留著做個罪證,貴妃如今就是想要在官家面前說上幾句話都不能夠。
倪素聞聲頷首,「回稟娘娘,民女若有此心,也絕無此機會,hetubook.com.com民女的一舉一動,都在府內家僕與王醫正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民女真擠走了王醫正,若民女無傍身的真本事,也逃不過娘娘的法眼。」
倪素盯住他,又走近一步。
這會兒不下雪了,街邊積雪沒化,倪素不注意踩到了磚石碎裂的地方,水窪弄濕了她的鞋履,她沒吭聲,拉著徐鶴雪在街邊的氈棚里坐下。
什麼贈他金針刺穴的醫典,她滿口謊言!
他大喊著。
兩個人躺下,倪素又要往他懷裡鑽,卻被他用厚實的棉被裹起來。
爻縣還有現成的太祖血脈。
後來,還是公主嫂嫂的人找來,才將他們兩個落魄的少年接回去。
青穹明明心裏有點不好受,卻笑了一下,「這個好。」
「可王醫正怎麼說, 是你寫的方子?」
「難道,是因為我發現您為老主君施針並不盡心?」
他忽然收聲,倪素方才開口:「王醫正,怎麼不繼續說了?我看不出你什麼?」
重明殿一片慌亂,嘉王殿下中毒的消息一經傳出,在太醫局值房裡的醫正立刻趕了過來。
「笑話!我堂堂醫正,難道不比你一個女子?」
其中的一味野參,是被人做了手腳的,幸而她謹慎,不但在府中備了試藥的人,取用藥材之前,也都要人先查驗。
倪素「咦」了一聲,「那青穹要買什麼啊?」
「王醫正,你今日若將話都說清楚,我尚能饒你一命,若你說不清楚,可就莫要怪我了……」
「娘娘,奴婢不明白,國公府為何要這樣做?」近身服侍貴妃的宮娥小心翼翼地出聲。
「方子是民女代王醫正寫的,若他開的方子有謬誤之處,民女也不會什麼也不說,」話至此處,倪素頓了一下,「民女以為王醫正所開的方子並無不妥,卻不知,王醫正為何誣陷我?」
「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然後,他就在刑台之上,為他最好的學生鳴不平。
他毫不在意地踩著碎瓷片,齒間浸出血,「來人!」
宮娥冷著臉,抬了抬手。
「尋常食譜的食材調味的用量她總把握不好,所以進廚房總是手忙腳亂,我想按她的習慣和喜好,為她重新編纂一本。」
「哦……那我明天問問他要多少。」倪素點了點頭。
徐鶴雪簡短地答。
隔了會兒,他問。
「既是如此,王醫正敢不敢與娘娘說,您今日落在老主君身上的每一針,都在什麼穴位?」
王醫正此時才猛然驚覺,此女根本就是裝的!她並非不通針法!
倪素去www.hetubook•com.com沐浴驅寒,青穹便在檐廊底下吃烤餅,他弄了熱熱的荻花露水茶給徐鶴雪,卻見他在翻看著什麼書冊,便湊過去:「徐將軍,這是什麼啊?」
雖不致死,卻可以加重吳岱的病情。
倪素聞聲,卻沒有驚疑,她甚至沒有看王醫正, 反而是抬起眼,望向簾內貴妃模糊的身影。
「怎麼了?」
「阿喜,餓嗎?」
重明殿里沒有炭盆,嘉王連日沒有穿鞋襪,腳上受著傷,又有生凍瘡的勢頭,他蜷縮在內殿那道門邊,他聽見裏面的王妃時不時地在咳,咳得嗓子都啞了。
貴妃故意做出相信倪素的模樣,便是想以死罪來試探王醫正。
「是王醫正。」
徐鶴雪事先找到禮單,從中挑出那個看似不起眼,細究之下身份卻又十分敏感的人,並在王醫正開了藥方子后,趁著吳府的家僕在庫房取用藥材時,故意調換野參,並在其中多添一味三七粉。
徐鶴雪將書頁合上,「我不在,她不會想要別人再做給她吃。」
倪素冷靜地盯著他。
殿中寂寂,宮娥服侍貴妃飲了幾口安神茶,帘子被牙勾挽起,貴妃順了順氣,方才抬起眼睛看向站立在不遠處的女子。
近來越是夜深人靜,他便越是會想起他與老師時隔多年之後,唯一一次的談話。
貴妃冷笑,「他不害我父親的性命,是想穩住我,不想我父親的癲病被治好,則是怕父親清醒過來,便拿捏不住我。」
徐鶴雪談及舊友,語氣里有一分輕鬆,「他性情敦厚,與人為善,我與他少時出遊,他瞧見路上逃難的百姓,一邊哭一邊就將自己帶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出去了。」
「我忽然明白,你為何會與嘉王殿下那樣要好了。」她說。
他要到何時,才敢祭奠那個人?
「那就好。」
徐鶴雪垂眼,藍色的封皮乾乾淨淨,「叫《阿喜食單》。」
阿舟的事一出,倪素就什麼都想自己學。
若她肚子不爭氣,便會隨時被這二人一腳踢開。
貴妃盯住他。
「方子在太醫局。」
外面的宦官被這一陣響動嚇跑了瞌睡,他們面面相覷,隨即匆忙打開殿門,檐下的燈火照進去,他們抬起頭,只見那位嘉王殿下踉蹌著站不住,頃刻之間,嘴裏竟吐出血來。
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是利用她來與嘉王斗,爻縣的人才是他們的真正打算。
朝堂里越是風起雲湧,官家就越是不會輕易動他的性命。
今日有問題的卻不是什麼藥方子,而是藥材。
「娘娘會鬆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