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的回書,數日後送到定陶。曹幹看了,再與回書。兩下書信來往,十余日間,反覆了三四封書信,把具體的應敵、佯撤等之計劃方略,一一都確定了下來。曹幹、劉昱並與樊崇去信,請樊崇下令各部大帥,也開始做伏擊、決戰之準備。這些,且都無須多言。
但是王黨,倒是還有幾分僥倖,望兗州刺史、陳留太守能夠勸說得景尚回心轉意,因於兗州刺史話后,他不再作聲,目視景尚而已。景尚相貌清癯,長須飄飄,坐于席上,七分道貌岸然,三分仙風道骨,他哂然與兗州刺史、陳留太守說道:「二公之所慮,皆小慮也。徐兗諸賊,賊勢再盛,賊耳,賊者,貪利相聚,其眾縱多,烏合之屬;今我與王公奉聖人旨意,提兩萬余天兵虎賁,甲械無不精良,諸將無不敢戰,上下齊心,皆思報皇恩,為國除賊,又何慮耶?且我今來兗州之途中,日夜觀視天象,天象昭昭,已有垂示,我與王公之此番討賊,取勝必也!雖值葭月,無害進兵。」略頓了下,笑與諸人說道:「而且,非但是無害進兵,並正是值此葭月用兵,我與王公才愈有克勝之把握。」
於是召集諸將,下令出戰。諸將接令,分引兵馬絡繹出營。景尚復登望樓,眺看各軍出,只見各軍之兵馬,無不甲械鮮明,順次而出,綿延若不盡之狀,軍旗如林,鼓角之聲,振地如雷,他心甚喜,撫須而又笑與王黨說道:「王公,以此軍威,眾而擊寡,何愁不勝?我斷料之,今日此戰,我軍定勝!」
王黨面帶憂色,唯唯而已。將近中午,出戰的景尚、王黨軍中的各部兵馬方才俱皆出營。午後,陣勢列成。陣方列成,景尚即傳令進戰。鼓聲大作,諸部兵馬齊齊進擊。遙望之,諸部之攻勢如似潮水,被圍的曹幹部陣只招架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再也招架不住。未到暮時,曹幹部已敗,繞城而走,向北撤退。景尚大喜,與王黨說道:「王公,何如和*圖*書?是不是正如我料!」急令各部追趕。
劉昱說道:「便依曹幹建議,待景尚、王黨率部到后,其若來攻我與曹幹,我與他便各出兵馬應之;其若不來攻,則我便與曹幹各出三千兵馬,主動前去挑戰,無論應之、挑戰,都佯裝非其對手,隨後即以此而作佯撤。」反問劉小虎,「阿姊以為呢?」劉小虎點頭說道:「我亦此意。」姐弟兩個遂乃議定,整個的接戰、佯撤過程等於是全都按曹幹的意見來干。議定下了此事,劉小虎沉吟片刻,注視劉昱,說道:「阿弟,你會盟回來之後,頗有不快之態。會盟時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實話與我說,你是不是對阿幹有些意見?」
此言有理,景尚由是聽從了王黨的此議,當夜未有派兵追擊。第二天,斥候們探明了情況,紛紛來報,卻昨晚出城之部,果真是城中守軍,現正在定陶縣北一二十裡外的一個濟水西岸的渡口處,擁擁擠擠的渡河,看他們的架勢,要麼是準備往乘氏撤退,要麼是準備逃去山陽郡。景尚喜不自勝,趕緊一邊遣差親信率部入城,一邊挑選精銳,令之急赴渡口處截擊渡水之賊眾。
曹幹早在洛陽地界布有細作,訊息很快傳到。曹幹遂傳書劉昱,與其約佯撤之事。自盟會之後,每回想及盟會時的諸事,劉昱常不滿曹幹。以「更始」為號之議出自曹幹,雖然起初時劉昱等並不知曉,後來亦知,一不滿者,即不滿曹幹向樊崇提出了此議,樊崇既已為「更始公」,而下邊諸大帥之率又皆為「公」,則他「四方率」之此收穫不免受損,而且他「柱天都大將軍」之此稱號,也不免變得有些「可笑」;
兗州刺史說道:「徐、兗之賊,於今蔓延浸眾,賊勢浩大,定陶曹幹、山陽劉昱各擁眾數萬,樊崇、爰曾、力子都諸輩更是部曲盛多,且聞之,前時,諸賊還開了一個什麼盟會,舉了樊崇為盟主,是諸賊現並呼應相顧矣。在下www.hetubook.com.com愚見,二公雖統天兵,挾天威以至,至於進戰,且須謹慎,不可輕易浪戰矣。」
果沒有過多的休整,第二天,景尚便率軍繼續北上,沿濟水,行百余里,兩日後到至了定陶縣城外。這一回,沒再給曹幹主動挑戰的機會,當日築營,當晚休息一夜,翌日一早,景尚便盡出兵馬,對定陶縣城展開了圍攻。不愧是王師,攻城的器械帶得很全,因數日前冤句之勝,士氣也頗高漲,景尚的親自督戰之下,接連三日,攻勢極猛。到第四日,這天夜間,景尚突然得報,說是定陶縣的北城門偷偷開了,有城中的守軍出城,像是要突圍逃竄。景尚正睡得香,聞得此訊,睡意頓消,當即請來王黨,與之計議。
卻入夜後,追趕之各部陸續還回,稟與景尚:「追出不到十里,忽有賊兵一部自定陶縣方向來,舉著一面『胡』字旗,其將頗是勇悍,救下了敗走的賊兵,復因見夜色已至,我等遂撤還歸來。」景尚頗是遺憾,不過也只是小小遺憾,他笑與王黨說道:「首戰既已克勝,明日便趁勝進軍,攻定陶縣!觀今日戰事,曹幹親在賊陣中,卻亦戰未移時,其眾已潰,其部賊誠是不堪戰也,我軍挾今勝之威,再攻定陶,必亦可克。且待定陶下后,我瞧這曹賊,還能再逃走哪裡!」
十一月初,景尚、王黨統兵出戰,除掉他兩人本帶來之兵馬外,陳留郡亦有兵出,兩下總計三萬上下的步騎。前腳其部方動,後腳身在定陶縣的曹幹就已獲訊。
王黨說道:「現夜深時分,不宜大舉出兵,曹幹此賊有狡詐之名,設若此乃他之計謀,是在故意引誘我軍出兵,而已設伏預待,則公之前功將盡棄矣。在下愚見,且按兵馬不動,到天亮后,探明情況,再做對策為上。」景尚遲疑。王黨乃又進言說道:「即便今晚出城之賊,真是曹幹竄逃之部,對我軍亦無妨害,反而且有好處,至少定陶縣城唾手可得之m•hetubook.com•com矣。至若如果出城者果是逃竄之曹幹部賊眾,其先敗於冤句,今又逃出定陶,士氣必然大衰,明日再遣兵追擊,不為遲也。」
二不滿者,則便是不滿曹幹反對他「以他督他與曹幹兩部迎敵莽兵」之此議。心既已懷不滿,對曹幹之來書,他自然也就沒有第一時間便給以回復,甚至在收到來書的當天,他都沒有跟劉小虎說。劉小虎次日乃知。知后,劉小虎索書來觀,觀罷言道:「阿弟,前日咱們也得了情報,景尚、王黨部的確是將至洛陽。阿幹既已來書,與我部約佯撤此事,阿弟緣何不立即給以回復?此事重大,不可拖宕。」
劉昱險些脫口而出:「何止是有些意見!」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卻起事至今,兩三年矣,劉昱也是歷經艱難,且於今坐擁一郡半之地,身份地位和往日也已大不同,故其性子亦有變化,對劉小虎的敬愛固仍是有之,然不似從前,有什麼話都與劉小虎直言了,他撫摸著鬍鬚,意態轉淡,淡淡地回答說道:「阿姊,你多想了,我對曹幹並無意見。」
景尚笑道:「公往日亦嘗領軍,素有知兵之名,緣何而今竟懼小賊?徐、兗之巨賊,樊崇、力子都、爰曾諸輩也,若曹幹、劉昱者,聞之本力子都部中之賊率也,何足為意?曹幹不據城自守,主動挑戰,不難理解,此必是因其才得定陶,志驕意滿故也。卻我與公所率之王師,焉定陶之郡兵可比?觀曹幹出城之部,兩三千眾而已,我與公引精兵兩萬余,此正我將其大敗,盡數殲之,首戰取勝,揚我軍天威之良機也!昨晚我夜觀天象,天意在我,公之所言,我不欲聽。」
其二者,越發要人命的是,這個景尚,他沒有用兵的經驗,本是文臣,篤信天象,出關中這一路上,他是每夜都必觀天象,看來看去,他得出了結論,此回討擊徐、兗賊兵之此戰,必然獲勝,於是對王莽的旨令,他也就積極的遵從,這幾日,王黨與hetubook.com•com景尚私下亦曾議過進兵此事,王黨也不是沒有說過類似陳留太守、兗州刺史剛才所說的那些話,景尚卻皆不以為然,一意以遵從聖旨,儘快進戰為圖。上有王莽的旨意,下有本次出征之主將景尚的堅持速戰,王黨亦是無可奈何。
陳留太守不解其意,問道:「公此語何意?」景尚笑道:「葭者,何音也?佳也。這不正就是預示著,我與王公若值此月進兵,克勝在期!」王黨等人彼此相視,無話可說了。這一回討擊徐兗賊兵,王黨是副將,景尚是主將。景尚之意既已堅決,王黨等人雖俱懷憂,也沒得辦法了,小半日的商議下來,從景尚之意,定下了三日後出兵。陳留之東與順次與定陶、山陽、梁國都接壤,決定先攻定陶,次而山陽、梁國。
劉小虎見他不欲就此多說,也不好再做多說,嘆了口氣,諄諄地說道:「阿弟,咱們今時雖已非往時可比,你之帳下已擁眾兩三萬數,但畢竟直到如今,咱們還是只有一郡多的地盤,遠則不論,單隻徐、兗,勝過、強過咱們的各部義軍就還有很多,復我漢室基業的大事,尚還遠未到成功之日。阿幹是你我的鄉里人,與咱們本是一部,兼阿幹其人有謀有勇,深慮有大略,正是你我的好幫手,你卻切不可因小事而與他生隙!」劉昱應道:「阿姊不用多說,此點我自曉得。阿姊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因他怎樣,就與他反目。」
王黨是有苦說不出,他有徵戰的經驗,也算是沙場上的一員宿將,豈會不知兗州刺史所言之此理?奈何出師之日,王莽詔令,命他和景尚務必要速戰取勝,王令焉可違之?此其一也。
兗州刺史、陳留太守聞言吃驚。陳留太守說道:「將近雪月,天氣已寒,或不日就會有大雪降下,這樣的天氣,恐不利於用兵。何不稍事等待,且等來年開春,再做進擊?」王黨說道:「非是我與景公必欲冒冬而進,實出兵之時,聖人下有嚴旨,令我等至兗州后,不可和*圖*書久延,宜當即刻進戰,以早日滅賊。」
劉昱不好道出心裡話,悻悻然而道:「昨日下午才得曹幹之此來書,尚未來得及與阿姊說。」劉小虎問道:「阿幹來書中言,說是『佯撤』也有講究,重點在於不可一聞敵至,便就撤退,須得先作些迎擊,乃后才可佯裝不支,再行撤退,從而才能使得景尚、王黨上當。我以為阿幹此論甚是,阿弟以為何如?」劉昱勉強說道:「阿姊既覺得是,那就聽他此議便是。」劉小虎說道:「阿弟若也贊成阿幹此論,那『先作迎擊』此節,阿弟是何打算?」
與張曼、耿純等議定,曹幹率部親出定陶縣,至冤句,以做迎戰。其部至冤句未久,景尚、王黨部出陳留境,亦至冤句城下。若據城池以為守之,以曹幹部之善戰,且曹幹親自冤句,禦敵于城外自無問題,然此戰之目的不在眼前之小勝,而在誘敵之深入,遂曹幹並未堅守城池,于景尚、王黨部至后之次日,曹幹即麾軍出城,陣于城南,主動搦戰。
十月下旬,景尚、王黨率部過了洛陽,西北而上,入進到了陳留郡界。兗州刺史現在陳留,與陳留太守等一同相迎。兵馬暫駐陳留郡的郡治陳留縣。兗州刺史、陳留太守盡地主之誼,設宴款待景尚、王黨,為他倆接風洗塵。景尚是個文臣,王黨頗有徵戰之經驗。兩人儘管一文一武,卻在對待兗州、陳留的設宴上態度一致,俱以「奉旨討賊,賊亂未定,焉可酒宴」為由,推辭不赴。兗州刺史、陳留太守遂也就罷了。自關中而至陳留,道路迢遠,將士們都已疲憊,先是休整了數日,於十月底這日,見部曲休整已畢,將士們的氣力都已得到恢復,景尚、王黨請來了兗州刺史、陳留太守,開始議論進兵之事。
王黨登高而觀曹幹部軍容,與景尚說道:「公引王師至,甲械耀日,曹幹不憑城自守,反出城挑戰,事似有疑,不可不慎。竊以為,不妨可固營不出,以察其虛實,待虛實辨后,再做迎戰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