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說道:「我聽你言,他家中現只有他父、母、妹三個人,他父親又得了病,沒個男丁在家,肯定不成。幫人幫到底,我便連他的贖身錢也一起給你出了,把他從你家贖身,何如?」
他詫異地看了看曹幹,說道:「將軍要替他家還錢?」
曹幹說道:「陶公,小豆子的阿父是為小豆子的大父治病,問你借的錢,亦是出於一片孝心。這樣吧,他家你不必派人去了,他剩下欠你的這三千錢,我代他還,行不行?」
得令的兩個親兵便牽羊、拿豬,抓了只肥雞,要了筐雞蛋,又去廚房,不要婢女幫忙,自將各類調料裝了些,該拿的都拿好了,拽起小豆子,向曹幹行個禮,出偏院,往小豆子家去了。
曹幹連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說道:「疼不疼?這麼磕?」示意田屯過來,將小豆子抓住,不讓他再磕頭,問陶俊,說道:「陶公,若是將小豆子從你家贖身,需要多少錢?」
「將軍部曲,令行禁止,讓我好生羡慕。」陶俊嘆了口氣,說道:「將軍,我家雖不比將軍,帳下虎狼成群,然我家奴婢、徒附,亦計有四五十人,其中不乏有如小豆子此類偷奸耍滑者!平時管起來,難得很!我是操碎了心,頭髮都有白的了!真是可惜,我不懂軍法,我若知軍法,學如將軍這樣以軍法約束部曲,亦以軍法管束家奴的話,想來應當就會輕鬆許多了吧!」
陶俊仗著錢均,不怕誰敢不還他錢,放出去的貸多了,本鄉有、別鄉有,城裡也有,他哪裡會能每筆借出去的錢數全都記住?問他的管家大奴,說道:「小豆子他阿父還欠我多少錢?」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拿錢拿得痛快,還錢拖拖拉拉!立契時候,他說借一年。去年債契到期,他還不上,我就是心軟,又給和-圖-書他寬限了半個月,結果他還是還不上!非但還不上,他阿父死了,沒錢埋,他還又來找我,想再借些,說是把小豆子抵給我。將軍,沒辦法,誰叫我心善呢?你看這小豆子,豆芽菜似的,我要他啥用?但我看他太可憐了,不能他阿父死了,埋不了,叫野狗啃!到底他阿父亦我之族父也,還是答應了他,就把小豆子收為了家奴,又借給了他一筆錢。重立了個債契,剩餘他所欠之錢,仍一年為期。」陶俊說到這裏,往曹幹身後去找,問是本鄉力田的那人,問道:「立契時你是任,你給將軍說說,是不是這回事?」
曹幹說道:「怎樣?」
陶俊指了指側院西邊的院門,說道:「將軍,小豆子阿父和我簽的那份債契,就在我屋裡的箱子里放著!將軍,這小豆子雖是他阿父抵債給我的,自到我家以後,將軍你問問他,我對他咋樣?一口吃的沒少了,他身上這衣服也是我賞給他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崽子會打洞,有啥樣的阿父就有啥樣的崽子!我看錯了他阿父,也看錯了他這小子!剛到我家時,尚還老實,卻沒想到,就這幾天,連著偷我兩回了!跟他那個賴賬的阿父一樣,於今看來,這小子也是個不誠善、不知道感恩的人啊!」
力田能免徭役,是以此職雖非正經的吏職,尋常鄉民也做不了,南鄉的這個力田在南鄉亦是個有臉面的士紳,卻于陶俊此處,處處陪著小心,他賠笑說道:「是、是。」
「你想學軍法?」
以常見比之,不算高,也是百分之百的利息率!
管家大奴恭恭敬敬地說道:「主人好記性,是五千錢。」
陶俊笑道:「好,好!那就請將軍隨我去正堂吧?小豆子這點小事,尚望莫擾了將軍雅興。」
陶俊撓了撓須囊,m.hetubook.com•com似是為難,最終說道:「也罷!」作出大方姿態,說道:「將軍仁義,我也不能小氣!將軍若是當真願為他贖身,他來到我家這大半年的吃穿住用,我就一個錢不收了。將軍只需把他阿父用他所抵之欠我的那些錢給我即是!」小豆子抵債的錢數,陶俊倒還記得,說道:「我記得是五千錢。」問他那管家大奴,「是不是?」
陶俊說道:「將軍,你這……」
小豆子家沒地,陶俊肯把錢借給小豆子的阿父,看中的就是小豆子和小豆子的母親。小豆子已經抵給他了,小豆子的母親今年三十多歲,頗有姿色,陶俊有點捨不得。
陶俊笑道:「好、好。有將軍這話,想拿啥,就拿啥!」
無論立什麼契約,都需有中人,「任」與「旁人」即指中人,但兩者存在根本的區別,「旁人」只是見證,「任」不僅見證,且負有擔保的責任,債務人還不上錢時,任者當替其償還。
管家大奴記得清清楚楚,回答說道:「回主人的話,還欠三千錢。」
陶俊與曹幹說道:「將軍,還欠我三千錢。」
陶俊家的管家大奴答道:「啟稟將軍,算在一起了。」
陶俊呵呵一笑,說道:「將軍,小豆子已還他家去矣,不知他這贖身的錢?」
「你放心,從你這裏拿的東西,我都折錢給你。」
這兩個親兵,是曹幹曲的精銳,幹事麻利,行動敏捷。
曹幹說道:「陶公,你說你借給他阿父的錢,收的利是倍稱之息?」
實際上,除了王莽的這道詔令以外,前漢之際,於民間借貸方面,即有類似的詔令,不許借債雙方以人身自由為抵押,亦即禁止因借貸而賣身、買奴,然于現實中,此令常亦無用。
重回到二進院中,登入右手邊的正堂,陶俊請曹幹等坐下,命令婢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上熱湯,催令管家大奴,快些將酒菜做好端來。俱皆命令罷了,他正待與曹幹、黃鄉佐等說些閑話,瞅見管家大奴在堂門口未走,于游廊上,朝堂中探頭縮腦,似是有什麼事情。
曹幹令兩個隨行的親兵,說道:「你倆去牽頭羊,抓頭豬,再抓兩隻雞,拿筐雞蛋,陪小豆子回家。」想起小豆子是因偷鹽而挨的打,他家顯是連鹽什麼的都沒有,又說道:「還有,去廚房裡,各類調料拿些。到了小豆子家,你倆把雞宰了,幫著手,給他家做頓飯。小豆子為奴多半年,料應是極少回家,這也算是他們一家團聚了,讓他們好好地吃頓飽飯。」
曹幹問道:「連帶利息算在一起了么?」
「唉呀,將軍,你有所不知。小豆子的阿父與我算是個同宗吧,他大父前兩年得了病,他阿父為給他大父治病,求到了我的門上。我看在同宗份上,其人也老實巴交,二話沒說,便把錢借給他了,要的利息也不高,只收了倍稱之息。將軍,知人知面難知心,這好人不好做啊!」
陶俊不知曹幹為何將這大奴叫住,問道:「將軍,你這是?」
「有機會的。」
陶俊便起身,與曹幹說了聲,從堂中出來,問管家大奴,說道:「我不是令你快些將飯菜奉來?你還不走,在此作甚?」
地是石板地,磕沒兩下,他磕頭的地方已染上血跡。
曹幹聽明白了,是小豆子的爺爺生了病,他家裡沒錢,他的父親於是就來找同族的陶俊借錢,陶俊把錢借給了他,結果債務到期,小豆子的爺爺病死了,小豆子的父親不僅沒錢還,還需要再借一筆錢,以安葬小豆子的爺爺,乃就把小豆子抵給了陶俊。
就是在沒錢的情況下,才會借錢,如小豆子家者,又是佃農,沒有地,每年收入寥寥,衣食尚且和-圖-書不夠,加上小豆子的爺爺又生病,少個勞力、需要花錢,試問之,小豆子的阿父怎麼可能會還上陶俊的錢?利息就別說了,本錢都還不上!——可這錢不借又不行,誰無孝心?前漢更是以孝治天下,小豆子的阿父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阿父病死!
陶俊笑道:「將軍不要開玩笑了!將軍英姿過人,豈是賤民能比?」
曹幹看著顫抖著伏在地上,脊背上被沾過的水鞭子抽打得皮開肉綻,真如陶俊所說,又瘦又小,營養不良,如似個豆芽菜似的小豆子,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觸盤旋胸腹,沉默了會兒,握了握腰邊佩刀的刀柄,從容問陶俊,說道:「陶公,小豆子家還欠你多少錢?」
這兩個親兵大聲應諾。
「這錢,我替他家還你,行不行?」
叫住這大奴之人,正是曹幹。
小豆子想要抬頭看一看,提出替他還錢的這位將軍是誰?陶俊的淫|威之下,他又不敢抬頭,想說兩句感謝的話也不會說,遂蜷著身子,頭伏在地,感激涕零的「砰砰砰」,用力磕頭。
這話出乎了陶俊的意料!
本鄉力田這人弓腰抱拳,賠笑說道:「陶公,我可不是『任』,我是『旁人』。」
管家大奴請陶俊往邊上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主人,老奴有一擔憂,想稟與主人。」
曹幹問道:「陶公,小豆子家欠你錢是么?」
話到此處,且需多說一句。王莽不是早已下詔,禁止買賣奴婢了么?卻如前文所述,王莽的此個詔令,因為民間的強烈反對,已於幾年前和王田制同時取消了,也就是此詔現下已廢。
倍稱之利,就是百分之百的利息。前漢至今,民間的借貸利息率大致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百之間,一般情況下,都是百分之百的利息。在民間放貸利息率這塊兒上,朝廷也有規定,不許超過朝廷規定的和-圖-書利息率,但和不許因借貸產生買賣奴行為的詔令一樣,朝廷規定的利息率,真正遵從的沒多少。不過以常見的利息率來比之,陶俊給小豆子阿父的利息率確不算高。
他轉念一想,盤算想道:「也罷,給這姓曹的泥腿子一個臉面。反正小豆子阿父也活不久了,等他死了,我再想法,把他阿母弄來手上。」笑道:「將軍這般仁義,我怎敢有不願?」喝令伏在地上的小豆子,說道:「你這狗奴,還不快點給將軍磕頭,謝謝將軍?」
前世時讀過的一個詞浮上曹幹腦海,「三座大山」。
「對啊,將軍!才倍稱之息。要不是看他與我同宗,我怎可能只收這點利?就這,他還不還!」
「陶公,你急什麼。等吃完酒,連他阿父尚欠你的錢、買你豬羊等物的錢,我一併給你。」
曹幹淡淡說道:「我也是窮人家出身,聞你方才所言,我感同身受,心生惻憫。」
陶俊笑道:「將軍欲教我么?」
不管三座大山的本意是什麼,放在小豆子他們這一家頭上來說,艱難的生活就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小豆子一家肯定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小豆子的父親又怎會捨得將自己的兒子抵給陶俊為奴?如今其子已成人家之奴,他父親的病也沒治好,已經去世,並多年的辛勞下,他身心疲憊,自己也得了病,命不久矣!陶俊口口聲聲同宗,聽其話意,這時他擔心的卻只是他借出去的錢不能收不回來,嫌小豆子的妹妹年紀小,主意打到了小豆子母親的身上。可以預見,只要那個大奴去到小豆子家,小豆子家就將立刻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對,對,你是旁人。看把你急的,小豆子阿父還不上錢,我難不成還能叫你代還?」
「將軍此話何意?莫不成將軍還要出錢,為他贖身?」
「大父」,是祖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