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孔引殘兵退到句陽,聞報曹幹率部在後緊追,未敢多在句陽停留,又接耿純軍報,知了耿純率部將向葭密,遂亦領殘兵,又往葭密南下。這日,在葭密城外與耿純部會合。
「莫說胡賊部是賊寇了,伯山,我實話實說,就是我的郡兵,也干不出來這樣的事啊!」
自成陽縣城到葭密縣城,一百多里地,定陶郡中沒甚山巒,都是一馬平川,便於行軍,最多兩天,曹幹部的主力就將能到葭密。葭密城裡、城外的備戰氣氛,更加的緊張了。聞訊的四鄉士民,紛紛攜家帶口,少數逃去它縣,多數湧進城中。劉孔、耿純營外,從早上到晚上,不斷有士、吏求謁劉耿,以試圖從他兩人處打聽他倆守城的方案。這些且都無須多講。
耿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駁說道:「劉公,曹賊現才部曲萬余,其眾雖然已經頗多,但比之樊崇、力子都、爰曾、劉詡諸部賊各擁眾十余、一二十萬,他怕是還難以稱為巨寇吧?」
為何會更擔憂了?其中原因,劉孔沒說,但也不用他說出來,耿純自是已知其由。
劉孔是本郡的都尉,他這個人還是有些責任感的,儘管迫於當前的形勢,他只能不得已的選擇「守一城、棄一城」,選擇放棄不幫忙去守句陽縣城,心裏難免愧疚,嘆了口氣,惶惶地說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所言者,即孔乎?因我之敗,成陽、句陽皆將成賊域矣!縱然將來我等能把曹賊擊走,我又何顏面再見兩縣父老?兩縣士民遭害,我之罪也!我之罪也!」
「伯山,劉賊自稱前漢宗室之後,以『光漢』為號,與樊崇等賊亦有不同,此賊也可稱巨賊。然與曹賊相比,照我看啊,他還是比不上曹賊。」
耿純說道:「劉公,我正此意。你我現可用的兵力比曹賊部為少,如是野戰,你我可能不是他的對手,然你我若是換而守城,以堅城為依靠,我部三千余兵,加上縣卒,則是一定能把城守住的!兵法雲之,『十則圍之』。曹賊部就算真的是萬眾之多,其兵力也只比我部加上縣卒多了一倍罷了,只要我等齊心協力,我可斷言,無論是句陽https://www•hetubook•com•com、抑或是葭密,他都打不下來!」
許久,劉孔才喃喃說道:「『均田地、不納糧』,『是窮苦人的義軍』。伯山,看來你我之前風聞到的曹賊部軍紀頗嚴和其部分糧、分地給百姓們的種種傳聞,都是真事兒了啊。曹賊此賊,非只賊也!非只賊也!『一百萬鐵的義軍』——不,賊兵,照他這個搞法,他還真不是不能搞成啊!伯山,他現只賊眾數千、萬余,就已是我大患,再真要被他搞成了百萬義軍——不,賊兵,他又何止是你我大患,恐必將成我朝之大患!曹賊此賊,巨寇是也!巨賊是也!」
「不然,不然。伯山啊,樊崇、力子都、爰曾、劉詡諸輩,其眾雖各皆多,但此諸輩大多唯以擄掠、害民為務,亦不聞他們各有提出過什麼有關他們自己作亂目的的號召、標語,彼輩全然僅是作亂之賊子耳,其勢雖眾,因利而聚。曹賊不同彼輩,其部既不害民,他還又倡出『均田地、不納糧』,『是窮苦人的義軍』——不,賊兵等語,其志遠也!今其眾雖尚不足樊崇諸輩之部多,假以時日,樊崇諸輩何能與他相比?曹賊,才是真正的巨寇、真正的巨賊!」
次日,派出去的斥候回報,曹幹部沒有圍攻成陽,其主力已自成陽營出,南下而來。
「要知,海內的前漢宗室可不止他劉賊一個啊!前日得訊,前漢梁王之後劉永不也已在睢陽作亂了么?二者,再試問之,能力非是上選的情況下,劉賊又能走得多遠?是故,我以為,劉賊雖有前漢宗室之後的身份,打出了『光漢』的旗號,論以對我郡、對兗徐、對我朝的威脅,都不如曹賊為巨!真足可稱『巨寇』者,曹賊也!」不愧是「能謀」之士,劉孔說的頭頭是道。
「為什麼?」
事已至此,複合多言?再則,耿純本非定陶郡的官吏,劉孔肯用他計,並分給他三千兵馬,讓他去打胡仁部,實已是一份信任之情,耿純因自是不會以此責怨劉孔。他安慰劉孔,說道:「勝敗兵家常事,不值一提。今雖劉公小敗一陣,我未能將胡賊部全殲,然和_圖_書亦無妨。我郡可用之兵本遠多過曹賊,陳留援兵復又已到,整頓旗鼓,然後再戰,曹賊不足慮,勝仍在我也。」
劉孔不明白耿純說的「這一點」是指的是什麼,問道:「什麼?」
劉孔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后才說道:「伯山,你說的這些事要是真的,我可是更擔憂了!」
劉孔驚愕地說道:「什麼?」
一道是令斥候細探曹幹部的動向;一道是令葭密縣寺充實糧秣,及徵募民夫,抓緊時間,把城牆再加固一下;一道是令本部部曲半數進城,半數留在城外築營,以與縣城成掎角之勢;再有一道是派人趕去定陶郡府,把他和耿純議定的底下來的應敵之策,告與耿艾知。
實際上,這話已是不需問。耿純、劉孔現已在葭密,他倆還能選擇守哪個城?當然是只能選擇守葭密縣城。至若句陽,只能暫且放棄,由其本縣自來守御之了。
「劉公,我說的是『兩縣百姓遭害』這一點,我以為公不必多慮。」
耿純說道:「劉公,我怎會拿這些事來騙你?劉公,你是不是覺得難以置信?」
「聞報曹賊部的主力已至成陽,與曹賊合兵,其眾號稱萬人——縱不及萬眾,料之五六千總應該是有的之吧?曹賊接下來,他會幹什麼呢?他若是圍攻成陽,還好一些,能給你我一些緩過來勁兒的時間,我擔心的是,曹賊底下來,會不打成陽,他如果是繼續南下,再向句陽、葭密方向進兵殺來?如此,伯山,你我何以應對才是?」
耿純說道:「劉公,我在聽那些薔夫、亭長、父老說了這些事後,專門抽出了一點時間,下到了周邊的兩處鄉中,親自又向鄉中的鄉人做了詢問,薔夫他們說的都是真話。我且在鄉中的里牆、屋牆上,看到了胡仁部賊書寫的標語。標語的內容不一,內有幾條,一條寫的是『曹郎來了均田地,曹郎來了不納糧』;一條寫的是『曹郎義軍是窮苦人的義軍』;一條寫的是『曹郎義軍不打人,官兵吃穿一致』;一條寫的是『紅旗照天下,打造一百萬鐵的曹郎義軍』。」
這天起,葭密城裡城外,一派緊張的備戰氣氛。
劉孔想和-圖-書了想,說道:「守城倒亦非不可,是個對策。但我部現只剩三千五百余兵,若是分作兩支,分守句陽、葭密兩城,那麼每座城,我部能投入的兵力就都只有千余,這樣的話,即便加上其本縣之守卒,這兩座縣城可用的守城兵力,相比曹賊部的號稱萬眾、至少五六千人,仍是不足。伯山,若用你此策,句陽、葭密這兩個縣,你我只怕是便只能守一個、棄一個。」
劉孔憂心不安地說道:「伯山,我郡可用之兵,雖固是多於曹賊,但我郡可用之兵並非是在一處啊!而是分在了各處。句陽、葭密兩縣這裏,而今我郡的可用之兵,只有我部和兩縣守卒而已。兩縣守卒不提,只說我部,我中伏、丟營,兩場敗仗下來,折損千余部曲,你圍攻胡賊的戰鬥頗艱,我分你統帶的部曲亦甚有傷亡,咱倆合計,我部現已只剩三千五百余兵矣。
定陶縣,定陶郡府。
耿純默然稍頃,摸了摸柔黑的鬍鬚,說道:「公言是也,純謹受教。」
一天後,耿艾收到了劉孔的軍報。
耿純說道:「劉公,我之愚見,當以選擇守葭密為上。」
徐、兗的義軍現有很多部,一般的百姓可能難以分辨得出哪一部的義軍才最有發展前途,或者說,甚而百姓們可能只會以「人數的多少」來做判斷,會認為部曲最多、聲勢最大的那部義軍,將來的發展前途可能會最好。劉孔身為莽朝的高級官員,政治上的眼光肯定具備,所以,在聽耿純說了其親眼所見的這些曹幹部部曲書寫的標語后,卻是一眼就把曹幹部和樊崇等部在本質上的區別給看了出來!樊崇等部沒有政治目標,曹幹有政治目標。比之聲勢再大、卻無明確的政治目標的樊崇等部義軍,曹幹對徐、兗,對莽朝潛在的威脅實際才是最大!
看罷以後,他舊的擔心放下,新的擔心浮起。
「伯山,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劉孔瞠目結舌,定定地看著耿純,好似是想要從耿純的臉上看出底細,看看耿純究竟是不是在哄他玩?然而從耿純年輕英俊的臉上,他所能看到的,和*圖*書只有鄭重其事的嚴肅表情。
算是把底下來的應敵之策定下,當天,劉孔連著下了幾道軍令。
「伯山,何來『受教』?我教你什麼了?」
「號召只是一個方面,號召的口號喊的再響亮,能不能獲得成功,達成目標,終究還是要看能力。劉賊也算是有點能耐,但通過此前之所知、和近來新得的一些情報之所聞,比之曹賊,知兵也好、不害民也好,他都不及曹賊。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吧,於今海內,的確是思漢者頗多,但即使是思漢者頗多,劉賊又即使是前漢宗室之後,打出了『光漢』為號,唯劉賊此賊的能力非是上選,良禽擇木而棲,一則,試問之,又會有多少的思漢之智士肯去投從?
耿純沒有回答劉孔的此問,岔開了話題,說道:「劉公,若是真的如公所言,兗、徐之地,真足可稱巨寇者,曹幹一人耳,那你我接下來面對的壓力,可就更大了!」
耿純隨手指了下東邊,說道:「劉公,盤踞昌邑、現正在寇犯陳定的劉昱,系是前漢東平王之後裔,打出了『光漢將軍』的旗號,妄圖以此招聚依舊心懷漢室之諸輩從其作亂。比與劉賊以前漢宗室之後的身份,以『光漢』為號,曹賊既非漢室之苗裔,也只是提出了『均田地、不納糧』、『是窮苦人的義軍』、『紅旗照天下』等言,並未打出『光復漢室』的旗號。純之愚見,如果說『其志遠也』,曹賊之志,似不及劉賊?曹賊的號召力,似也恐不及劉賊?」
「劉公,我說個事兒,你可能都不信。我率部北渡羊里水,去打胡賊部時,將渡水前,我派了斥候去對岸探查胡賊部的動靜。斥候回稟我說,探得胡賊部的部曲,居然是正在其賊營周近的田間,相助當地鄉人干農活。」
劉孔問道:「伯山,此話何意?」
「劉公,這一點,似無須過慮。」
劉孔聽耿純向他轉述過這幾條標語的內容之後,愈是無言矣。
劉孔問道:「那你我守何城、棄何城?」
耿純問道:「為何?」
這幾條標語,是最讓耿純印象深刻的標語。
「伯山,你的意思是曹賊若不打成陽,接著再來追我,來句陽、葭密的話,你和圖書我就憑城據守?」
耿純說道:「所以,劉公,你適才所之憂,成陽、句陽兩縣百姓會因我部之集中部曲、只守葭密而遭賊害,便盡可不必有矣。」
「劉公,我起初和你現在一樣,也是不敢相信。但等我率部渡過對岸,開始圍攻胡賊營后,于圍攻期間,我見了幾個當地鄉中的薔夫、亭長、父老,從他們口中聞知,卻那斥候所回稟之事,乃半點不假!那胡賊部的賊眾果真是在到了城都縣后,不僅無有擾民、擄掠之惡為,還每當閑余,都下到其營周圍的地里,幫當地鄉人做農活,或甚有者,去到鄉中里內,分糧肉、分鹽、分衣給鄉里中的貧寒百姓……有個細處的小事,我說了,劉公你更不會信,鄉中有一些的孤寡老者,他們還幫這些家無壯丁的孤寡老者打水、積柴、修繕危房、清掃庭院。」
耿純點頭說道:「公之此言甚是。」
耿純說道:「句陽、葭密兩縣,我郡的可用之兵,暫時來講,的確是不如曹賊的兵多。但是劉公,我之愚見,卻也不必因此過多的擔憂。咱們在句陽、葭密兩縣的兵力雖不及曹賊現在成陽的兵力多,可你我卻也不是全無優勢。你我的優勢便是句陽、葭密兩縣的縣城!」
「壓力是很大,然伯山你剛才『不與曹賊野戰,我等全力守城』的這個建議也不錯。適又聞你說了曹賊部在都城,未害百姓之事,也算是減輕了我些無奈之下,只能暫棄句陽的慚愧。你我便暫舍了句陽,即日起,全力守葭密就是矣!」
只不過,曹幹部南下來,到底是要去打句陽,還是要來葭密?因其部是才出營,尚未出成陽縣界,斥候卻不能打探清楚。劉孔與耿純再議,兩人一致認為,連成陽縣城,曹幹都沒打,那他的這個主力南下,就更不可能是為去打句陽,只有一種可能性,即曹部主力是要來葭密。
耿純又說道:「劉公,若說『其志遠也』,依我看,曹賊也稱不上是巨寇吧?」
兩下相會,劉孔甚有慚色,與耿純說道:「未能阻住曹賊援兵,反而被他敗了一陣,成陽營亦因之而失。竟使伯山功敗垂成,撤圍胡賊營。我委實慚愧,今見伯山,愧之無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