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再次啟動，除了轟鳴地發動機，以及飛掠而過的呼呼寒風，胡驕的心靜靜地，從繁華城市，進入茫茫黑夜。
江一帆開始翻看材料，翻開第一頁，嘴裏忍不住讀不出聲音，「五月四日，高二71班學生陸承舉報，學校食堂的白菜豆腐湯內，發現幾隻避孕套……嘔……」
停好車后，老李和江一帆不敢動，胡驕一直在跟趙明方通電話，聽對方的指示。
姚啟聖臉色蒼白地看了一眼彭志，退開一步，向這位家長深深地鞠躬，「我，以一名共產黨員的身份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是我們沒有監督管理好下邊的幹部，你的悲痛，我感同身受。大錯已鑄，請允許我們事後補救，爭取還大家一個公道。」
留下調查組的主要成員，騰良縣委的三名領導，還有胡驕。
江一帆撿起信箋本，調整心態，開始慢慢地觀看起來，畢竟是律師，只要不代入進去，基本上可以保持情緒。
可能性不大！
年輕，有正義感，血氣方剛，眼裡不揉沙子。難道這就是姚啟聖對我的第一觀感？
想了想，胡驕掏出手機，打算直接打給市委書記，估計現在市委已經有了初步指示，成立調查組是必然的，上報省委也是必然的。
過了幾分鐘，這才打開車門。
「事故的初步結果出來了嗎？」
胡驕搖搖頭，他自問本身不具備如此巨大的人格魅力。
一一與家長們握手、安慰、保證，再聆聽他們對遇難學生身後事的相關要求后，姚啟聖安排人照顧，並指示盡量配合，務必保證安全，不發生任何意外。
正在這時，騰良縣的兩位主要領導人也到了醫院，縣委書記彭志，縣長劉雷。
胡驕有些苦悶，官場，果然不存在什麼情義。
在此基礎上，如果不能得到市委市政府支持，一切休提。
「五月九日，某學生與食堂員工某某發生械鬥，起因是某學生稱，見其往炒菜里吐口痰……隨後學校保衛科介入，該學生被扣留一夜，學校未經調查，給予記過處分。」
再聯www.hetubook.com.com想到姚啟聖今天的表現，為什麼他不直接看資料，而是交給胡驕這位還沒上任的副市長？
「走吧，去看看那些殺人兇手能耍出什麼花招。」說完這句話，胡驕的腰顯得挺拔不少，江一帆不禁打個哆嗦，急忙跟上胡驕。
老李是老駕駛員，按胡驕的要求，直奔縣醫院。
姚啟聖的手機突然響起，看到來電號碼，嘴邊的線條再次拉直，「梅省長，我是姚啟聖。」
在路上曾蘭芳故意拖慢姚啟聖的步子，「姚書記，有個新情況要向您彙報！」
江一帆愣了愣，急忙點頭，「邰局長在這裏當過副縣長和縣長。」
這名家長反過來給姚書記鞠躬行禮，「公道，自在人心。這是我記錄下來的相關材料，請姚書記一一查實。」說完，從桌上拿下一個黑皮包，掏出一本信箋遞給姚啟聖。
胡驕看到這兒，已經基本上放下心事，為死難的學生默哀，幸好意外事故不分身份和地位。
胡驕停下腳步，跟江一帆說的差不多，盯了盯邰興福，「我剛剛跟趙書記通過電話，市委召開過緊急會議，成立了調查組，由姚副書記任組長，烏副市長，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成星同志任副組長，你也是成員之一。現在，我們先去看看學生。」
江一帆跑前幾步，跟到胡驕身邊低聲詢問，「胡市長……」
不管是什麼樣的領導幹部，絕對不能傷害到這樣幾個群體：一是學生、二是農民、三是軍人，最後是老弱病殘婦幼，統稱弱勢群體。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連烏金山也沒想到，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胡驕身上。
利用自己？
可這樣現成的背鍋匠，竟然輕易放過。難道小道消息說胡驕背景強大是真的？連一向強勢的趙明方都在傾斜。
彭志和曾蘭芳同樣臉色發白，死三名學生就要上報中央，定性追究責任。沒想到事情還沒完全展開調查，省里直接發話，而且把事件的處理，按最殘酷的從嚴從重從快追究責任。
兩人額上隱隱冒出汗跡，www.hetubook.com.com可見內心的焦慮已經到了心火熊熊的境界。
胡驕看向這位於無聲處驚雷的家長，想來應該是一中的老師之一，每句話都像刺刀和投槍，插|進在場的領導幹部心中，刺得鮮血淋淋。
姚啟聖的眼神陡然鋒利起來，曾蘭芳臉色發白，已經說不下去。
說完遞上一張通訊錄，江一帆接過。
姚啟聖率先伸出手，緊緊抓住一名學生家長，語氣相當沉痛，「節哀順變！我代表市委前來慰問大家！同時，調查這次事件的前因後果，我向你們保證！一定查清事實真相，嚴懲相關人員。」
而且這些內容披露出來的話，無異於爆炸性新聞。
雖說新華社是中央直管的新聞機構，但這樣的稿子，怎麼也得先跟西南省委通氣協商。
車已經進入醫院，在門衛處，老李閃了兩下燈，看守的武警對照車牌，揮手敬禮放行。
邰興福估計接到電話通知，跟胡驕告罪過後，已經匆匆離去。
胡驕不動聲色，點點頭，逐一看望已經脫離危險的學生，每個學生身邊都有護士看守，胡驕走過去，拉拉他們的手，輕聲詢問感覺如何，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安慰他們安心養病，家裡人馬上會趕來，不用擔心學業等等。
那這些事情，會不會上報？
胡驕點點頭，縣委辦的人領著胡驕和江一帆進入房間，「胡市長，這是您的休息室，有什麼需要的請打這個號碼。我們有人24小時值班。」
差不多一個小時，姚啟聖、烏金山等人先後趕到，跟胡驕交換情況后，決定先去看望五名遇難學生的家屬。
轉念又想，胡驕昨天才到，怕是工作都沒接手，市委不可能讓他出面。
有省領導直接插手，不管涉及到誰，估計都要一竿子擼到底，所以胡驕沒必要再花心思在打擊黑心食堂上。
「哦，等會兒你……嗯，算了。」
不過她也沒必要再說。
抓住自己初到貴地，人年輕沒經驗，急於站穩腳跟的心思，把資料丟到胡驕手中，相當於丟來一把槍，不，應該是一顆炸彈。
和_圖_書見到姚啟聖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縣委書記彭志搶先一步介紹，「同志們，市委姚副書記、烏副市長、胡副市長前來看望大家了。」
胡驕跟隨在姚啟聖身後，上到二樓，未等胡驕開口，姚啟聖先打招呼，「你先看吧，我等你。」
江一帆接過，先放下，「要不要洗個澡？」
「學生家屬們都通知了嗎？反應如何？」
聽到這兒，胡驕鬆口氣，五個，還好。如果繼續惡化，再死上一兩個，很可能要波及到市委的分管領導，追究責任。
根本來說，還是以整人為主。
客廳里只有他翻動資料的嘩嘩聲，胡驕坐下來，半眯眼，心裏開始思量，如果信箋所訴的都是事實，如果那位家長的某某親屬確實是新華社駐西南站記者。
邰興福聽到這兒，情不自禁地瞄向江一帆，成立調查組，怎麼會沒有這位分管科教文衛的副市長？反而是常務副市長出任副組長呢？
不過，即便是五個，也夠喝一壺的。
整頓教育行業的不正之風，整頓教委的行政體制，整頓教師的考核制度，整頓學風、校風。
這是兩室一廳的格局，看起來應該是領導專用的辦公休息場所，小客廳里一應俱全，江一帆找到熱水，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胡驕的專用茶杯。
怪不得武警守門。
大家面面相覷，這劉縣長也太不經嚇了吧？
兩人急忙點頭，此時縣委副書記曾蘭芳已經讓人把遇難的五名學生家長帶到醫院小會議室。
接著，他開始彙報市委的一系列安排，以及即將面見遇難學生家屬。
姚啟聖停下，側身，掃了一圈，指了指後邊的隨眾，「你們先下去。」
「一帆，衛生局，邰興福局長好像在騰良當過縣長？」
要想市委市政府痛下決心，放寬限制讓胡驕盡情施為，目前騰良縣的中毒事件，已經成為引子，梅副省長的表態加了一把火，想要做成猛葯，還差點什麼？
從隆通到騰良七十公里，但路況極差，且彎道較多，走了三個小時，這才進入騰良縣城。
走入急診科，正好碰到邰興福和_圖_書與幾名白大褂，邰興福見到胡驕急忙迎上來，「胡市長到了。我先跟你彙報搶救情況，中毒學生共有四十七名，搶救無效，已經死亡五名，其他四十二名，已經相繼脫離危險。」
腦海里飛出一些片斷，想象那些莘莘學子尚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胡驕的呼吸便粗壯起來。
邰興福有些緊張，「事情發生后，縣委書記在省城開會，縣長在外考察，在家的縣領導只有副書記曾蘭芳同志，嗯，雖是女同志，但做事很仔細，緊急調動了武警中隊維持醫院秩序，部分學生家屬……都被請到縣一中的小禮堂。這個，事急從權，為了搶救順利，所以，採用了強制手段。」
會不會省上已經有人知道，所以梅副省長才會表現得如此強硬？
人死不能復生，事實已經如此，胡驕開始思考接下來的步驟。
胡驕來回十分鐘左右，慢慢平息下心中的怒火，江一帆眉頭緊鎖，越看越快。
曾蘭芳清清嗓音，依然有些嘶啞，「五名學生家長，有兩名是一中的老師。他們的情緒很激動，嗯，之前跟同志們發生過衝突。另外，有一名學生家長，是梅副省長的親外甥，而且他愛人的弟弟在省新華社記者站工作……」
話音剛落，縣長劉雷「嘭」地一聲摔倒在地，口中不斷冒出白沫，現場一片混亂，幸好醫生較多，幾分鐘后，已經把人推進急救室。
這才帶著一行人離開。
邰興福點點頭，「已經出來了，經化驗，主要中毒來源是食鹽和腌菜，成分是亞硝酸鹽。」
胡驕接過信箋，並沒有打開，點點頭，臉色相當慎重。
胡驕之所以叫停車，也打著這個主意，此時前往騰良，無異於引火燒身，雖說他的副市長任命，還沒有經過市人大的程序，可在組織內部，他這位分管副市長多少要有點表現。
江一帆跟在胡驕身後，親眼看著他異常耐心地同每一位同學輕聲、溫柔、親切地進行著短暫交流。
姚啟聖接過，卻突兀地遞給胡驕。
姚啟聖親自推開了小會議室的大門，裡邊靜靜地坐著幾位家長，有父親有母親和圖書，還有幾名陪伴的公安幹警。
一名家長兩眼泛紅，淚漬還未乾涸，啞聲問，「姚書記，就算槍斃他們，能換回我的兒子嗎？我曾多次向教育局、縣紀委寫舉報信，可從來沒有人當回事。如果，沒有那些官僚分子，至於造成今天的局面？如果，領導幹部真正地為人民服務，會發生這種可笑的悲劇？如果，當官的能摸著良心做事……」
不需要捅破天，只要省委能收到相關信息即可。
賣好？送人情？
「趙書記，我是胡驕，嗯，剛剛趕到騰良縣城，馬上到醫院了。您說……」
某日，食堂炒回鍋肉內，發現衛生巾殘物……
胡驕搖頭，他現在腦子裡有點亂，下一步如何著手開始全市教育整改工作，整頓改革，邊整邊改。
想到這兒胡驕心裏一動，隱隱有些明悟了。
胡驕眼角直跳，犯地抬起頭，江一帆乾嘔兩聲，把材料遞還給胡驕。
胡驕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捧著茶杯，先把信箋本拿出來，遞給江一帆，「你是律師，這方面你比我懂。」
胡驕打斷他的問話，「先別問了，進去看看再說。」
好不容易掛掉電話，姚啟聖轉向紀委副書記成星，「省領導指示，必須馬上控制一中食堂的成員，以及校領導班子成員，分開看管，不得與外人接觸。要認真、深入、詳細調查整個事件，從嚴、從重、從快處理相關責任人。麻煩成星同志了。」
見兩人到來，姚啟聖點點頭，嘴邊的兩條紋路伸直，「跟過來，先去見見家屬。」
彭志心裏發苦，死誰不好，幹嘛、為啥、偏偏死了個梅副省長的親戚呢？
胡驕猛地砸飛手中的信箋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站起身來，在小客廳裡邊走邊罵，「這些人還有沒有天良？學校的領導都是幹什麼吃的？」
邰興福指著這些病床說，「胡市長，這裡有三十一名學生，另外的安排在內科。」
縣委招待所，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二層小樓成了調查組的臨時駐地。
急診科在一樓，通道里到處是病床，看起來有些凌亂，很多病床是臨時搬來的，連椅子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