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說道:「快意恩仇,是大丈夫所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亦大丈夫之所為!」
曹幹帶著抱歉的眼神,往劉小虎處又看了一眼,旋即起身,再次向劉昱行了一禮,平心靜氣地說道:「將軍英明之士,我怎敢嘲諷將軍是莽夫?我所言者,實事求是的話罷了。將軍既然一再追問,那我就把我對此的想法,直言相稟將軍了。將軍,我之愚見,現在反攻魯縣,不是一個好主意。一則,將軍部才敗,我方才來拜見將軍的路上,經過將軍部曲的駐區,沿途所見,傷者甚眾,大部分的部曲兵士皆是垂頭喪氣,顯然士氣已衰,這種情況下,實不利於立刻再戰;二者,我雖然帶了兩千精兵來,可是力大帥那裡難道就沒有後續的兵馬派來么?力大帥兵力雄厚,其若有後續兵馬來,必多於我所率之兩千兵數,敵眾我寡,此亦不利再戰。」
此問一出,果決如劉小虎者,也登時犯難。
曹幹慨然起身,應道:「幹也不才,願負此斷後、壓陣之任!」
劉小虎暗暗的嘆了口氣,不得已,乃開口說道:「阿弟,你不要動怒。曹郎也是為咱們部著想,所以才會說這些話的啊!他並無惡意。」與曹幹說道:「曹郎,你請坐下說話。」
對劉昱的關愛,不希望他在受到巨大的打擊后,再怒上添怒,也許會不利於他傷勢的恢復是一回事,關鍵時刻,當劉昱和曹幹終於還是起了爭執的時候,毅然決然的站到正確的一方,拍板作出正確的決策是另一回事。劉小虎雖然巾幗,雖然早已讓出了部率的位置給劉昱,值此事關劉昱部義軍存亡的抉擇關頭,一言而定的,到末了,終究卻還得是她!
卻是好在帳中這會兒人不多,只有陳直、曹幹、張曼,沒有外人,劉昱小孩子賭氣似的這個樣子,不會被不相干的人看到,「光漢將軍」的威嚴,應是不會因此而在部中受到損害。
「你阿兄……」
「敢問將軍,問我的是什麼?」
劉昱說道:「魯縣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就是擔心劉昱會和曹幹吵起來,劉小虎才會先把曹幹請到她的帳里,與曹幹說了那麼些話,結果劉昱還是和曹幹吵起來了。
劉昱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問你的不是這個。」
一聲重響,傳入諸人耳中,諸人看去,是劉昱在拍打案幾。
「又是聽到,又是已知……曹校尉,我令你反攻魯縣時和*圖*書為先鋒,你沒聽到么?」
「回將軍的話,昨天就聽吳校尉說了,剛又從大家處,知道了更多的詳情。」
劉小虎的囑咐尚在心頭,曹幹既沒應諾,也沒反對,只是動了動嘴唇,含含糊糊的吭了聲。
劉昱問道:「何時能到?」
劉昱大聲怒道:「還敢出城來追老子?阿姊、姑丈,咱們即刻點兵迎戰!」
剛吃過一場敗仗,無論哪個校尉部,現而下都是士氣低落,只恐怕都不能放心的使之壓陣。
應諾罷了,帳中聽得帳外腳步沙沙,是親兵們各往各校尉部的駐區,傳令去了。
劉昱抬了抬手,說道:「你坐下吧。我適才已聽我姑丈與我說了,你帶了兩千部曲來的?」
劉昱怒道:「兩三千兵,也敢來追老子!老子雖敗了一仗,部曲猶四五千眾,咱們以多打少,有何不可?勝上他一仗,也算是讓老子少少的出上一口惡氣。」
「將軍,在下愚見,此事須當從長計議。何不如等部曲休整過後,再作商議?」
劉昱大怒,拍打案幾,嗔道:「有仇不報,何顏面為大丈夫?龔德叛我、丁敬與蕭成等趁機奪我魯縣之此恨此恥,縱是今日便報,我猶恨晚也,何來從長計議?曹幹,你究竟何意?」
劉昱往邊上挪了下傷腿,往大腿上拍了下,咬著牙說道:「龔德當然可恨可惡,老子一腔真心付他,他背叛老子?老子非得把他擒獲,親手殺了!但可恨可惡的,不止龔德一人!丁敬、蕭成諸輩亦可恨可惡!魯縣,是老子浴血奮戰打下來的,彼等卻收買龔德,突襲我部!此恨此仇,焉可不報!我意已決,休整一兩日後,便反攻魯縣。你既率部已至,到時你便為先鋒!」
帳外親兵大聲應諾。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了帳外,緊接著,帳外親兵向內通報:「啟稟將軍,斥候急報。」
「我昨天到的騶縣,驟聞魯縣已被丁敬、蕭成等奪下,因為擔憂將軍等的安危,遂馳馬先來了,將我帶來的部曲和吳校尉部合在了一塊兒,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明天當即可到。」
「回大家的話,出城了大約兩三千賊兵,打的是蕭成的旗幟,正是往此處來!」
曹幹轉目去看劉小虎,劉小虎明亮的大眼睛中,帶著些無奈,向他微微的搖了搖頭。把視線收回,曹幹恭恭敬敬地回答劉昱,說道:「回將軍的話,我的意思是將軍的話,我已知矣。」
曹幹
和_圖_書說道:「我部雖尚未至,我阿兄曲不是在么?」再又一次,問道:「大家,我阿兄何在?」
陳直這時的心思,正如劉小虎的推測,理智告訴他,現在就反攻魯縣是個錯誤的選擇,但感情上,他和劉昱一樣,也不願就這樣放棄魯縣。
劉昱怒極反笑,拍著案幾,指著曹幹,說道:「好,好,好!曹幹,我知道你打下了任城,前不久你又打下了亢父。你是兩縣在手,覺著你的翅膀硬了,我的命令你就可以不聽了,是不是?好,好!你不聽我的令,就不聽吧!老子不用你,也一樣能把這個仇給報了!」
劉昱氣得滿臉通紅,伸著腿,坐在案后,一副怒火騰騰的模樣。
總算是在理智與感情間,作出了理智方面的選擇,不再猶豫要不要立即反攻魯縣,陳直的判斷力也就恢復了正常,他同意曹幹的意見,說道:「曹校尉說的是,是應該立即拔營南撤。」
劉小虎說道:「阿弟,反攻魯縣這件事,咱就先這麼定下吧!曹郎所言之『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言極是有理。只要咱們的人還在,魯縣,它是跑不了的!早晚有一天,咱們能夠再打回來。……目前言之,曹郎,你以為咱們最急需做的事,是什麼?」
「便是得先估算估算敵我的力量,若是敵人的力量勝過於己,將軍,若仍『快意恩仇』,那就不是快意恩仇,而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矣!此外,在下愚見,同時還得再估料一下未來和全局,如果是不利於未來的發展及全局的局勢,那也不是『快意恩仇』,莽夫之舉耳!」
劉小虎按下回答曹幹的話頭,令道:「進來。」
按理說,曹幹好心好意的緩和氣氛,劉昱卻不給臉面,曹幹應該是生氣才對,可實際上,曹幹這時卻並無半點的生氣,因為他的這番緩和氣氛的話,原本亦不是說給劉昱,是說給劉小虎聽、說給劉小虎看的。他遂轉與劉小虎說話,說道:「大家,我以為,于下咱們的當務之急,是最好趕緊全軍撤退,撤回騶縣。此地距魯縣縣城只有二十里遠,周圍並無險要可守,一旦丁敬、蕭成等部劫掠完畢,從城中追來,局勢對咱就會更加不利矣。」
陳直拈著鬍鬚,蹙眉說道:「魯縣城距此二十里,至多大半日,出城的賊兵即可至也。而對我部來說,即便是現就下令撤退,等和_圖_書各校尉部組織好、開始撤退,最快估計也得小半天後了,同時,我部的傷員不少,這也就是說,就算開始撤退了,撤退的速度亦無法做到很快。換言之,有被蕭成等部追上的危險。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斷後之部,宜擇何部?」
劉昱坐在席上,未有起身迎接——這倒不是因其傲慢,而是因為他腿上受了傷,傷在左腿的小腿,跪坐都跪坐不得了,只能以一種接近「箕坐」的姿勢坐著。
劉昱問道:「什麼前提?」
劉小虎點了點頭,問陳直、劉昱,說道:「姑丈、阿弟,你倆以為呢?」
曹幹應諾,自坐回席上。
「回將軍的話,我所帶的兩千部曲,皆我帳下之精銳。」
曹幹抬眼看了看劉昱。
劉小虎神色微變,問道:「出來了多少賊兵?打的何人之旗?在往哪裡去?」
「將軍所言固是,丈夫處事,自當快意恩仇,但將軍,以我之愚見,快意恩仇卻須有個前提。」
——力子都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命令丁敬等搶奪魯縣,主要的原因正如曹幹等的猜測,正是因為樊崇現下用兵青州,董憲部的主力也被樊崇調動,準備投入到青州戰場,董憲暫時不能再履行他和劉昱定下的盟約,呼應、相助劉昱之故。
議事帳里見到劉昱。
這兩天和陳直商議反攻魯縣時,陳直雖然說沒有明確的贊成,可也沒有反對,卻於此際,隨著曹幹的話后,表示了「不贊成」的態度,劉昱既是憤怒,又是失望,說道:「姑丈,你!」
「將軍對龔德恩情厚重,龔德這狗日的卻忘恩負義,居然背叛將軍,實在可恨可惡!」
「你什麼意思?就這麼把魯縣城給了丁敬、蕭成?給了力、力、力子都?」
劉昱好似賭氣似的說道:「阿姊,不必再問我了,你做主就是了!」
「將軍,我聞之,力子都此次派來為丁敬等之後援者,共是蕭成、高寶兩部。蕭成、高寶,咱是知道的,他兩人交情莫逆,蕭成部既已出城,高寶部定然是隨後即出。蕭成、高寶兩部之後,有可能還會有丁敬等部。這一場仗,不能打,非但不能打,咱還得立刻就撤退了!」
曹幹急聲阻止,說道:「不可!」
劉昱大怒,要不是左腿小腿上的傷太疼,起不來身,曹幹此話入耳,他肯定就已經一躍而起了,雖然不能起身,不耽誤胳膊用力,他奮力地又拍了兩下案幾,怒道:「你在罵我是莽https://www.hetubook.com•com夫?」
劉小虎的眼中,不禁又透出無奈。
「曹郎?你……,你的部曲尚未到至,你怎麼斷後、壓陣?」
劉小虎正要回答,帳外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劉小虎說道:「阿弟,這個虧,咱們當然是難以認下!然而曹郎所言,其實亦不無道理。一則,我部現下確實損失慘重,士氣低落,二者,力大帥確亦有增兵來援丁敬、蕭成等的可能,這種局勢下,咱們如果現在就對魯縣發起反攻,勝算,只怕並不大啊。阿弟,我看要不這樣吧,反攻魯縣此事,咱們不妨先放下來,暫且不說。你也受了傷,等你傷勢好了,等咱部曲的士氣恢復了,咱們再來細議此事,你看如何?……姑丈,你覺得呢?」
曹幹說道:「我說,將軍的話,我聽到了。」
「……你聽到了?你聽到了是啥意思?」
劉小虎沉聲說道:「曹郎言之甚是。阿弟,這場仗不能打,我本還打算明天咱再後撤,於今看來,卻今日就得立即撤兵,撤往騶縣了。」
也不知怎麼搞的,一下沒忍住,終究是和劉昱吵起來了,有違劉小虎的請託,曹幹稍覺慚愧,亦是好心,因就尋思著說兩句好聽話,緩解一下氣氛,便先沒有回答劉小虎,摸著短髭,與劉昱說道:「將軍,兵法雲之,『哀兵必勝』。咱吃了這個虧,對咱也不是沒有好處。我相信,將軍部中上下,上萬部曲,此時的心情肯定都和將軍相同,一定也都是憤怒不已!等咱們的部曲休整過來,然後找到合適的時機,憑此憤怒的士氣,咱們反攻魯縣,勢必馬到功成!」
「他的想法?按他的想法,魯縣這個虧,咱就認了?阿姊,你能認么?還有姑丈,你能認么?當日咱們攻魯縣時,圍攻了多少天?部曲傷亡了多少?力子都可曾有一兵一卒助咱?現如今,魯縣咱們打下了,舒坦日子還沒過上幾天,他就來摘桃子?這要能忍,還有什麼不能忍?」
可以想見得到,他此刻的內心中,必然是還在想著反攻魯縣,唯陳直倒還罷了,劉小虎是他一向敬服的對象,劉小虎卻也這般說了,他亦只能暫怒火按下,將反攻的念頭且不再道出。
一個滿頭大汗的斥候從帳外進來,拜倒在地,驚慌地稟報說道:「將軍、大家、陳公,賊兵從城裡出來了!」
帳中沉默了片刻。
他猶豫了一會兒,和_圖_書好在最終還是理智佔了上風,曹幹所言的那兩條現非是反攻魯縣的最好時機的原因,幫助他的理智壓倒了感情,他撫摸著鬍鬚,艱難地說道:「郎君,董憲而下沒辦法呼應、援助我部,只靠我一部之力,的確難是力子都的對手。反攻魯縣此事,要不便就等等再議吧!且等樊大帥攻青州此戰告一段落,等董憲有了餘力助咱,咱再計議反攻不遲!」
劉昱問道:「你說什麼?」
劉小虎說道:「阿弟,曹郎也沒說不聽你的命令嘛,曹郎只是把他的想法稟與你知。」
剛見到劉小虎、陳直時,曹幹就有個問題想問,沒有機會得問,這個時候,他趁著劉小虎的命令,把早就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問道:「大家,我阿兄在哪裡?」
曹幹向他下揖行禮。
陳直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郎君,說實話,就這麼看著魯縣被丁敬、蕭成等佔下,我也不甘心啊!只是……」他話沒再接著往下說,又嘆了口氣而已。
「將軍笑什麼?」
劉小虎知道劉昱心情不快,乾脆亦就不再多問他,便順著他這句話,說道:「好吧!那我就先做主了。」沉吟片刻,考慮了下怎麼撤軍回騶縣——某種程度而言,撤退比進攻更考驗一個人的組織能力,何部先撤、各部撤退的次序和路線都是什麼、何部壓陣等等,都需要仔細的斟酌,不多時,她考慮妥當,即令帳外親兵,「把各校尉、軍侯召來,將軍有軍令下。」
劉昱沒搭理他,牙縫裡擠出來幾聲冷笑。
劉昱說道:「我阿姊在問你話,你回答我阿姊的問話吧!」
劉昱怒道:「阿姊,我的命令他都敢不聽了!你還為他開脫?」
劉昱不是傻子,豈會聽不出曹幹的敷衍之意?身為敗軍之將,本來就很鬱悶、惱怒,曹幹這會兒又出乎他意料的敷衍他,劉昱的怒火頓時就按不住了,他怒道:「你不願意為我先鋒?」
從劉昱接連好幾次的自稱「老子」,便即可以看出,魯縣丟失這件事,對他的刺|激確實很大。劉昱那可是素來以漢家苗裔自居,以光復漢室為己任的,特別自立為光漢將軍后,平時更是注意形象,很少會說髒話、粗口。而卻眼下,短短的功夫之間,他已是數次以「老子」自稱!
曹豐不在中軍,他領著他曲的部曲,正在駐區的北邊外圍駐紮警戒。
劉昱問道:「這個事兒,你怎麼看?」
曹幹說道:「將軍,我才剛說過,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