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之後,心情就好了起來,便要待在了曼倩蓬萊,與周貽瑾一起排演劇目。
吳承鑒哼了兩聲,知道自己的心事還是沒瞞過這個知己。
周貽瑾道:「這一回不是為了私情,而是為了公事。」
兩人正在化妝,忽然吳七闖了進來,說有人求見。
吳承鑒便到了日天居來,沒住兩天,就看見整個日天居進進出出的——他要成親啊,新居自然要做各種裝潢布置。他走到哪裡都發現自己沒處落腳,這些雜務不免眼見心煩,當下把日天居也交給了春蕊打理,自己帶著夏晴跑到曼倩蓬萊來躲清靜。
這都還沒到成親日呢,各方提前送來的賀禮就塞滿了兩個偏廳。
幸好蔡巧珠和穿隆賜爺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點兒都不用勞煩到我們的新郎官。
吳承鑒苦笑道:「不然我還能去哪裡?現在總不能去花差號啊。」
吳七說:「是米爾頓先生。他還帶來了一箱東西,說是為昊官的婚禮準備的賀禮。」
「知道癥結在哪,又有什麼用!」吳承鑒說:「對方不動,我們也就只能幹等著。這可比什麼都不知道還糟糕,我們雖然知道了敵人在哪裡,但對方要出什麼招卻都看不見,這樣我們怎麼破招?我就怕等到對方出招的時候,事情已經遲了。」
吳承鑒道:「也不是什麼正式見面,就這樣去吧。如果三兩句話說完,回來我們再唱戲。貽瑾,一起去吧。」
周貽瑾掃了他一眼,看看左右無人和圖書,才說:「你不懂,昊官最近心情煩躁,所以要尋地方緩解緩解。花差號去不得,若我這裏也不收留他,只會讓他更加狂躁。他心神如果亂了,于正事不但無補,反有妨礙。」
兩人談到這裏,便見吳七引了米爾頓走過來,便一起住嘴了,臉上都再不見一絲愁容,同時露出了微笑。
這個故事與吳承鑒、葉家姐妹的事情多有相似處,所以吳承鑒才說「太過應景」。
北江大佬段先同調來了北江段上百艘閑散船隻,一半做排場,一半做運力。至於佛山陳更是一早就預訂了全廣州府叫得出名號的醒獅,準備到時候來個百獅賀彩。
周貽瑾道:「紅貨的事情,我們已經儘力防範了,反正暫時沒什麼動靜,你也暫且不要掛心了,先開開心心地成親吧。」
吳承鑒也是喜歡這個道道的,過了一下腦子說:「李漁的《風箏誤》啊,以你的才情,還有這個班的底子,怎麼選個二流水準的劇?有點沒勁,怎麼不排一段《牡丹亭》?不然來一段《桃花扇》或者《長生殿》也好啊。」
周貽瑾道:「準備排《凱宴》、《釋疑》。」
頭一日無事,因沒人知他在此,但過了不到兩天還是被找上了門,吳承鑒道:「我都要成親了的人,也不讓我安生兩天。」就讓吳七把來見的人全都擋駕。
吳承鑒一聽就笑了,道:「真真沒想到,老頭子原來竟然是表面好人,肚子里也都是壞水呢。」
關於這件事,蔡巧珠前幾日特意叮囑過他的和*圖*書,讓他成親之前不要再到花差號上去,也莫再去神仙洲,蔡巧珠說:「老爺說了,你就算是裝,也給我裝幾日正經。」
如此清靜了三日,這日正在排好了《釋疑》,吳承鑒看得興緻起來,忍不住要自己上台,又逼著周貽瑾上去反串詹淑娟,小生小旦們嘻嘻哈哈地湊趣,起鬨架著周貽瑾也上台,周貽瑾半推半就,也就從了。
吳七道:「公事?什麼公事?」
秋交錢貨的盤點已經結束,宜和行正好要進入修整期——這個時期吳承鑒認為暫時不會有什麼大事情。至於行里大事情的再啟動,要等葉家那邊的「嫁妝」送過來之後——不過這是吳承鑒認為的「沒事」,劉大掌柜歐家富他們卻不這麼看,所以還是天天找他。
周貽瑾笑道:「我有送劇目給老爺子看過,老爺子沒說什麼。」
還沒過年,河南島卻熱鬧了起來,因為吳、葉兩家要成親了。
在蔡巧珠的安排下,吳家的人手也提前好些天就陸續渡江進入河南的吳家園,日天居已經裝扮得無比喜慶,花草樹木都提前移植得滿園滿圃。吳老爺子也先兩日被抬過珠江,在園子里適應,吳承構跑上跑下、跑內跑外,接待各路親族客人。
吳承鑒道:「可是這《風箏誤》也選的不對,太過應景了,你就不怕刺|激到葉家?」
不料周貽瑾卻就答應了。吳七十分詫異,眼看吳承鑒已經上了戲台,對生旦指指點點,吳七湊近周貽瑾道:「師爺,昊官最近無心正事,到處躲閑,一路躲到你這m.hetubook•com.com裏胡來,你也不勸勸,回頭傳到老爺、大少奶那裡,只怕他們要對你有點意見。」
吳承鑒道:「那我誰也不見。」
由於婚禮被安排在河南,也不怕打擾了吳承鈞養病,所以親事就被大肆操辦了起來。吳承鑒撥了一筆豐厚的預算給了穿隆賜爺,以賜爺花錢的本事,自然把事情辦得要多熱鬧又多熱鬧:他也不是純粹亂花錢,而是能把一萬兩銀子花出五萬兩銀子的效果來——若非如此,也不能這麼些年能牢牢在吳承鑒身邊把持住這個肥差。
吳七道:「都不是。」
周貽瑾道:「我這裏也不清靜,最近忙著排戲呢。也是為你的婚禮。」
《風箏誤》是李漁的名劇,講的是才子韓琦仲題了詩的風箏誤落詹家,先被既美貌又有才的詹淑娟(妹妹)拾去且依韻和詩一首于風箏上,韓琦仲見詩鐘情,設法求見后卻撞見了貌丑急色的詹愛娟(姐姐)而被嚇跑,之後韓琦仲狀元及第,上司詹烈侯(岳父)要將女兒淑娟(妹妹)許配給他,韓琦仲以為自己要娶的人是姐姐,從抗拒到屈從,直到洞房之內發現娶的原來是妹妹,於是皆大歡喜的故事。
兩人也不卸妝,就到看戲的涼亭里等著,吳七去帶人過來,亭內暫無第三人時,周貽瑾忽道:「這兩天在我這裏玩著,心情好一些沒?」
吳七心道:「師爺一定會拒絕吧。」
放在平時,吳承鑒非立刻笑話他不可,這時竟然就沒了心情,說道:「真是躲得過蔡吉啟,躲不過英吉利。」
https://m.hetubook.com.com幫著化妝的小旦道:「昊官,要卸妝不?」
吳承鑒道:「就是越沒動靜,我才越煩啊。若是擺在明面上,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現在明知道對方要動手,卻見不到對方動手,這就更讓人煩躁了。總不能又等到上次那樣,人家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來了,我們才急急設法反擊啊。」
再則現在去花差號,疍三娘見著他也未必有好心情。
吳承鑒:「好牌,好牌,嘿!」
周貽瑾罵道:「《牡丹亭》里是女鬼作妻,《桃花扇》里是國破家亡,《長生殿》更是生離死別,這是你成親呢,你不嫌晦氣,老人家也替你嫌晦氣!」
「那有什麼辦法,民不與官斗,吳家再怎麼有錢,終究只是一介商人,何況對面是兩廣總督呢。」周貽瑾嘆息說:「我師父遲遲不動,的確也讓人心焦。現在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多拿好牌在手。這樣等到時候開始反擊的時候,才能多一點勝算。」
周貽瑾道:「好。」這聲答應已經恢復了男音。
周貽瑾道:「我們如今的牌面其實不錯,潘家欠我們人情,葉家與我們就要結盟,江湖上的朋友關係又很順暢,只要鞏固好這些關係,北京和中堂一日不倒,我們就沒什麼好怕的。至於外國人那邊……你讓查理去辦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吳七道:「三娘那邊已經沒什麼事情了啊,我也奇怪他最近煩什麼。」
吳承鑒怔住了,正在畫臉的手也停了下來。周貽瑾已經畫和-圖-書
好了妝,正在換衣服,聞言也不換了,道:「去見見吧。」他正在入戲,說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帶著花旦的手勢特徵,連說話都帶著花旦戲腔。
周貽瑾道:「可現在著急也沒用。而且這次的局面,和幾個月前的『群獸分食』之局畢竟不同。至少我們提前知道癥結在哪裡了。」
其實李漁的《風箏誤》清朝的戲曲之中也是超一流之作,只是放到歷史的維度上跟《牡丹亭》、《桃花扇》這種最頂級的一比,那的確要次一等了。
吳承鑒問:「排什麼戲目?」
吳承鑒很是不滿:「是吉山嗎?是啟官嗎?還是蔡師爺?」
周貽瑾道:「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吳承鑒被他眼中的「瑣事」煩到不行,便離開了宜和行,在西關大宅陪了吳承鈞一日,又被吳國英趕到河南居住。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覺得小兒子要成親的人,不宜在大兒子身邊,沾染病氣,這倒不是偏心,只是某種老觀念使然,類似的事情吳承鈞吳承鑒易地而處,老人家也會這麼辦,當然這種事情他只能做,不能說破。
誰知道周貽瑾也嫌棄他:「都要成親的人了,來我這裏做什麼?」
在賜爺的引導下,十三行大小商戶,以及粵海地區的江湖好漢都樂得來湊熱鬧,眼看離婚禮還有兩天,鞭炮已經從白鵝潭一路掛到吳家園,又從吳家園掛到葉家園。潘家也很給面子,將鞭炮從潘家園的門口也掛了過來。想想成親那邊,鞭炮聲必定響徹珠江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