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治已經打下來了?縣城是你阿兄打下來的?失敬失敬!適才冒昧失禮,尚敢請郎君勿怪!」胡仁下揖行禮,態度很恭敬,話說得很好聽,唯是「相投」云云,不再提起了。
這自稱叫「胡仁」的伏在地上,臉側向這幾個人頭,一手撐地,另一手指之,接著說道:「好請大帥觀看!這幾個人頭便是李縣尉派去召小人等的那吏,以及鐵官丞和鐵官的一干狗吏!」
兩下在官道上相見。
他這一起來,曹幹離他太近,頓時感覺到他的個頭是真高!——剛才碰面時候,兩邊沒有很接近,雖是已然看出來他個子不低了,但肯定不像此時,相距貼近,更能切身感受到此人之高。曹幹不算低了,七尺多高,這人比曹幹高出得有兩頭,又高又壯實,跟頭黑毛熊似的。
但一聽自己不是「大帥」,他就爬了起來,爬起來后又反覆追問「你不是大帥」?「你部部率是誰」?足可看出,他打算來投的絕非自己,他想投的應是本部的「部率」,也即劉昱。
「老兄和諸位大兄請跟我進堡吧。」
胡仁轉著眼珠,說道:「正是!你說你不是大帥?」
「哎呀,好一個偉丈夫!」曹幹贊道,誇讚了胡仁兩句,回答他的問話,笑道:「你等是欲來投我家大帥的么?」望向跟著胡仁而來,現停在了後邊官道上的那一大夥人。
胡仁說道:「力大帥,我知道!你部是力大帥的部曲?敢問之,你部的部率是誰?不是你么?」
董次仲部也是義軍的一支,他的這場獲勝有助於提高https://m.hetubook.com.com義軍在東郡、東平郡、以至魯郡等地的聲勢,並且董次仲曾經是曹幹等舊日的「大帥」,故而,董次仲這場戰鬥獲勝的真相,曹幹儘管已知,卻出於以上兩個緣故,曹幹沒有糾正胡仁,只是順著他的話,簡單地說了一嘴。
不能強求的事兒,曹幹不會強求。儘管已心知肚明,這胡仁想投的只是劉昱,曹幹對待他的態度卻無變化,依然禮敬熱情,回了一禮,笑道:「大老遠的一路過來,日頭曬得不輕吧?已過中午,也不知老兄與諸位大兄吃飯了沒?我正要下令部曲開飯,諸位一起來吧!」
曹幹只略瞧了眼那幾個人頭,即轉視胡仁。
胡仁眨巴了眨巴眼,抬手摸摸自己的頭,笑道:「我一個待在堂上也無聊,我跟你一塊兒吧!」
這一大夥人拿著各色各樣的「兵器」,泰半穿著赭衣,餘下的少半沒穿赭衣,穿的是普通百姓的粗布夏衣,大部分都是上邊穿件小衣,底下穿個犢鼻褲,很明顯,穿赭衣的那多半數人,皆與胡仁一樣,都是鐵官刑徒;未穿赭衣的那少半數人,則當是在鐵官裏面服更卒的勞役。
「尉治都打下來了,還有啥軍務?」胡仁問道。
董次仲的這場勝利,不是如胡仁所說,非是他「主動設伏」取得的勝利。這場戰鬥的勝利,主要是來自城頭子路、劉詡的救援及時和郡兵主將的大意輕敵。
那伙人中的為首者趨前,「噗通」一聲,下拜在地,口中叫道:「小人胡仁,和_圖_書拜見大帥!聞得大帥引部曲到臨薛縣,小人等高興得很,特來相投!李縣尉派人往鐵官召小人等援尉治。小人等將計就計,先是應了,待他們將小人等的刑具去掉,小人振臂一呼,諸兄齊心合力,把他們盡皆殺了!來人!快把狗官、狗吏的人頭獻給大帥!」往後令了一聲,隨其命令,兩三個他的從者上前,呈獻上了幾個人頭給曹幹。
聞得曹幹等是在東郡起的事,于投力子都前,是董次仲的部曲,胡仁也聽說過董次仲,與曹幹說道:「我近來在鐵官常聽人言,說董大帥現下著實紅火。前陣子,有的說是個把月前,有的說是兩三月前,究竟何時,我在鐵官裡頭也不知曉,然聞得董大帥與城頭子路部合兵,將東郡的官兵誘入埋伏,伏兵殺出……好傢夥!把那東郡官兵殺了個屁滾尿流,大獲全勝!」
曹幹往後撤了兩步,驚笑仰臉,說道:「老兄得有八尺余長?」
胡仁吩咐下去,只帶了十余親信從他入堡,餘下的令之自在堡外尋遮掩處坐下歇息。
鐵官令、鐵官丞是鐵官的主官。薛縣鐵官分作幾處,鐵官令在城中,胡仁他們這個鐵官是幾個鐵官中比較大的,由鐵官丞負責其處的日常管理。
「我聽說,這場仗,董大帥、城頭子路部殺了郡兵好幾千!」
胡仁身在鐵官,不得自由,消息靈通,也不靈通,他就信了傳言中的所云。
「實不敢相瞞,我等還真是尚未吃飯。幹了半晌仗,殺了幾個狗官狗吏,又走了十來里地,肚子確實餓了。」胡仁m.hetubook•com•com拍了拍肚子,笑道:「若得些餅餌吃,再好不過!」
曹幹與胡仁並肩前行,郭赦之等和胡仁領的那伙人跟在後邊,眾人下了官道,往塢堡內走去。
見他拜倒,曹幹把他扶起,笑道:「我不是大帥。不敢當老兄此禮。老兄快快請起。」
郭赦之代為回答,驕傲地說道:「我家小郎在我部中,乃是曲軍侯!胡大兄,你來看這尉治,這尉治便即是我家小郎剛領著我等打下來的!卻那薛縣縣城,現也已被我部攻下。你可知打下薛縣縣城的是誰?便是我家小郎的阿兄,也是我部的一個曲軍侯!」
胡仁的汗好似流不凈,抹掉又流出來,相距太近,他身上的汗味、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的臭味,還有太久沒洗的赭衣的腌臢味,幾種難聞的味道混合,直竄鼻子。胡仁「久處芝蘭之室,不覺其香」,對他自己身上的難聞氣味,卻是渾然不覺,他抹著汗,答道:「小人八尺三寸長!」
胡仁問道:「你在你部是任何職?」
曹幹叫迎接他們的李順派人去給胡仁的部曲送水、送乾糧。帶著胡仁到了堡內的縣尉寺——說是縣尉寺,一個不大的院子罷了,曹幹請他到堂上坐,自卻不去,笑與他說道:「老兄且先到堂上稍坐,我還有幾樁軍務需待處理,待我處理完了,再來與老兄敘話。」
從他第一句話「拜見大帥」,曹幹就聽出來了,這個叫「胡仁」的鐵官徒,把鐵官丞都給殺了,確定是來投義軍的不假。
此人當真是曹幹來到這個時代后,迄今為止,所曾見過的個頭和_圖_書
最高之人。季猛、劉伯的個頭也高,八尺上下,但比這胡仁都不如之。
「我家大帥姓力,他現在徐州業亭。我部乃是奉他之令,來攻打魯郡。」
「我部部率姓劉,現在薛縣縣城。」
堡內地方不大,又有曹幹的部曲已入堡中,胡仁領的這二三百人難以盡數入堡。
——摺合後世的計長單位,八尺三寸,一米九多,快兩米高了。
——這也並不奇怪。人誰不往高處走?既來投軍,若只兩三人、十餘人結夥來投的話,或許還能是投誰都行,這個胡仁卻是足足聚了二三百眾,自身又系壯士,高大雄健,那不免的眼皮子就會高了,等閑之輩難入其眼,他頭一個想投的人,必然只會是所投部義軍的「部率」。
曹幹摸著頷下短髭,笑道:「鄙姓曹,賤名幹。」臉上笑吟吟,神色無變,心裏邊惋惜地想道:「真是一條壯漢!就這幅體格,上了戰場,一個少說能打十個!稍加訓練,給個好的鎧甲披上,不說萬人敵,百人敵綽綽有餘!尤為難得的是,他領來的這夥人都會打鐵,還能為部隊打造兵械。惜乎、惜乎!我不是部率。這個胡仁的眼皮子不低,欲使他投我,料是不能矣!」
胡仁形如黑熊,嗓音粗聲粗氣,乍看之下,像是個直心腸,然而其人,實則不是沒有心眼。
郭赦之等領著那一大夥人到至。
曹幹笑道:「胡老兄,你身在鐵官,消息挺靈通。這個事兒,我也是才聽說。不是兩三個月前的事兒,是不到一個月前,董大帥確是在東郡與東平郡的交界之處,敗了東郡郡兵一場。和圖書」
一邊走,曹幹一邊和胡仁說些閑話,探他底細。
月前,東郡郡兵再次圍剿董次仲部,董次仲力不能支,按此前戰敗的慣例,他遂照例率部往東平國方向撤退。東郡郡兵連著贏他兩仗了,帶兵的主將生了輕敵之心,猛追不放,結果在東郡與東平國的交界地帶,被城頭子路、劉詡的義軍部隊從側翼偷襲,由是郡兵兵敗。
幾步路到了堡前時,曹幹固是把他的底細探了個七八,他把曹幹的底細也探了個差不多。
曹幹下牆迎之。
但見胡仁穿著赭衣,赤褐色的刑徒衣服,身體粗壯。適才一打照面間,曹幹瞥見他髮髻凌亂,鬢角的毛髮焦黃,鬍鬚不長,也很亂,皮膚黑紅,一看就是常年與火打交道的人。
這場戰鬥,對於董次仲來說,儘管勝利來得很是意外,但消息傳出去后,一傳十、十傳百,在傳言者的口中,卻漸漸地變成了是董次仲設伏,郡兵中計,因是而敗。
曹幹笑道:「東郡郡兵才總共多少?殺傷幾千,應該不會,但大有斬獲,總歸不錯!」已到了塢堡的北門外,堡門早被打開,曹幹肅手,請胡仁入內,說道:「胡老兄,請進堡吧!」
胡仁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汗,低著頭上下打視曹幹,詫異說道:「你不是大帥?」
曹幹笑道:「因急於迎接老兄,傷員我尚未看望,俘虜亦尚未處置,繳獲也還沒清點,這些都是軍務啊,需要我依次處置。」
胡仁撓了撓頭,轉瞧了郭赦之一眼,回過頭來,又低著頭看了幾看曹幹,抹著汗,粗聲粗氣地問道:「你貴姓?敢請教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