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禹背著手,入進到了堂中。
書信說寫就寫,史禹令備上紙墨,稍作沉思,便即落筆。
史備下意識的又要大聲嚷嚷,話到嘴邊,即使把聲音壓了下去,聲音壓下去了,高興的勁頭壓不下去,他眉飛色舞地說道:「不錯!阿兄,你說的太對了!曹幹的底細,咱早打探得清楚,他起事前,算個什麼東西?一個撅著腚土裡刨食的泥腿子而已!就這,他現在都能擁眾數千,何況阿兄你呢?而且,曹幹他還不是咱東平本郡人,是個外來的。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區區的地頭蛇,強龍已難壓之,況乎阿兄本即是條強龍?用不了多少時日,不說在咱亢父、在咱東平郡南三縣,阿兄就能壓過曹幹,至少阿兄肯定也便即能與他曹幹平起平坐!」
在郡學上學的時候,教他們的老師是郡中的名儒,史禹的一筆字,練得挺好。
史禹微微皺了下眉,說道:「休得大叫大嚷,成何體統?」
史禹說道:「阿備是曲軍侯,君等最低也少不了一個小帥。我聽說曹郎君早前在劉將軍帳下時,亦不過是一曲軍侯罷了,現如今已是一部部率,擁眾數千。諸股盜賊來投,僅是咱們豎旗起事的開始,我相信,不久之後,咱們也能擁眾數千、上萬,以至數萬……現下的曲軍侯、小帥,無非是個起步而已,到那個時候,諸君,才是咱們真正富貴的時候!」
這個輕俠一向畏懼史備,不敢再說話了,賠笑應聲。
繞來轉去,這不終究還是要借曹幹的勢么?
如和_圖_書果史禹的勢力,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能夠做到「自來招聚」的話,那麼他又何必向曹幹提出此事?再進一步說,如果他在亢父本縣的聲威、勢力,果真竟然已經大到亢父縣內的各家強豪、各股盜賊都以他「馬首是瞻」的地步,他又何必主動願做曹幹的內應,請曹幹來打下亢父縣城?他自己把亢父奪了豈不更好?
「是,阿兄。但是阿兄,曹幹這狗日的不同意咱先把縣中各家強豪的宗兵、縣內各股盜賊招聚起來,那咱底下來該怎麼辦?」
史禹說道:「我親筆寫幾封書信,明天你們幾個,帶上我的書信,分頭去找咱縣內的各股盜賊,把我的書信與之。」
史備說道:「阿兄的意思是?」
史備一面相信史禹,一面又仍是擔心只靠一封書信,只恐是難以將盜賊召來,患得患失之下,到底是存不住氣,拿著給他的信匣,掂了兩掂,忍不住,又問史禹了一遍,說道:「阿兄,你這書信中究竟是寫了什麼呀?我見你每封書信都只是短短几行。」
「你又大呼小叫。」
因為曹幹沒有同意史禹請求的怒氣,已是不翼而飛,史備滿心歡喜,充滿對未來的期待,連聲應道:「是!阿兄教誨,我牢記在心!」
史備委屈說道:「阿兄,我嗓門已經很小了!」
所以說,這個輕俠提出的此議,是不現實的一個建議。——事實上,「聚眾起事」的念頭,史禹的確是早就存了,阻止他實現此念的唯一原因,正即是他
hetubook•com.com缺乏這樣的聲威和勢力。
「待諸股盜賊來投以後,阿備,你就是曲軍侯了。這兩三日間,曹郎君帳下的諸位曲軍侯,李順、戴蘭、郭赦之、丁狗、胡仁、王敬等,你都是見過的,哪個不是威風凜凜?你動輒便大呼小叫的毛病,實在是該改一改了。往後啊,你不可再總是這樣動不動的就亂做呼嚷。」
這幾個輕俠都是他的心腹,俱是跟從他已經多年。
——只以字相比的話,和曹幹的毛筆字比起來,兩人可謂天壤之別,曹幹拍馬也比不上他。
史禹回到縣中,沒去別的去處,直接回了自在縣中的宅院。
未用竹簡,用的是上好的錦綢。
每封信都只是短短几句,總共七八封信,沒用太久,史禹就悉數寫畢。
史備怒聲與提出此議的這個輕俠說道:「要是咱能自來招聚,還用得著再去找他曹幹言說?」
史備遲疑說道:「阿兄,你剛說過,借不了曹幹的勢,只靠咱們自己,恐怕是不好自做招聚,可你這書信……」
史備雖是惱怒,但卻也知「自來招聚」是不現實的事情。
史備問道:「阿兄書信中,打算寫什麼?阿兄,咱與咱縣中這些伙的盜賊,熟歸熟,可要論交情,怕是還沒到換命的程度。只憑一封書信,就能他們招來,說動他們肯從阿兄造反?」
見史禹不想說他書信中預備寫些什麼內容,史備遂亦不復多問,與跟進堂上的諸人俱皆應諾。
他把寫好的這七八封信捲起來,分別置入到魚形和-圖-書的木匣之中——這種魚形的木匣名之為「函」,用刻為魚形的兩塊木板製成,一蓋一底,所謂「魚傳尺素」,係為當下所用的信封,然後用印泥封好,最後他喚史備等人上前,把這幾個木匣,一一交到他們手裡。
史備眨了眨眼,與別的幾個輕俠互相對視了下。
史備今天仍是隨從他一起去的曹幹營中。
史禹環顧堂上餘下的那幾個輕俠。
回縣的路上,史備就嘟噥了不少,一進自家的院中,他的情緒控制不住了,面帶怒色,說道:「阿兄,要沒咱們,他曹幹能得亢父?縣宰不給阿兄來任,阿兄問他要些糧秣、軍械,他也推推託托!好,便是他現下他真的沒有太多的軍械,需要再做打造,那咱先把縣中各家強豪的宗兵、縣內各股盜賊召聚起來,總該行了吧?他又已亢父新得,局勢未穩為由,不肯答應!阿兄,我說曹幹這狗日的是過河拆橋,得了亢父,就想把咱甩了,說的是不是半點沒錯?」
史禹家,在他小時候,算個中產之家,他少年時上過鄉學,學得還不錯,後來還曾進到郡學裡邊進修過,只不過他不是個做學問的人,故雖是四書五經學了一些,終究是未走「學而優則仕」的這條路,反是舞刀弄槍,走上了另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也沒寫什麼。我只寫了,曹郎君引眾五千,今在我等的內應之下,已得亢父,並曹郎君乃是魯縣劉將軍帳下的愛將,接下來,曹郎君要用兵山陽、樊縣,正用人之際,若欲潛遁山野,風餐露宿,則和圖書
看完我此書信之後,可以不必應招來投;然若欲博取富貴,且速來投於我。」
史備恍然大悟,大喜贊道:「對,對,阿兄說的對!招他們來投的命令是不是曹幹所下,他們當然是難以知曉,唯能是阿兄在書信中說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好啊!好啊!阿兄,你的這個辦法好。這要是咱縣中的諸股盜賊,都因阿兄的書信而來投阿兄了,把他們各股算在一起,亦有數百眾之多,加上那兩屯縣兵,和阿兄咱們本就自有的兒郎們……阿兄,咱少說也能聚起個八九百、千把子的部曲了!哈哈,哈哈!有了此千人在手,阿兄在咱亢父又是聲威遠震,一呼百應,阿兄,咱再去尋曹幹講說,問他要糧、要軍械,他必是就不敢不允矣!」
「沒有曹郎君的命令,縣內諸家強豪的宗兵,咱暫時不好招聚,可盜賊與諸家強豪不同。諸家強豪住在縣內,消息靈通,盜賊藏伏山野、沼澤間,消息不通。招他們來投的事,是不是曹郎君親自下的命令,他們是不會知曉的,他們能知道、能相信的,唯有我書信中之所言。」
一個和史備一起從同史禹去的曹幹營,也已知了此事的史禹手下說道:「照我看,這事兒也好辦!他曹幹不同意史大兄招聚,咱就不招聚了?史大兄跟他提這件事,是給他面子,他不肯要這個面子,那這個面子,也就不必給他了!……史大兄,咱只管自來招聚,不就是了?」
「你們明天只管帶上的我書信,去尋他們即可。」
「做人做事,能否服眾,靠的
和*圖*書不是嗓門大小。做一地之大俠如是,聚眾豎旗,以圖大事,更加如是!」史禹按著案幾,站起身來,繞過案幾,下到堂上,背著手,踱步到門口,遠望藍天,他悠悠說道:「朝廷失政,海內動蕩,方今誠然英雄奮武之際!諸君當知,我久已存聚眾之念,之所以一直沒有正式的聚眾起事,缺乏助力之故也。今已到我等聚眾之機,能否事成,將來能否咱們大傢伙同享富貴,就看這次的聚眾能不能成了。君等,切切勠力!」
史禹在主位坐下,撫摸著鬍鬚,緩緩地說道:「沒有曹郎君的命令,無法借其勢以勒之,只靠咱們自己,諸家強豪的宗兵,或許不能招聚,然縣內各股盜賊,咱們卻是可以招上一招。」
兩個奴婢打開了正堂的堂門,一個小婢付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為史禹脫去了鞋履。
史備等也在堂外去掉鞋履,入到堂上。
——儘管在回答曹幹「貴縣強豪諸家的宗兵、貴縣各股的盜賊,大兄俱能招之」的這個問題時,史禹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個「是」,可實際上,史禹的這個「是」,是打了水分的「是」。說白了,他的這個「是」,是在吹牛。他在亢父本地固然是很有勢力,但他畢竟只是個「大俠」,靠著心狠手辣,靠著手下有一幫亡命徒為他賣命,他能使別人怕他,不敢惹他,而怕他、不敢惹他,卻不代表就心服口服地「服氣」他,他在亢父的「聲威」和「勢力」,還遠未能夠達到「一手遮天」,令亢父的諸家強豪、各股盜賊盡都甘心服從於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