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忍著不適,看清了面前的人,「你這是做什麼?」
徐鶴雪才要抬起的手又落下,乖乖地站著不動了。
雍州的風沙很大。
在雍州城百姓一片解恨的叫好聲中,那個少年始終隱忍,忍到渾身的筋骨發顫,他也沒有喊出一聲。
一個「是」字,幾乎刺得蔣先明心肺生疼。
「臣知道。」
「都是大活人, 有什麼撐不住的?」
正元帝臉上看不出太多的神情變化,他看著面前的蔣先明,片刻后,伸出手,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的手還沒有觸碰到那份認罪書便倏爾收回。
淡淡的霧氣在滿室燭火的映照下逐漸凝聚成一個人的身影。
「既然知道,你今日又在做什麼?」
孟雲獻與裴知遠在一塊兒走,兩人都有些沉默,先是董耀自殺,再是賀童入御史台受訊問,這些事像是巨大的石頭,壓在他們心裡頭。
蔣先明看見他們二人,便快步走上前去,「孟相公。」
鄭堅厲聲,「如今此案尚未重審,你卻已經下此定論!你到底是何居心?!」
他想帶她騎馬,與她踏青放紙鳶,甚至是回到她長大的雀縣去。
倪素用葫蘆瓢舀柳葉水起來浸濕他的頭髮,發現他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看,她故意用濕潤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臉頰,「看什麼?」
倪素泛白的唇動了動, 她繞過周挺, 抱著才折下來的柳枝,帶著袖子邊的一縷淡霧,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徐鶴雪不說話。
老內知立時落淚。
「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是絕不會放棄的。」
「也不是蔣御史究竟是聽了什麼話,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這認罪書,如今謠言正盛,蔣御史為何要在此時再添一把火?難道你也信了那董耀之流?」殿中侍御史丁進適時說道。
孟雲獻在旁,心中震顫。
倪素回過頭,發現他鬢髮有些亂,一張臉神清骨秀,卻過分蒼白,潔白的衣襟沾著血,外面淡青色的圓領袍也被血污弄得不成樣子了。
那種聲音彷彿穿越了十六年的時光,尖銳地刺痛著蔣先明的耳膜,他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捂住臉。
底下是百姓們快慰的叫喊聲。
倪素點點頭,穿過廊廡,抱著柳枝往廚房的方向去。
「可是大人,此時將它給您的人分明是居心叵測!」老內知苦苦勸道,「今日董耀在永安湖上自殺,這樁事牽連了六十餘人在夤夜司里受審,其中還有人是官身……就連翰林學士賀童賀大人都因為家中被搜出徐鶴雪的詩文而被御史台問話,如今人人自危,都生怕牽涉進去!」
「字跡我已經對過了,是他親手寫的沒錯。」
泰安殿陷入死寂。
「他們是在告訴這些人,即便是之後官家知道了這樁案子是冤案,官家也不會容許有人翻案。」
「那個董耀……怎麼樣了?」
她看起來很平靜,青穹慢慢地走到廚房門口,見她要生火,便走進去,「交給我吧,我什麼也不做,就更動彈不了了。」
「我想如今有一樁事,只有您能給我答案。」
他說著,頓了一下,「可我卻不能看著他們為我走上絕路,都是寒窗苦和*圖*書讀數載才有今日的人,有些好不容易有了官身,若他們這樣的人活得長久一些,還有機會為更多的人,他們在,公義就在,即便不能在廟堂,也在人心。」
倪素將帕子放回盆里,走到他面前,伸手去解他的衣帶,見他要抬手,她立時道:「你不要動。」
孟雲獻被他拉著往前走,忽然說。
蔣先明抬起頭,面前的君父,不怒自威。
冬天的柳葉變成了淡黃色,倪素聞聲,手上的動作一頓,「死了。」
一個愛乾淨的人,卻總是免不了讓自己陷於這樣狼狽的境地。
「可是譚廣聞不熟悉龍岩的地形,迷了路,使得靖安軍三萬人……命喪牧神山!」
「你們不必在這裏打機鋒,」
「幸好我嬌兒已經嫁人,夫人也早幾年就去了,她們兩個都不必被我牽連,」蔣先明說著,聽見貓叫的聲音,他轉過臉,只見一隻胖花貓進來,他走過去,蹲下身將它抱到內知的面前,笑了一下,「當初抱它回來,還是因為耗子總是啃我書房中的書籍,它抓耗子厲害得很,你也帶它走吧,聽我的話,連夜就走。」
倪素一邊拆他的髮髻,一邊扯著唇角說,「濕了就濕了啊,又不是沒有衣裳可以換。」
「你說,官場是冷的,但有些人的血,還是熱的。」
水珠不斷順著徐鶴雪的發尾滴落在水盆里,他說,「但我知道,你會為我求。」
處死徐鶴雪的旨意送到雍州,他被整個雍州城的民意裹挾,定下凌遲之刑。
周挺拿來厚實的披風欲給她披上,見她搖頭, 他一頓,收回手, 「你認識他?」
周挺驟然回頭, 瞪著他。
「這份認罪書要清楚得多。」
外面的日光強烈了一些,淺金的顏色鋪來檐廊,襯得屋中蠟燭的光就更弱了些,倪素給徐鶴雪擦過臉,就讓徐鶴雪在一張窄小的竹榻上躺下來,她坐在床沿,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紙頁如雪,在寒風裡為那個讀了二十載聖賢書,立身做人都極端正的文人送葬, 逼死他的人轉身走了,只有夤夜司的親從官們冒著嚴寒, 撐船打撈董耀的屍體。
……
「阿喜,這些我自己可以。」
直到她走近,青穹看見她袖子邊的霧氣,才鬆了口氣,「倪姑娘。」
蔣先明不說話了,悶頭往前走。
行刑之人落下的每一刀,蔣先明看在眼裡,雍州城的百姓們都看在眼裡。
徐鶴雪輕聲道。
徐鶴雪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後頸,迫使她低下頭來。
「什麼話?」
蔣先明大聲道:「十六年前!玉節大將軍徐鶴雪下令兵分三路,在牧神山圍困胡人將領蒙脫,然而彼時,吳岱輕信丹丘日黎親王的密信,以為丹丘胡人要走水路,進攻鑒池府,強令當時的雍州知州楊鳴分出一半守雍州城的兵力支援鑒池府,統制苗天寧不肯,楊鳴使手段得到苗天寧的令牌,調兵趕往鑒池府,但那些雍州軍在半途遇上丹丘南延部落的人,全軍覆沒!」
溫熱的柳葉水浸濕徐鶴雪的長發,倪素放下葫蘆瓢,「董耀的血是熱的,何公子他們所有牽連進這樁https://m.hetubook.com.com
事中的人的血,都是熱的,我知道這世上本有很多溫暖和煦的人和事,可是我現在,真的有點冷。」
淺金的日光落在徐鶴雪的身上,他身上還沒換下那身沾血的內袍,他枕在這個女子的膝上,「阿喜,若我在少年時遇見你,就好了。」
「對了,你那位蔡姐姐將才來過。」
倪素抬起頭,「她來做什麼了?」
徐鶴雪望著她。
青穹如實說道。
那日,
裹著眼睛的布染血,更襯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
君父從前不知道的事,縱是再多的人攔著,如今,也依舊堂堂正正地被人擺在了君父的面前。
直到被人脫下銀鱗甲,扯開袍衫,他鬆懈的手似乎緊繃了一下,隨即緊握成拳。
蔣先明抬首,迎上正元帝的目光,他嘴唇微動,「自十六年前處死徐鶴雪后,臣承蒙官家信任,在雍州沒做幾年知州,便回京做了這御史中丞,臣感念官家,這一生,臣一直以為臣在奉行一個為臣者的本分,為君,為民,臣這些年來一直想做一個無愧於心的人。」
不多時,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等人簇擁著一身朝服的正元帝入殿,百官俯身,高呼萬歲。
徐鶴雪抿唇,「嗯」了一聲。
日光淡薄,燭影綽綽。
蔣先明冷笑,「董耀被你丁大人逼死在永安湖上,那樣年輕的後生,如今關在夤夜司的還有六十餘人!你們這些人,不就是想藉著他們,來震懾所有敢為徐鶴雪翻案之人么?你們以為再沒有敢的人,我卻要告訴天下人,若要秉持這世間的公理正義,便不能不敢!」
「蔡姐姐?」
灶口的火光照在青穹過分蒼白的臉上,融化了些他臉上的寒霜,化作水滴,滑下去,他手中捏著乾柴棍,「怎麼好人就不長命呢……」
快到泰安殿時,有人快步過來。
深夜又開始下雪,且有漸盛之勢。
倪素忍了又忍,低下頭來,手指穿插在他烏濃濕潤的長發之間,「是,不管你在哪裡,不管要多久,我這輩子,都為你求。」
蔣先明俯身一拜,寒風灌了他滿袖,「懇請官家,重審玉節大將軍徐鶴雪叛國案!」
蔣先明一個人在書房裡坐著,兩支蠟燭照著,他反覆地看著桌案上的認罪書。
倪素抬起頭,「青穹,你屋子裡還有炭嗎?」
此話既出,朝臣們臉色陡變。
「你看著像是沒睡好?」
滿掌濕潤,他嗚咽出聲。
「蔣先明?」
有了斷絕父子情分的文書做憑證,來日,父親便不會受他牽連。
他的腿腳像被凍成冰了似的,走起路來很慢,聽見開門的動靜,他從自己房中出來,就見倪素一個人回來。
「敏行,你離我遠一些吧。」
正元帝睨著他,「蔣先明,是你親自處死的他。」
倪素將他外面的衣袍脫下來,「我先給你擦一擦臉,一會兒你再用另一鍋水擦身。」
周挺將自己腰間的刀取下,塞到他手中, 「你們也知道這水冷啊……死在裏面的人,就不冷嗎?」
蔣先明喉嚨哽了一下,「凈年十六年前做錯了事,如今,不能再錯了,凈www.hetubook.com.com年不能再侍奉他老人家,還要與他——斷絕父子情分,是兒子不孝,卻也,只能不孝了。」
親從官嚇得失語。
今日他也是一個人走。
「用於定罪的那份認罪書上,只有譚廣聞仇殺苗天寧,而臣手中的認罪書,前因後果十分詳實。」
說著,蔣先明從袖中取出那份認罪書,雙手高舉,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注視下,他朗聲道,「此前用於定罪譚廣聞的認罪書是假的,臣手中有譚廣聞入京當日,親筆所寫的認罪書,臣請陛下一觀!」
「怎麼不走了?」
徐鶴雪枕著她的腿,有些局促,但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他的頭髮,他心中又覺得有些安寧。
從永安湖到南槐街這條路, 倪素走了很多回, 今天她走得很快,路上破損的磚縫裡積水成冰, 她踩上去險些滑倒。
周挺看著她的背影。
嘉王立時抬起頭,在人群之後注視著那位跪在地上,年約四十余歲的御史中丞,孟雲獻,裴知遠,乃至是將將取代犯官劉廷之成為樞密副使的葛讓,還有苗太尉,他們每一個人,都緊盯著他。
裴知遠脊背一僵,他驀地停步,喉嚨發哽,「孟公,您這是在誅我的心。」
風雪從大開的殿門湧入,呼嘯不止。
苗太尉暗自蜷緊袖間的指節,作為當年在玉節大將軍麾下的一員猛將,葛讓亦聽得肝腸俱損。
裴知遠想拉著孟雲獻趕緊走,但孟雲獻卻拂開他的手,「既然如此,我賭你蔣凈年生來就不願做個糊塗人,你要問,我也敢告訴你,」
祭天儀式的時辰臨近,百官入泰安殿。
他將將上任,雍州城的百姓便將官衙圍得水泄不通,朝廷議罪,到定罪期間,不斷有百姓在官衙門口請求將害得他們雍州城被襲,半城百姓被殺的那個罪魁禍首處以極刑。
倪素說。
嘉王始終跟在正元帝身後,一行人正要簇擁著帝王離開,身著朱紅官服的人忽然跪下,擋住了正元帝的去路。
「可是,原來臣這一路,踩的是靖安軍的屍骨,飲的是玉節將軍的血……」
孟雲獻轉過臉來,面無表情。
徐鶴雪望著她,「你也不要為我如此,這世上可惡的是人,可貴的也是人,正如我雖受冤而死,卻遇見你。」
青穹一邊生火,一邊問道。
「蔣御史!你這是何意!僅憑你手裡那不知來路的認罪書,你官家面前便說得好像真的似的!當年雍州的軍報難道是假的?朝廷派去雍州探查的人難道會不知?」翰林侍讀學士鄭堅率先站出來,「當年丹丘王庭此封徐鶴雪為親王的旨意也是鐵證!你卻說說,你這個當初在雍州將徐鶴雪凌遲處死的人,如今又是在做什麼?!」
「你與老師,都信我,為我,如今又有這些人肯為我重翻舊案,我在幽都冷了百年,如今卻覺得心中很熱。」
蔣先明一雙僵冷的手按壓著袖邊。
他還是想要收復十三州,將丹丘胡人打得再不敢欺辱齊人百姓,他也想在那個時候遇見倪素。
「那些奸妄小人如此行事,為的不就是如今這個局面么?」蔣先明強行將他扶起來,「和*圖*書他們越是如此,這其中就越是有鬼,他們是在向如董耀一般的人示威,不要輕舉妄動,且不說他們會不遺餘力地向官家證明這樁十六年前的叛國案,我沒有判錯,官家也沒有判錯,他們是借官家的手來打壓威懾這些人,讓這些人不敢再提。」
才經歷過胡人血腥的屠殺,雍州百姓心中恨意滔天,難以平息。
蔣先明眼瞼濕潤,「臣……在雍州,凌遲了我大齊最年輕,最好的玉節將軍!」
說著,她抬起頭,「要不然,我再給你洗一下頭髮吧?」
正元帝寒聲質問,「你的意思是,朕錯看了你?」
蔣先明抬頭一看,「是潘三司啊。」
究竟誰才能擦得乾淨?
「若是沒有了,你記得跟我說。」
君父已是不得不知道。
「阿喜,我卻不冷了。」
他禁不住吐露這樣的心事。
蔣先明起身走到他面前,「我手裡這份認罪書上寫的是冬月初六,而定譚廣聞罪的那份上寫的卻是冬月初七,冬月初六是譚廣聞才被押解進京的當日,何以初六才認下私自增兵鑒池府,支援牧神山不力,以及殺苗天寧的罪,初七便改了口,絕口不提鑒池府的事,更不提玉節大將軍下令兵分三路在牧神山圍困胡人將領蒙脫的事,只說因私仇殺害苗天寧這一樁事。」
平日里與蔣先明結伴的人幾乎沒有,因為他是御史中丞,生怕自己一句話說不對,就傳到官家的耳朵里去了。
「臣有一物,要呈給官家。」
今日正元帝要與群臣在泰安殿舉行祭天儀式,蔣先明在永定門下了馬車,不少官員也正朝泰安殿的方向去。
「你如何能證,你手裡的認罪書才是真的?」
「我不求了。」
裴知遠一瞬警惕起來,朝孟雲獻搖頭。
這一坐,便至天明。
「不瞞你,我這是一夜沒睡。」蔣先明扯了扯唇。
迎神,跪拜,上香再叩拜,奠玉帛,進俎,此後還有初獻禮,終獻禮,整個祭天儀式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正元帝還在病中,而這三個時辰風雪又大,他強撐到儀式完畢,便令梁神福傳口諭,讓百官退下。
「可他們的死,卻被算在了雍州守城戰里!蒙蔽君父十六年啊!」
今年的冬天太難熬,青穹除了有時睡不著覺會趁著天才亮出去買早飯,餘下的時間他都待在醫館里不出門。
「會不會弄濕你的衣裳?」
「臣!」
他的一句不能等, 令倪素聽來肝腸寸斷。
書案上的蠟燭燃盡,蔣先明換上官服,戴好長翅帽,令車夫備好馬車,入宮。
倪素手中攏著他濕潤的長發,她忽然仰起頭,咬緊牙關,強行忍下忽然洶湧的酸澀,「那你呢?你的身後之名呢?」
「蔣御史。」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將所有人的膽都嚇破了。」
他一言不發。
水聲滴滴答答的,倪素一邊為他洗頭髮,一邊說,「我聽說,何公子是以舉人的身份,被人舉薦入官的,如今在光寧府里做事,從前他與那麼多讀書人在登聞院為我兄長受刑伸冤,那時,你對我說,不要難過,也不要心灰意冷,我想到的公道,有人與我一樣想要。」
如果,沒有潘有芳的m.hetubook.com•com背叛,如果他的副將薛懷和所有跟隨他的靖安軍將士都還活著,如果他的十九歲能夠安然地活。
「我只想問孟相公,我錯了,是嗎?」蔣先明始終盯著孟雲獻。
「蔣先明!」
「好像她郎君不做官了,她說要與她郎君回娘家去住上一段日子,所以想走之前來看看你,哪知道你又不在。」
蔣府書房內,老內知「撲通」一聲跪下去,「大人,譚廣聞的認罪書,審刑院不是已經有一份了么?譚廣聞都已經死了,誰又知道如今您手裡這個,是不是真的!」
一名親從官跑到他身邊來, 「周副使,天實在太冷了,兄弟們撐不住……」
「玉節大將軍下令,命譚廣聞與葛讓分別從輦池,龍岩兩地支援牧神山,但這道軍令,葛大人沒有收到,譚廣聞被吳岱催促支援鑒池府之時,更有杜琮假傳軍令,說大將軍命他先行支援鑒池府,再去龍岩,可是……」
「我蔣先明,願還給玉節大將軍生前所受的那一百三十六刀!」
「大人……」
水聲滴答又滴答,浸濕倪素的裙擺。
潘有芳一邊與他同行,一邊問道。
他迎著蔣先明的目光,青黑的鬍鬚被吹得顫動,「是。」
胖花貓在他懷中叫個不停,蔣先明看著它,安撫似的,摸了摸它的腦袋。
但蔣先明卻只聽了他前半句,他步履一頓。
青穹想起這件事。
那年,
潘有芳聞言,不由嘆了口氣,「咱們到底都在北邊待過,你可得聽我一句勸,上了年紀,還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太陽熾盛,而那個身著朱紅袍衫,銀色鱗甲沾滿乾涸血漬的少年將軍眼睛上纏著布,什麼也看不見。
潘有芳直起身,靜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倪素,你為何要去……」
「是啊, 認識。」
「有的。」
「臣做錯了事,不能不認。」
「打住!」潘有芳立時抬手,隨即朝蔣先明作揖,「蔣御史,你可是官家面前的人,可別在這個當口問我這些……」
上回蔡春絮過來,倪素便不在家,這回又是錯過了,「等她回來,我去太尉府看她。」
倪素煮好了柳葉水,端著熱水盆走到房中去,她將乾淨的帕子在水中浸濕,「徐子凌,你一直跟著我,也不與我說話,是個什麼道理?」
潘有芳停下來,疑惑地看著他。
青穹背身站在門外,他系得松垮垮的頭巾被風卷到了檐廊外面去,光禿禿的腦袋暴露在冷風裡,他依舊動也不動。
倪素想著他也能坐在灶口烤火,便說了聲「好」。
「孟公……」
後半夜雪越下越大。
「可是我想給你洗。」
他掌中的溫度猶如一捧雪裹附著她後頸的皮膚,輕柔的吻落在她的嘴唇。
裴知遠心中一跳,立即將孟雲獻拉走,咬牙低聲道,「孟公!您和他說什麼!在這個當口,您和那個人說什麼!」
鮮血在刑台上流淌。
「潘三司,有句話我想問你。」
蔣先明將手中的書信交予老內知,「這是我與我父斷絕父子情分的文書,你收好,回到我老家,就代我與他老人家說……」
灶房裡忽然安靜。
「我親自去撈。」
「十六年前那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