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博訕訕答道：「陶公，我不是沒機會與你說么？」
「將軍應知」云云，話里說的是曹幹應知，陶俊的語氣卻分明不認為曹幹知道此點。
陶俊笑道：「上車他都不會上！坐他更是不敢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賤民，就是個土包子，有啥可畏懼的？再者說了，縣裡還有錢公為我撐腰。我昨天下午去縣裡，錢公與我說了，錢公的大父和姓曹的他們的賊渠率劉昱的從祖父，曾經同在公府為掾吏，是為同僚。劉昱對錢公那叫一個客氣，禮重得很！前晚是有賊寇入城，可我不也給你說了？前晚進城的那個賊小帥，劉昱差點把他殺了！這次賊寇索糧，劉昱最先問的就是錢公的意思，具體索糧的辦法，也是錢公給他建議的，劉昱一概聽從。劉昱尚且這般，何況姓曹的這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該怎麼應付他，老夫心中有數。你個老蒼頭，就別在這兒亂操你不該你操的心了！」
曹幹說道：「我說的也不是這個。」
「行，就按陶公的辦法來吧。」
曹幹似笑非笑，摸著頷下短髭，說道：「陶公真是個熱心腸的人啊。」
曹幹等起身，彼此見禮罷了，唐、徐諸人戰戰兢兢地坐入席中。
陶俊說道：「將軍是貴客，徐、唐諸公，我與他們常見，無須拘束俗禮。」請曹幹等飲了杯酒，風捲殘雲，他已將一盤生魚片吃完，吃完不夠，令又給他呈來一盤。
越發坐實了曹幹土包子的形象，此等美味之魚膾，他居然不吃！陶俊笑道：「將軍不愛食魚，無妨無妨。」命令跪在烤架旁邊的婢女，說道：「給將軍炙肉！」
田屯等親兵沒有進堂，都在院中。
管家大奴惶恐地說道：「是、是，老奴知罪。」
陶俊回到堂中，沖曹幹拱了拱手，笑道：「家裡這些奴婢，絲毫用沒有，半點事兒都得來問我。將軍，我已又催促過了，叫儘快將酒菜呈來，奉與將軍。」
「老m.hetubook.com.com夫忝為地主，為將軍分憂，老夫分內事也！」
陶俊笑道：「鄙鄉衣冠，賴將軍之故，今齊聚寒舍，亦快哉事也！將軍、公等，請舉此杯。」
「將軍把唐、徐諸公請來了？你這朱君，不早與我說！」陶俊埋怨朱博，說道。
陶俊即令呈上。
曹幹說道：「陶公，唐、徐諸公尚未到，不等他們到了咱就開宴么？」
奴才，奴僕中有才幹者；庸奴，沒用的奴僕。
三國時徐州有位大名士，名叫陳登，嗜好此物，生魚片里寄生蟲多，最終導致陳登滿肚子的寄生蟲，而三十多歲便英年早逝，雖國手如華佗，也沒能把他救得。兩宋以前，吃生魚片的人多，兩宋以後，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吃生魚片的害處，食此物者漸乃轉少。
陶俊擺了擺手，笑道：「你呀，就別瞎操心了。我實話告訴你，我已試探過那姓曹的了！」
朱博望了望堂外日色，說道：「回將軍的話，至多半個時辰，應即俱能至矣。」
曹幹說道：「陶公，只準備我的飯不夠。」
陶俊正色說道：「我的錢，難道就是大風吹來的？我阿父死時，家裡才多少田、多少錢？你是家生奴，從小在我家養大的，你當是知曉。不是我精打細算，用心經營，我家田、錢現能比我阿父當家時翻上幾番？如今才是家境剛有起色，你就要我做順水人情？按你這老蒼頭話說，我有多少順水人情能做？須知，持家當儉，否則縱有千貫家財，早晚會拋灑一空！」
「將軍家不是在東郡么？東郡臨河，魚應不少，將軍為何不愛吃魚？」
菜肴中有一樣菜，是到徐州后，曹幹才吃過的，乃一盤生魚片。魚肉被削成薄薄的一片片，色澤雪白，旁放料碗。此菜，便是膾。徐州臨海，境內水域眾多，當地人皆嗜此餚。
曹幹說道：「陶公消息靈通，我今早才知道的數額，陶公和圖書昨天就知了。」
曹幹、朱博、黃鄉佐等或食肉、或食膾，亦相繼開動。
「好！等他們到了再說。將軍，你與我初見，還不了解我的為人。我之此人，最是痛快。將軍來鄙鄉一趟，我作為地主，無論咋樣，是不能讓將軍白來一趟的！我已為將軍備下厚禮，且待酒後，獻與將軍！」陶俊只當曹幹是在「待價而沽」，是在等自己給他好處。
曹幹說道：「沒錯，正是五百石。陶公，你的辦法請說吧？」
曹幹前世就不好吃此物，所以瞅了眼自己案上的生魚片，將之推去了一邊，說道：「我不愛吃魚。」
管家大奴恭敬應諾，後退了幾步，便趕緊去后廚督促膳奴做菜。
陶俊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是不是聽我剛答應了要姓曹那泥腿子的錢，因覺不安？」
管家大奴說道：「回主人的話，老奴是這麼想的，不知對不對。」
「哦？將軍給老夫備了份禮，敢問將軍，什麼禮？」
陶俊的心目中，奴婢雖最為低賤，亦分三六九等。
曹幹抿了一口，說道：「陶公，你說募糧的辦法，你已為我想好，你為我想的是什麼辦法？」
唐、徐等幾人不是一塊兒來的，有早來的，有剛到的，早來的不敢進院，在外頭等著，等人齊了，這才一併進院，令陶俊家的管家大奴通稟。他們沒陶俊膽大，懼怕曹幹，可曹幹叫他們來，他們又不敢不來，正值惶恐，見陶俊出來，幾人圍住陶俊，七嘴八舌，問起堂內情形。
曹幹嘿然，心道：「這辦法還有可能是錢均教給他的！打著替我募糧的旗號，自己一粒糧食不出，盡攤派給里中的別戶農家，從別戶農家搜刮。」
陶俊吃得正美，管家大奴來稟：「唐、徐諸公到了。」
「……將軍說的是什麼？」
曹幹笑道：「昔我於家鄉時，足不出鄉。河雖距我鄉不遠，我是一次沒有去過。」
這個管家大奴是陶俊家的和_圖_書
家生奴，從小就伺候陶俊，對陶俊忠心耿耿，深得陶俊的信任，是以在陶俊面前，他能說得上些話，他小聲地說道：「主人，他們是賊！小奴聽說他們在業亭、朐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今到了咱縣，雖尚未大肆搶掠，然昨天聽主人說，前晚他們中不是已有賊子入進城中，劫掠各里了么？主人，此等賊寇，都是窮鬼，無不窮凶極惡。」
陶俊丟下筷著，請曹幹等安坐，自晃著矮冬瓜似的身形，出堂去迎。
陶俊大喜，卻得了曹幹之允，他猶不知足，他里中民戶才數十家，太少了，要能使整個南鄉都按此法收糧，全鄉近千戶人家，才是真正的發筆大財！雖仍比不上錢均在城中的發財，差強人意。他說道：「我的這個法子，將軍若是覺得可行……將軍，其餘各里我也都熟，正好將軍又請了唐、徐諸公來寒舍，要不就等諸公到后，咱與他們議議，別里也按此法？」
管家大奴弓著腰，連連認錯，說道：「是，是，主人說的是，老奴錯了！」曹幹和他帶來的田屯等部曲俱是年輕結實，佩刀、持矛，甚有彪悍之氣，這大奴仍是擔憂，說道：「可是主人……」
陶俊才不信曹幹能給他備什麼禮，曹幹空著手來的，能拿啥禮物給他？他心中想道：「必是聞我要送他厚禮，這泥腿子強充面子，因說給我亦備有禮。」笑道：「好，好！」
曹幹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將軍，這個募糧的辦法不能說全是我想出來的，昨天下午，我謁見錢公時，錢公也給我提了點意見。辦法就是……聞錢公說，貴部劉將軍給將軍定下的來鄙鄉募糧之數是五百石？」
「主人試探過他了？」
四五個婢女、小奴捧著食盤，魚貫而入，每個案幾各放菜肴四五，又在每案上置美酒一壺，案邊置烤架一個，新鮮的羊肉成盤地端來。
陶俊輕蔑地說道：「別看他人五人六，領著群泥腿子，和-圖-書佩刀拿矛的，似乎很威風，又能怎樣？仍是個賤民！見到我的軺車，他畏畏縮縮，碰都不敢碰，鼓起膽子，縮手縮腳地拍了兩下阿黃，滿臉都是羡慕。……我故意讓他坐車，你猜他如何？」
管家大奴說道：「是，主人。小豆子家欠主人的錢不多，幾千個錢罷了，頂不上主人招待錢公的一餐飯。既是姓曹的說出來了，想要為他贖身，主人何不送他個他順水人情？」
「你的意思，錢就不要了？」
一人屁滾尿流地奔到堂外，拜倒廊上，驚慌叫道：「主人，大事不好，遭賊了，遭賊了！」
奴婢給他們奉上飯菜，斟上美酒。
「將軍放心，將軍部曲的飯食，我也叫奴婢們準備了！等做好就給將軍的部曲們送去。」
陶俊說道：「也沒關係！現在我知，亦不為晚。將軍，你就盡請放心吧。莫說只唐、徐諸公幾個，多來幾個，寒舍的美酒菜肴也能管夠！錢公每次來寒舍時，隨他共來的縣吏、縣中士人常十余，哪一次，我沒把他們招待的滿滿意意？」到主位坐下，端起湯碗，請曹幹喝湯。
陶俊笑道：「何止是省了將軍親自收糧的辛苦？就連裝車，也不用將軍的部曲抬一根指頭！」
曹幹說道：「也等喝完酒，我再送與陶公！」
曹幹說道：「等徐、唐諸公到后再說吧。」
「是錢公消息靈通，非老夫也。」陶俊自矜而又謙虛地笑道。
「敢問主人，他如何？」
架子下的炭燒得紅彤彤的，婢女將羊肉放到架上，為曹幹烤炙。
管家老奴說道：「原來主人已經試探過姓曹的，知了他的斤兩。」
曹幹亦不做解釋，笑道：「陶公說到禮，我給陶公也備了份禮。」
「我的辦法即是，全鄉五百石，不知將軍欲在鄙里收多少石？將軍與我說一個數額，最晚明天，我幫將軍將此數額收夠！收夠以後，亦不需勞動將軍部曲，我再召集勞力，為將軍送去到鄉寺，給將軍裝上車ｈｅｔuboｏｋ.ｃｏm•ｃoｍ。……將軍以為我此法可否？」
「你這老蒼頭！我以往當你是個奴才，今日看來，你也不過是個庸奴而已。」
陶俊相比炙肉，更愛吃魚，曹幹不吃，他不客氣，自己吃，夾住一片，沾了些料，吃入嘴中，又甜又嫩，入口即化，著實美哉！示意朱博、黃鄉佐等：「君等請吃。」
說完，陶俊領著諸人回到第二進院，重入堂中。
陶俊說道：「我都不知道公等怕個什麼？一個泥腿子，還能翻了天？你們就放寬了心吧！我與你們說，我給你們找了個發財的機會，等下到了席上，你們等聽我言！」
「速去將酒菜備好，端呈進來，我要讓姓曹的這泥腿子開開眼，讓他知知啥叫佳肴！」
「將軍說的是將軍的親兵們么？將軍亦請放心，少不了他們的飯吃！」
陶俊料定曹幹未有吃過此餚，即便吃過，也不可能吃過這麼好的生魚片，指著笑道：「將軍，此魚膾是專門為招待將軍，我令奴在縣『市』買來的。買來時，俱活鱸魚也，長各一尺。……將軍應知，制此魚膾，以一尺長之魚最為適宜！……請，請，將軍，請嘗嘗味道如何！」
曹幹笑道：「我久聞貴鄉諸公大名，只與陶公一見，嫌不足也，已請朱君分遣小吏，去請唐、徐諸公了。」問朱博，說道：「朱君，唐、徐諸公何時能到？」
陶俊的辦法，和曹幹預料的沒不同，與劉昱在城中募糧的辦法如出一轍。
聯繫到陶俊放債、逼人賣子此事，曹幹又想道：「不僅如此，這老東西還能趁機從中撈上一把，若有不足|交攤派糧者，他趁機借貸與之，倍稱之息，債契到期，索子要田，再把里中民戶逼上幾個家破人亡！他娘的，這狗日的黑心老東西！」摸著短髭，裝作考慮了一會兒，笑道：「陶公這法子好。省了我和我部曲東跑西跑，挨家挨戶募糧的功夫！」
河，指黃河。
正說話間，管家大奴來堂門口稟報一聲，說是飯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