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對啊。」
最近一個月,這個倉庫又暗中加多了許多巡邏的人手,原本夜裡三十幾個人的護衛,忽然變成了五十幾個,謝老四認出其中幾個是蔡家的家丁,領頭的那個叫蔡顯得,一開始他還有些抵觸,不知道商主為什麼讓外人來摻和自家倉庫的護衛——哪怕蔡謝同盟,但那也是外人啊。幸虧蔡家的人識做,蔡顯得為人還算本分,慢慢的謝老四也就淡了,反正這倉庫附近,一到晚上別說人了,拉屎的狗都沒幾隻,個把月過去,眾人也漸漸懈怠了,雖然還是每天有模有樣地巡邏,放幾隻狗跑一跑,其實謝老四自己早就無聊透了。
但疍家漢素比陸地漢來得弱,雖然有個三四十人,謝老四也不怕,帶人堵在倉庫門口,拿著大門閂指著說:「你們做什麼的!知道這裏什麼地方不?識做的快滾。」
老顧道:「都日落了,你竟然還在潘園。」
眼看以少打多,把這些人打得退到河涌邊,謝老四正有些得意,忽然蔡顯得叫道:「好像又有人來!」
柳大掌柜盯著老顧說:「這……你們怎麼搞到手的?」
謝老四眯著眼睛看,河涌的轉角,忽然之間轉過好些個疍家漁船,來勢好快,一條接一條,源源不斷地向他這邊給湧來了!
暖黃的餘暉在天上灑了一半,在地上灑了一半,遠處的越秀山也被染得半山瑟瑟半山紅。謝老四眯著眼睛瞧了瞧那個鹹鴨蛋黃,把最後一道倉庫和*圖*書的閘門拉上落鎖了。
來人不答反問:「你是老大,還是老三?老三的話,你小時候我帶你去買過甜雞公欖,吃的太多,甜掉了兩個牙齒,搞得鐵棍找上門來跟我吵了一架。」
這下輪到柳大掌柜有些詫異了,老顧更不啰嗦,就從袖子里抽出一個信封來,柳大掌柜接過信封,打開看了一眼,裡頭是半張紙,上面一半寫了漢字,一半寫了雞腸(英文)。
倉庫的「咕哩」已經全部走光了,清完外倉的貨謝老四也開始準備安排人煮飯和巡邏,差不多可以休息喝喝茶了。
老顧也不著急,小酒喝著,下酒菜吃著,也不著急。
傍晚時分,河南島。
謝老四一聲聲地叫著,他自己一手抄起一根廢棄的大門閂,幫著其他人把那些捆滿了鐵絲的鐵馬攔在倉庫外面,「人來了!做好準備!」謝老四回頭略略點算了一下,應該是人齊了,連煮飯的阿叔都拿著飯剷出來了,應該是可以的。他留了十幾個人在倉庫內看好各處門窗,自己帶了三十多個人在外頭等著外面的人。
柳大掌柜笑笑說:「行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在這邊幫著把部分存銀歸庫。」
這個糟老頭正是吳國英的左膀右臂老顧,潘、吳兩家關係匪淺,所以老顧也認得潘家的老門房。
海幢寺旁邊的潘園,忽然來了個戴著斗笠的糟老頭,他敲開了潘和圖書園的門房,看了門房兩眼,笑著問:「你是潘鐵棍的兒子?」
那群人就涌了上來,加入戰團,竟然是幫疍家的!疍家的那些漢子也忽然得了勇氣一樣,變得比先前兇殘,反撲過來。對方兩撥人加起來人數上早就碾壓了倉庫護院這邊,又是兩相夾擊,謝家護院登時大敗。
謝老四一腳踢到柵欄門口那隻最大的大黃狗身上,隨口罵了他兩句:「死狗!你吠什麼?!閑過頭髮情了是吧?現在我們倉庫沒有母狗給你嗎?呸!」
疍家的漁船怎麼會忽然跑這裏來?這條河涌可沒魚給他們打啊!
現在是康乾盛世,這裏又臨近省城,兩廣最重要的軍力近在咫尺,白鵝潭水面上飄著許多番鬼的風帆,把伶仃洋外的如毛海盜也隔絕了,這太平日子謝老四都不知過了多少年了,反正自接掌這座倉庫的輪值以來,只見過幾個不長眼的小偷,大夥的盜賊是從來未有過。
大黃狗就跟完全沒有聽到謝老四的話一樣,還是對著柵欄外一通亂吠。
潘園這時的許多亭台樓閣尚在營建當中,只論佔地面積的話,現在也要比《紅樓夢》里的大觀園大上不知幾倍。門房親自跑腿,去了有一頓飯功夫才趕回來,把老顧請到一個園中湖,上了湖中畫舫,老顧才上去,便見柳大掌已經等在裡頭,問道:「老顧,你怎麼這時候來。」
漁船越來越多,先來的漁船已經跳人上岸,昏暗中隱隱看出的確是疍家的,而後面的漁船還繼續地跳人上來,看這個www.hetubook.com.com樣子,至少也得三四十人。
這東西正是米爾頓所開的半張授權書,當初還是當著柳大掌柜的面撕成兩半的,上半張交給了潘家,下半張有簽名的部分由東印度公司扣著,按照當初的四方約定,只要出示這半張紙,就能將宜和行那筆外家茶的銀子給提出來。
這時天已經昏黑得厲害,謝老四也看不清哪個人是指揮,也就聽見人群里有人喊了一聲「開扁!」
進門后喝了一杯茶,老顧才說:「不多廢話,我有事要找你們當家。」
老顧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
這是宏泰行位於白鵝潭邊的倉庫,倉庫作裡外三層,共有三道閘門,最外頭是貨物盤點地,紅貨寶貨放在第二道閘門後面的貨庫,只有謝家十分信任的僕役才能進入這裏,第三道閘門后是一棟獨樓,一道小門千斤重,牆壁極厚,又砌得極高,就像一座堡壘一樣,裡頭存的是還沒結清運往謝家庫房的現銀——這裏不是謝家的親信不得入內。
「誒,我說,今天的狗怎麼吠得特別厲害,吃錯藥了嗎?」
三十幾個護院家丁如狼似虎,拿了傢伙就打過去,人數差不多的疍家漢雖然也拿了魚叉,人數又多了一些,但竟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老顧在西關商圈有很多老人情在,他有事登門,論理潘有節也不能隨便就拒之門外,更何況在這個時節,吳國英身子不好行動不便,他幾乎是可以在外全權代表吳國英的。
人安逸得久了,也就開始習慣這種安逸和*圖*書的生活。
便見西邊轉角,忽然冒出幾十條大漢,個個肩厚膀闊,每個人都拿著一條木棍,朝著這邊衝來。
眼看那群人已經逼近了,便聽一個疍家漢叫道:「就是後面那個高個子,上了我們疍家的船,叫雞不給錢!給我抓他出來打!」
門房啊了一聲,將來人上看下看,叫出聲來:「你是奀叔!哎呀,你老怎麼來了!」趕緊讓進門房來喝茶。
柳大掌柜道:「除了『永定河賑災』的事情,還能是什麼!但是我跟你說吧,這件事情我們啟官也是愛莫能助,如果能幫忙,不用吳家開口,啟官早就出手了。」
謝老四暗叫一聲「來者不善」,馬上就去糾集人手:「囖架撐,有人要來搞事,所有人,有拿好東西的出來,剩下的人放好鐵馬!」
門房咦了一下,鐵棍是他爹的諢名,他爹回鄉下養老已經快十年了,這個諢名這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看來對方是他爹的老朋友,又覺得對方有幾分眼熟,便換了一張討好長輩的臉說:「您老是?」
老顧笑道:「這你別管,且只看仔細了,看這張紙是真是偽。」
謝老四對一個平時腿腳快的小後生,叮囑他:「快去拖馬!」
老顧笑道:「那你就猜錯了,我這次來啊,純粹是辦一樁和_圖_書
事務。如果你能做主的話,其實見不見你們啟官都無所謂。」
能做潘家的門房,消息還是有點靈通的,老顧看他臉上就有些難色,就說:「放心,我一個當長輩的,也不會為難你,若一下子見不到你們當家,你就去幫我找個能話事的,但不要聲張。我有急事。」
剛剛落閘放出去那幾隻狗,平時跟鵪鶉一樣,踢都不叫兩聲,今天吠得跟只瘋狗一樣。
他倆也是舊相識了,都是給大保商打高級工的,柳大掌柜也不打虛詞了,單刀直入道:「你退了有幾年了吧,現在事急,吳老當家就連你都搬出來了!但你不該來,現在大局已定,當家的如果見你,平添尷尬,若不見你,壞了交情。」
謝老四大叫:「你們是什麼人!知道這是哪裡不?你們……哎喲!」頭上挨了一棍子,差點沒暈過去。這時候蔡顯得帶來的人便顯現了作用,退到鐵馬附近,奮力抵擋。
謝老四這時也來不及去找出那個「高個子」,暗罵一聲不知道那個不長眼的崽子去嫖疍家女不給錢,給自己惹來這一樁破事,那些疍家漢已經衝過來了,謝老四就叫:「給我打!」不管對錯,對上疍家是絕對不能示弱的,不然傳出去得被人笑話。
「行!」門房道:「換別人我撂他半天,奀叔叫到,我馬上就去。」
雖然已經看出是真的,但因茲事體大,所以柳大掌柜也不敢託大,說了聲:「你等等!」放下信封就跑了出去。
「落閘!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