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點頭,推開門,走進去。
倪素咬了一口糕餅,問他。
范江在旁,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小心地瞧了一眼站起身來的那位少年將軍,他脫口而出,「青穹。」
「但您走前不是跟我說了么?我日日都讓人跟著她呢,沒有誰敢故意為難她,至多就是背地裡多些閑言碎語。」
薛懷在火堆旁聽到這話,他手中還端著一碗酒,立時站起來,只見營口一匹白馬疾馳而來,那道朱紅的身影輕盈地從馬背上穩穩落下,將韁繩交給一旁的兵士。
倪素問道。
「我怕什麼?」
阿雙與范江又在拜天地。
「你又沒有受傷,我要問你什麼?」
倪素問。
「可有人為難她?」
越來越近。
她在笑。
可卻不料,下一瞬,她竟忽然來握他的手。
「你笑什麼?」
「小進士,她這會兒可不在原先住的那兒。」薛懷看著他翻身上馬,才笑著說。
她答。
「六頁信箋,五頁在寫你與李昔真的瑣事,」他翻動著信紙,失笑,「趙永庚,你可真是……」
夕陽餘暉未散,她一身煙青衫裙,烏髮朱釵,耳垂的青玉珠子隨著她飲酒的動作輕輕晃動。
「是啊,」
少年鼻尖有些細密的汗珠,他「嗯」了一聲,順勢將薛懷手中的酒碗接來一口飲下,晶瑩的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滑落至嶙峋的喉骨。
天色逐漸暗下來。
他說。
「我想跟你騎馬。」
「粗茶淡飯也很好,」
「你是我的醫工。」
「吃喜酒啊。」
「保護我?」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無話。
倪素沒有鬆開他的手,「我來這裏,就是為了保護你和-圖-書。」
倪素也就與他閑聊起來。
他懶懶地答。
徐鶴雪垂眼輕瞥,「回來的路上在瑪瑙湖給懸星洗了個澡,被淺水底下的石子劃了一下。」
若不是那麼正經的場合,薛懷一向願意這麼稱他。
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
「你來做什麼?」
一對新人坐下來,與老夫婦說笑。
少年一腳踢在他的腿彎,引得薛懷踉蹌地後退兩步。
「『戰血拭我劍,此劍破青穹』的青穹,若是個男孩兒的話。」
「阿江,活你們自己的,別人說什麼,你們都當聽不見。」那老嫗的牙齒都不剩幾顆了。
倪素再轉過臉,少年的眼眸清澈見底,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
「並未。」
倪素搖頭,卻道,「你這次去居涵關,我也可以去嗎?」
徐鶴雪默了一瞬,抬起自己的一隻手,暖黃朦朧的光線里,手背上那道已經結了鮮紅血痂的傷痕格外顯眼。
「居涵關有很多好去處。」
「那個叫阿雙的女子要與一個姓什麼來著,」薛懷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拍腦袋,「啊,那阿雙要跟一個姓范的木匠成親,倪小娘子此刻應該在槐柳巷吃酒!」
「在哪兒?」
老夫婦的孫兒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本是來接他們回家的,可是見著倪素在,他竟也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倪素找著話說。
少年一手撐著下巴在看。
他這些天都在居涵關忙軍務。
阿雙臉頰飛紅,「這……」
阿雙與范江恰在此時來敬酒,倪素與徐鶴雪幾乎同時舉起杯盞。
「我去給您找點傷葯。」
倪素望著他彎彎的https://m•hetubook•com.com眼眸。
薛懷注意到他握碗的手背,上面劃了一道血口子。
「你如何得知?」
他哈哈大笑。
「客歲識一人,名倪素,為女醫,敢於存志,不以艱險而生憂懼,不以世俗而畏人言,敢為他人而不敢為,余甚敬之……」
「將軍回來了!」
少年居高臨下,輕抬下頜。
斜陽夕照,落紅如縷。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給女人們治病。」
「上過葯沒有?」她的聲音落來。
「這幾日,她都在做些什麼?」
「將軍,您這句詩,我們聽過的。」
他冽冽的嗓音落來:「明日,等我來接你。」
守在營口的將士們瞧見他,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將軍回來了!」
范江見狀,連忙去扶。
徐鶴雪分明是想說些什麼的,但他捏著酒杯片刻,滿耳笑聲都顯得有些模糊。
「啊,」
許多鄰里都知道範江娶了一個在胡人那兒做過軍妓的女人,故而今日的喜宴十分冷清,除了倪素以外,竟只有范江經常幫襯的一對老夫婦。
「是啊。」
韁繩一緊,懸星引頸長嘶,落日餘暉漫漫,馬蹄聲聲遠。
徐鶴雪問她。
此話一出,徐鶴雪隨之一頓,但很快,他抬起那雙眼睛,神光更明亮,「你要去?」
阿雙眼含熱淚,與范江兩個相扶著站在一塊兒點頭。
「我知道。」
薛懷才要轉身,卻聽少年道,「我不是有醫工么?」
他盯住她。
倪素看著他,「你信不信我這趟去,還可以保護你。」
他真的很愛笑。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問。
「那一會兒你跟我回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給你上藥。」倪素說著,抬起臉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紅燈籠的光所致,少年的耳垂紅紅的,她盯著看,忽然彎起眼睛。
倪素只是笑,卻不答他。
那老翁也顫顫巍巍道,「是啊,你們就過好自己的日子,旁的,管他呢。」
「小進士!」
「可以。」
徐鶴雪輕輕佻眉。
「您手上是怎麼弄的?」
乍聽此言,徐鶴雪薄薄的眼皮一抬,他對上范江的目光。
倪素回過頭,正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院門外,清風吹著他硃砂紅的衣袂。
察覺到身側女子將目光落來他身上,徐鶴雪有些不太自在,正欲開口,卻聽她道:「這個名字很好。」
阿雙上前來握她的手。
倪素笑著說。
但目光落在硯台上,他忽然將手中的書信放下,磨墨,蘸筆,他坐在案前,姿儀端正,少了些白日里的那分凌厲,此時他更添一分書卷氣。
「不用。」
「多虧倪小娘子你,我的身子才能好些,如今你能來我們的喜宴,我們更是感激,如何能再收你這些……」
他只是向她證明,他是受了傷的。
徐鶴雪沒說話,轉身又去牽馬。
那少年眼眸清亮,神采飛揚。
「這次去,只怕要開戰。」徐鶴雪說道。
阿雙與范江相視一眼,接下了倪素的賀禮。
「……懸星,」提起自己的馬,少年低笑了一聲,「它有些脾氣,尤其洗澡的時候很愛捉弄人。」
同樣是暖的溫度,本應該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他禁不住眼睫一動,幾息之間,他的臉頰隱隱發燙。
他有點壓不住唇角微揚的弧度,卻仍舊持有一個和*圖*書將軍表面上的冷靜,「可能會打仗,你就不怕?」
「我是你的醫工啊。」
四仰八叉。
馬蹄踩踏著地面的聲音漸遠,但倪素還沒往院子里走幾步路,卻聽那聲音又近了,她回過頭,朗朗月華底下,少年在馬背上喚她:「倪阿喜。」
保護這樣年少恣意的你,活生生的你。
范江說。
薛懷一下反應過來,「她一個小娘子又不能在軍營里待,等我去請她來,您的傷口都得痊癒了吧?」
「你還要再回居涵關嗎?」
「那我去居涵關這些天,你怎麼不聞不問?」
「阿雙娘子,往後你們若是有了一個孩子,預備叫什麼名字?」
不要污名加身,不要身受凌遲,不要在幽都做那遊盪百年也無人祭奠的孤魂,要你好好地活著,與你的靖安軍將士們在一起,與百姓,與國土在一起。
徐鶴雪瞥了一眼那青年的笑臉,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輕輕地拽了一下倪素的衣袖,倪素一下回過頭來看他,卻聽「哎喲」一聲,她下意識朝那青年看去,他不知為何,已經從長凳上栽倒下去。
「放紙鳶也可以嗎?」
漫天繁星璀璨,少年一路騎馬回到城外軍營,沐浴過後,他披散著濕潤的長發,只穿一身雪白的長衫,在燈下看信件。
「成親是該收賀禮的,」倪素朝她笑了笑,「今日是我送你們,往後也不知什麼時候,便是你們送我,不是嗎?」
沒想到這時竟還有人來,還是這位小將軍,阿雙與范江忙將他迎進門,少年不緊不慢,在倪素身邊落了座,手指輕敲桌面,「你們繼續,不必管我。」
倪素將自己手中用紅紙包的糕餅與https://www.hetubook.com.com布料遞給他,「這是我給你們兩個人的賀禮,希望你與阿雙娘子一生平安,白首不離。」
年輕的將軍手握韁繩,騎馬疾奔,風沙在餘暉里飛揚,他烏黑的髮髻上無飾,鬢邊兩縷淺發隨風而盪,一身朱紅袍衫,並未著甲。
倪素沒有說話,他也就不說話,眼睛卻從那對新人的身上挪到她的側臉,她耳垂邊一縷淺髮捲曲,貼著白皙細膩的皮膚。
槐柳巷的一間院落內,紅布沒幾尺,都掛在院中的那棵樹上,一盞紅燈籠被穿著喜服的年輕男人點燃,他有些局促地回過頭,「倪小娘子,今日雖是喜宴,卻也是些粗茶淡飯,對不住。」
「……倪小娘子?」
新人拜天地,倪素與那對老夫婦便坐在桌前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大開的院門外冷冷清清,以至於馬蹄聲來得很清晰。
少年飲了不少酒,臉頰有些薄紅,他嗓音清泠悅耳,「我也可以帶你去我們的養馬場玩兒。」
「永庚親啟,時值雍州九月,風沙依舊,而吾如故,」
「那自然也是有的,」說到這兒,薛懷收住笑,正色道,「雖說有您的軍令在,雍州城裡沒人再敢越過律法隨意處置女人,可您也知道這兒的風俗都種在他們那些人的腦子裡了,一時是拔不幹凈的,像倪小娘子這樣為女人們治隱症,又張羅著讓女子們跟著她學女科的女醫工,怎麼會不遭人閑話?」
「給你的懸星洗澡?」
城門要關了,徐鶴雪牽著馬將倪素送回她的住處,她手中提燈,站在門前看他,他翻身上馬,說,「你進去吧。」
「啊,」少年乍聽她這句話,他一時怔住,隨即有些不自在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