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營與曹營遙遙相望,夜深之際,彼此營地的馬嘶、狗吠等聲,乃至對方隱約可聞。庄郎部到了葭密城外后,亦在城東築營。其之營地築在了耿純營的南邊,兩營相連。每日城上守卒若向城東眺望,皆可見到耿營、庄營內的各色旗幟。又一日後,句陽、成陽和呂都兩縣的援兵相繼亦到,三縣援兵分在城西、城南筑下了營壘。再從城頭望之,已不僅是只有城東能夠望見友軍的營、旗,儼已是城外三面,皆友軍之營、旗也。劉孔所統之城中守卒的士氣日旺。
庄郎與張黑類似,出身寒微,能有今日成就,全靠自身,不過他之所長與張黑不同,張黑之長在於勇悍,庄郎之長在於生性小心細緻。勇悍之士,可為陷陣之將;心細之士,堪為方面之任矣,因此這支擔負著救援耿純之重任的郡府援兵,耿艾付給了庄郎統率。庄郎是耿艾的心腹之吏。耿純在郡府時,與庄郎已有多次見面,敬他是自家父親的心腹,重他細心勤慎,素待之甚有禮也,不以其出身低卑而有輕視。終聞報庄郎來了,耿純親自出帳外迎接。
次日,曹幹聞報庄郎引部離營,東向定陶縣而還,笑與張曼說道:「公高明之計,已經得成!」張曼說道:「郎君可急令高況、胡仁諸曲,速往埋伏地設伏,切莫不可再失殲庄郎部的機會!」曹幹即遣軍吏,去高況、胡仁、王敬等現隱蔽之處,傳達命令。高況等現藏身在葭密城東四十余里處的林木草澤間。軍吏快馬奔到,將曹幹的軍令呈給。高況、胡仁、王敬等看罷軍令,皆是歡喜,就按照曹幹的軍令,抓緊部署,于當日晚間,在預設的伏擊地點布設下了埋伏。
耿純尚未開口,庄郎先起身言道:「耿君,末將之所以遲遲來晚者,是因剛收到了郡府的檄文一道。乘氏、萬歲之賊兩路出兵,昌邑並亦聞有兵出,將三路圍攻定陶縣。」說話的時候,庄郎面色憂深。帳中諸將聞之,盡皆變色。黃縱霍然起身,說道:「三路圍攻定陶郡府?三路兵馬各有多少?」庄郎說道:「檄文中說,乘氏、萬歲各俱出兵三千,昌邑出兵暫尚不知。」苟彘拈著鬍鬚,疑惑說道:「不對啊。」黃縱問道:「哪裡不對?」
不願降的俘虜悉數放走,願意降從的俘虜,暫編做一屯,打掃完了戰場,高況m•hetubook•com•com等率部還營。
時于葭密縣城外,敵我營壘對峙。耿純部所領的城外營,系在城東——何以耿純將營置在城東?是乃因城東的這個位置對守卒和曹幹部來說,都很重要。首先,對守卒來說,定陶縣城在葭密縣城的東邊,要想保持住與定陶縣城的順暢聯絡,守卒就需要在城東築營;其次,對曹幹部來說,乘氏在葭密縣城的東北邊,亦即曹幹部的後方是在東北方向,那麼曹幹部在葭密城外的首選築營地點,自然也就是城東。但曹幹部是後來者,所以耿純搶先把他所領的這部守卒的城外營壘築在了城東。曹幹部沒法在城東築營,改選在了城北和城東北築營。
庄郎與左右諸將前後眺觀,只見東邊前頭,殺來了千余賊兵,隊伍後邊,亦有近千賊兵殺來。一將說道:「庄公,賊之伏兵不多,前後合計,才兩千余賊,與我部相當。敢請公立即下令,就地組陣,以做抵禦!」話是不錯,伏擊殺出的正乃是高況、胡仁、王敬等曲,他們各曲的兵力合計,與庄郎部的兵力相差不多,未有形成絕對的兵力上的優勢,但問題是,庄郎部的部曲這會兒是處在行軍狀態,甲士未有披甲、弓弩手沒有挽矢,倉促間陣型也難以列成。此將的建議,卻是只管可聽,不管使用。庄郎部部曲見前後俱有敵殺出,喊殺如似潮湧,早慌了陣腳。庄郎用此將之策,「布陣應賊」的命令還沒來得及傳達,其部已然大亂!
曹幹當如傳令乘氏、㢉縣兩縣的駐兵,命兩縣駐兵合以民夫,各對外號稱三千兵,即日出城,俱向定陶縣;又遣軍吏加急快馬趕至昌邑,給劉小虎奉上了書信一封,請劉小虎在昌邑也做出動靜來,佯做是要與乘氏、㢉縣兩下兵馬共取定陶縣。然後,又一邊令斥候仔細探查庄郎部的動向,一邊吩咐高況、胡仁、王敬等曲先潛伏離營,東去暫尋地隱蔽,等候下步命令。
來葭密的途中,極是小心,然數日行軍,並不曾見有曹幹的伏兵,再是小心的人,也不免會因此放鬆警惕,況則駐軍在葭密城外期間,未有聞報說曹幹部的兵馬出營東行,再加上乘氏、㢉縣、昌邑三縣出兵,聲勢不小,動用的人馬頗多,庄郎也萬萬是沒有想到,這三縣出兵、不小的聲勢,為的居然和_圖_書只是他這兩千人的定陶郡兵,故任他雖然小心,于回定陶縣的路上時,也是掉以了輕心。
父固愛子,子又如何不愛父?
胡仁、王敬曲最先殺到,庄郎組織了百餘勇士,試圖先將胡仁、王敬部擋住,兩下碰撞,廝殺喊叫,戰端方起,後頭的高況曲也已殺至。高況馳馬持矛,引著親從騎士三四,沖在本部的八百部曲最前,厲聲喝道:「庄郎何在?出來受死!我家曹郎軍令,降者不殺!」殺入進庄郎部行軍隊形的後部,左馳右突,沒人是他對手。庄郎部后隊亂成了一團麻,前隊試圖擋住胡仁、王敬等曲的百餘勇士反被胡王曲的義軍戰士殺散,前隊亦陷入混亂。
見庄郎意態猶豫,他又說道:「庄公,退一步講,即便是果真乘氏、萬歲、昌邑三路共攻定陶縣,陳留援兵已至,公率部來援我等候,定陶縣還有駐兵四千,四千之兵,守一堅城,何憂之有?」庄郎皺著眉頭,想了會兒,說道:「不行,我以為我還是當還定陶縣為宜。」苟彘問道:「這是為何?莫非庄公認為我所言不對?」庄郎說道:「苟公,你所言或許是對,但就算賊之三路是虛張聲勢,實際其所出之向定陶縣的兵馬沒有他們號稱的那麼多,可定陶縣而下雖是有駐兵四千,可用者卻不多也。」
明天就要還定陶縣,很多軍事需要事先安排,庄郎未做久留,就告辭離去。
秦善笑問改了主意者,說道:「前我問時,你等不言願降,現卻緣何又願降了?」改意願降者中有壯士厲聲說道:「小人等被俘,曹郎不殺,還給小人等中的傷者們裹創,又給小人等分糧錢,隨由我等還鄉,此等仁義之主,小人等何嘗有過得見?就是領了錢糧,小人等服著兵役,也不敢偷逃還鄉,既是這般,小人等還不若就投了曹郎!好歹以曹郎之仁義,小人等總該能吃頓飽飯,不受打罵。」
苟彘問道:「庄公此話何意?」庄郎豎起一根手指,說道:「定陶縣駐兵中之我郡郡兵的精銳,府君因憂耿君和劉公,及葭密的安危,大都撥給了末將統領,如今定陶縣所存之駐兵中我郡郡兵,多非敢之銳士,此其一。」豎起第二根手指,說道:「陳留援助我郡的兩千兵馬,連葭密石春都不肯來援,萬一曹賊部三面來攻定陶縣,石春此部的陳留hetubook.com•com援兵也許不堪指靠,此其二。」與耿純說道:「耿君,因此二由,愚見即便乘氏、萬歲、昌邑三縣已出或將出之賊兵,縱然是虛張聲勢,我亦得率部回定陶縣馳援。」
苟彘說道:「昌邑姑且不論,曹賊率其主力在此,乘氏、萬歲怎還會各能出兵三千?」耿純沉吟片刻,說道:「苟君言之在理,但郡府不會謊報軍情,那唯一的可能性?」徵求庄郎的看法,說道:「所謂三路兵攻定陶縣,會不會是曹賊部虛張聲勢?」庄郎含憂說道:「也許是曹賊部虛張聲勢,然若不是呢?」耿純問他說道:「庄公對此是何計議?」庄郎猶豫了下,說道:「耿君,定陶縣是郡府之所在,一旦定陶縣出事,我郡恐就不保。我思之再三,以為我當即刻率引我部還援定陶縣。」
耿營中,苟彘向耿純進言,說道:「耿君,庄公、三縣兵與我部合后,不算城中守卒,我等已有兵力四千余。我部聲勢大振,賊見我援兵不絕,料現正必躊躇狐疑。竊以為,君與城中劉公何不趁我部聲勢大振、部曲士氣高漲之此良機,反守為攻,內外相應,夾擊曹賊部營?設若能勝,葭密之圍解矣;縱不能勝,我內外呼應,亦不致敗。此『有利無害』之策也。」黃縱、黃商諸將亦各進言,無不昂揚振奮,俱是贊同苟彘此議。耿純思慮過後,便請庄郎和三縣的縣將來他營中相見,預備將苟彘此策說與他們,聽聽他們的意見。三縣的縣將沒多久就相繼到了,卻營與耿純營最近的庄郎卻遲遲未到。耿純再遣吏去請,等得多時,庄郎方到。
送走了庄郎,諸將還到帳中,苟彘撫案嘆息。黃縱問道:「苟公,嘆息為甚?」苟彘說道:「惜乎!惜乎!三路共攻定陶縣,此顯曹賊之計也,明知是計,庄公一意回還,使我等不能聚合兵力,趁士氣高漲,與城中呼應,殲曹賊部于葭密城下,委實可惜!」連著道了三個可惜。庄郎若不執意率部回還,「殲曹賊部于葭密城下」,諸人皆知,這也是不太可能的事,但趁著兵力不缺、與城中相應,和曹幹部戰上一場倒還是可以的。黃縱、黃商亦是為之可惜機會之錯失。耿純環顧諸將,鼓舞諸將士氣,說道:「如若乘氏等出兵共攻定陶縣,確然是曹賊之計,由此足可見,曹賊現已是無計攻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葭密。其部久戰,依然還是那句話,勢必已疲。公等,我等且堅守營寨,犄角城內,或不久后,曹賊自就退矣。」諸將應諾不提。
計策既定,便照此實行。
耿純聞得庄郎所言,思忖再三,到底也是擔心耿艾的安全,便就說道:「公言甚是。定陶縣,是郡府之所在,半點不能容得有失。也罷,公既欲帶兵還定陶縣,那就從公之意吧。」問道:「敢問于公,打算何時還定陶縣?」庄郎說道:「事不宜遲,耿君若是對我率部還定陶縣無有異議,我明天便率部返還。」就此議定。
卻說張曼指著地圖言道,相比葭密,此處現在更加空虛。曹幹視之,張曼所指乃是定陶縣城,頓時醒悟,說道:「公之意,莫不是以為咱們可攻定陶縣?」張曼撫須說道:「今之戰場主動權,俱在我手。這個優勢,曼之愚見,須當利用。」曹幹說道:「公意怎生利用?」張曼說道:「何不三路出兵,佯攻定陶縣?」曹幹說道:「三路也者,公指的是乘氏、㢉縣和昌邑?」張曼說道:「正是這三路。郎君可檄令乘氏、㢉縣俱皆出兵向定陶縣,並去書劉大家,請劉大家也佯出兵馬,如欲合攻定陶縣。如此,庄郎聞訊,其必還也。郎君先在其還途的路上,設下埋伏,候其兵還撤到至,埋伏殺出,遂可將之盡殲矣。」曹幹大喜,說道:「公此良策!」
秦善等又說了一遍。有膽大的俘虜就試試摸摸的上前過去,秦善等果然是分了一份錢糧與之,由之離去,不做限束。餘下的俘虜們這才信了,紛紛近前,領取錢糧。有領了錢糧,生怕秦善等反悔似的,趕忙就走的;亦有本是沒有願降的,見到此狀,改了主意,願意降了。
離開葭密城外的第二天,這天上午,其部部曲正在官道上行進,驀地里,前邊斥候回報,前邊不遠出現了一支兵馬,打著的是胡仁、王敬旗號,庄郎尚自吃驚,又有斥候自后急報,後邊也出現了一支兵馬,打著的是高況等的旗號,庄郎總算反應過來,口道不好,變色驚道:「苟公料對了!三路攻我定陶縣,確是曹賊之計!哎喲不好,中曹賊計了!」左右諸將亦均驚駭,問庄郎這可該怎麼辦?庄郎還沒想出對策,聞得殺聲已前後傳來。
且說曹幹營中。
苟彘說道:「庄公,曹賊部的主力現在葭密,和圖書若我料的不差,乘氏、萬歲、昌邑三路攻定陶縣的賊兵必然是虛張聲勢。這一定是曹賊因見庄公等各路援兵俱至,使他無法攻下葭密,故設此計,所為者正是為哄公還定陶縣。公今若果率部還定陶縣,豈不正合了曹賊心意?」勸庄郎說道:「庄公,以下吏愚見,與其中曹賊之計,竟還定陶縣,不如公部與我等合兵,與城中內外呼應,趁著我各路援軍俱至,我等部曲士氣正是高昂的良機,與曹賊一戰!」
帳中諸人彼此相顧。
戰不移時,庄郎部兩千郡兵或死或傷、或降或逃,已是全軍覆沒。
高況與胡仁、王敬等於道中相遇,皆問對方有無抓到庄郎?都沒有抓到庄郎。令軍吏領著投降了的庄部部曲,在俘虜中細細搜尋,也沒有搜尋得到。伏擊成功,但沒能擒得庄郎,是個小小的遺憾。檢點戰果,計殺傷二三百余,俘得八九百數。
庄郎率引定陶郡府的援兵,于這日順順噹噹的進兵到了葭密縣城的近郊。
又有壯士說道:「曹郎自領兵入我郡以來,小人等在軍中俱聞,曹郎戰無不勝,小人等其實是早即想投從曹郎!」又有壯士說道:「小人等昔在家鄉時,哪個不受鄉間豪強的欺辱?服役進了郡兵,又受郡將欺辱。」說著,探手摸了下屁股,不知是想到了何等樣的不堪往事,面上儘是惱恨之色,叫道:「他們不把小人等當人看,小人等他娘的便反了他們!」改意願降曹幹的俘虜共百十人,俱皆舉臂,大呼叫道:「他娘的便反了他們!」
迎住庄郎,請入帳內。見禮罷了,諸人坐定。
高況等曲的政委秦善、公由、張諾等執行曹幹的軍令,先是令隨軍的軍醫給俘虜中的傷者略裹傷創,繼而問這些俘虜們願不願降從義軍。何個好人家的子弟,會肯主動從賊?幾無俘虜應聲。這在秦善等的意料中。秦善等便取來錢糧,與他們說道:「我家曹郎最是仁義,憐你們從軍前與我等無異,也多是受苦、受欺負的窮人,因而凡願降從我部者,曹郎會像對待我部的老部曲一樣厚待;剛才戰場廝殺是沒辦法,咱們剛才畢竟還是敵我,而下你們已經放下兵械,曹郎有令,降者不殺,自是言出必踐,不願降從者,也不殺你們,且來各領錢糧,充作盤纏,放你們還鄉。」八九百俘虜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沒人敢相信秦善等政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