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與他一塊兒蹲在土坑旁邊,一手撐著下巴。
他開口,嗓音泠泠。
也有人在等著做你的兒子。
「是啊。」
原來,這便是十七八歲的徐子凌。
「你這個年紀,都在忙什麼?」
「那是我的……」
「你今日沒有課業要忙嗎?」
少年安撫著馬兒的鬃毛,淡聲吐出兩字。
「如果你們需要的話。」
青穹的眉眼生得很像她,倪素看著她,「你要活著,好好活著,死亡不能解決任何事,只會讓你徒增遺憾,有人會知道你的好。」
女子身上綁著繩索,倪素並未著急幫她解開,而是對她道,「阿雙娘子,徐將軍說你可以,你就可以,不要畏懼人言,因為他們誰也沒有權力替你決定你的生死。」
倪素笑著問。
一個婦人臉頰曬得赤紅,嘴裏正罵:「一個被玷污了的女人!還是那胡人用過的!咱們家才不要!」
不是鬼胎,而是活生生的人。
少年終於確信,她便是那個當初見證過他幼稚行徑,還順走了他最喜歡的魯班鎖的那個女子。
倪素立時上前,將hetubook.com•com那被逼到井邊的女子緊緊拉住,這一剎,正逢將軍一雙凌冽的眸子掃來,她回頭與他相視。
風沙漫漫。
他還太小,明明不識得這個看起來足有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可聽她輕易說出他的打算,他清透的眸子里添了分驚詫,「你怎麼知道的?」
倪素不答他,卻走近幾步,「你把這些埋在這兒,預備哪年再取出來買糖糕吃呢?」
「鬼魅。」
他的皮膚並不蒼白,但在這烈日強盛的邊城,他的膚色竟也不算深,骨相仍是那副骨相,少了些文人的溫文,多了些武將的凌冽。
薛懷撓了撓腦袋。
薛懷哈哈大笑,「小娘子分明像那畫上的仙女兒似的,你真是醫工么?」
只是這樣一句話,倪素不免想起曾經在大鍾寺外的柏子林里,天黑雪重之時,提燈出現的那道孤魂朝她開口的第一句,也是如此。
銀冠烏髮,眉眼張揚。
「出了這樣的事,你難道還想活?」
「我不像嗎?若不像,那您又覺得我像什麼?」
他們都聚
hetubook.com.com在一口井旁。
倪素卻問他。
倪素舒展手掌,一隻白玉魯班鎖靜躺在她的手心,她對上那位少年將軍驚詫的目光,「將軍,您身邊還缺醫工嗎?」
到底像什麼?
秘密還沒有埋起來就被人瞧見了,小孩兒皺起眉,「你是誰?」
「這是哪裡來的小娘子?」薛懷瞧著她那一身裝扮實在與這邊城的風沙不符,他才好奇地多看了兩眼,馬背上將軍的劍柄便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他「哎」了一聲,回過頭,只見少年神色奇怪,他嘖聲,「小進士,您打我做什麼?」
那小孩兒大約八九歲,穿著一身織金紅色圓領袍,腰間系著絲絛,墜在上面的金玉珠子偶爾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你與他很要好吧?」
「你是哪家的娘子?為什麼在這裏?」他又問。
少年明顯怔了一瞬。
他輕聲一笑,眼睛彎彎的,春暉瀲灧:
倪素又問他。
「就是,都已經這樣了,倒不如死了還乾淨……」
倪素覺得自己體會到了向徐鶴雪那樣化為長霧的感覺,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身影很淡,可以被風吹得很散,也能慢慢地收攏。
她抬起臉,果然見他一雙眼睛緊盯著她手上的魯班鎖。
「……小進士您會不會說話?」
倪素笑起來,她面前的這個八九歲的孩童看起來真有生氣啊,在陽光底下,臉頰都被曬得微微發紅。
徐鶴雪不理他,一雙眼又盯住那個女子,見她給阿雙解開繩子,才得空轉過臉來,他越是看,就越是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明亮的光線在樹蔭里投下碎光,滿樹綠意映著一片朱紅高牆,牆內有月季花順著磚瓦攀援而出,一叢又一叢,鮮艷灼人。
什麼叫他這個年紀都在忙什麼?他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但他受過的教養還是令他開了口:「讀書習字,還要習武。」
徐鶴雪審視著她,依舊是那身衫裙,披帛白如雪,她鬢邊戴著珍珠花鳥金簪,細碎的淺發被風吹得拂在頰邊。
小徐子凌的衣袂是此間最燦爛的顏色,他才將將站起來,衣袂輕擦她的裙擺的剎那,他伸出手去,她卻化為一抹淡霧,在他的眼前融融浮hetubook.com.com動,消散。
那是屬於人的,鮮活的血色。
年輕女子衣衫襤褸,無措地道,「我沒有想再進你家的門……」
收攏在一片風沙里,在矗立在高原上的城廓中,她的身影清清淡淡地融入聒噪的人群里。
眾人抓著她,要將她往井裡按。
「缺。」
「他太愛哭了,我幫他打過架。」
他說。
連帶著他的魯班鎖也不知所蹤。
倪素並不回答,只從箱子里拿起來一隻白玉魯班鎖,那是這個時候的徐子凌最喜歡的物件。
「現在是我的了。」
他本不該回答這個陌生的女子,但見她那雙明亮含笑的眼睛,他「嗯」了聲,「老師不在家中。」
「專為女子診病?男的你不看啊?」
此間天光明亮,少年將軍只是與她目光一觸,胸腔里的那顆心臟一聲又一聲,他雖不動聲色,耳廓卻有些燙。
倪素在人群之後,只見銀槍如流星,剎那嵌入枯井邊的樹榦上,凜冽的光華閃爍,周圍的人退開,她抬起臉,看見那個身著朱紅袍衫,銀白鱗甲的少年將軍騎在一匹白馬的馬背上,居高臨下,「當然可以。」
和圖書倪素見到了那棵歪脖子樹。
倪素聽見「鬼魅」這兩字非但不惱,還笑了笑,「不過,我是專為女子診病的醫工。」
發覺有個人在不遠處,他一張稚嫩的面容抬起來,看見粼粼的光斑落在那年輕女子的身上,粉白的裙袂被風牽起,她臂彎里雪白的披帛也在輕輕拂動,烏髮黑眸,容顏白皙。
「那你都玩兒些什麼呢?」
人們七嘴八舌,聲如利箭一般扎透那女子的心肺,她顫顫地問:「不可以嗎?」
日光郎朗,雍州城的百姓們都不敢在這位將軍面前放肆,他們甚至不敢多看他,可是倪素一手扶著阿雙,卻仰著臉審視起他。
「你是醫工?」
樹下的土坑裡有一個嶄新的箱子,裏面放著些隨年錢,一些金玉做的小玩意兒,還有一方好硯,一支狼毫毛筆,一些疊放整齊的宣紙,在陽光底下隱隱能看出背面的墨痕。
聞聲,他轉過臉來,「雲京沒什麼好玩兒,但我近來識得一個朋友。」
倪素重新迎上少年的視線,「小進士將軍,您到底還缺不缺醫工?」
裙袂獵獵欲飛,縹緲又神秘。
是枯燥籠統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