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頓道:「感謝昊官對我的盛情。」又看到旁邊的周貽瑾,讚歎說:「您身邊的這位女士,真是漂亮極了,比我見過的任何女演員都漂亮。她簡直是一顆star。」
米爾頓嘿嘿兩聲冷笑,終於走了。
周貽瑾一愕。自認識以來,吳承鑒可從沒這樣對自己發過脾氣。
吳承鑒冷冷道:「這是大明萬曆皇帝,為了延緩痛風之苦而使用的福壽膏吧。」
吳承鑒已經站了起來,倒了一點茶水往臉上一抹,化妝的顏料就混亂地讓整張臉變得猙獰——就像忽然變成一個惡鬼。
吳承鑒頂著這張猙獰的臉,說道:「米爾頓先生,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裏吧,我不希望因為一場不會存在的生意,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友誼。」
吳承鑒怒道:「你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東西嗎?」
就在他啊啊啊的大驚小怪中,吳七已經準備好了點心,吳小九上前擺好了茶爐。
米爾頓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神之中,夾帶著審視和警惕,心想莫非吳承鑒竟然知道這鴉片之中的深層戰略意義?這不可能吧,那應該只是一個中國商人面對新事物時的習慣性保守態度。
昌仔冒著酷寒,從魚池水眼潛了出來,到外頭后穿好外衣,溜出葉家園,一路打聽著。
他年紀小又結巴,但用積蓄下來的散碎銀子開路,竟然還是讓他一路打聽到昊官不在西關而在河南島。
米爾頓的臉色閃過一點尷尬,但瞬間恢復正常,微笑著說:「歐洲人太窮了,根本享用不起鴉片。」
吳承鑒卻不接他這個茬,彷彿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笑笑說:「我們中國的茶葉,從種植到製作,上百道工序是經過幾千年的千錘百鍊。印度人想要在短短几十年就超越我們,沒那麼容易。」
他其實也會說不少中國話,甚至還分得清粵語和和-圖-書官話,上一次要人翻譯,一半是在做戲。
周貽瑾呵呵一笑說:「過獎了,米爾頓先生。好久不見。」
米爾頓跟著吳七走到涼亭,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七,昊官呢?」
吳承鑒開口笑道:「Here!mr.milton.」
周貽瑾道:「如果這樣,那我們還能怎麼未雨綢繆呢?」
果然,就聽米爾頓說:「昊官,等印度的茶園運作得成熟了,恐怕我們公司就要削減在中國的茶葉進口了。我們朋友一場,所以才在這裏給你透露這個消息,你最好也要早做打算,讓宜和行準備好一些其它的營利商品了。」
他站了起來,卻沒有就此告辭,而是說:「昊官,如果我得到的情報沒有失誤的話,你和兩廣總督之間,似乎正陷入一場膠著的暗中戰爭吧,上一次你和粵海關總督的戰爭,如果不是藉著我們東印度公司的勢,怕是沒法渡過難關吧。那麼這一次遇到一個更加強大的對手,如果我們東印度公司不但不幫忙,還被你逼得站在你敵人的那條戰線上……我想,你應該清楚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
吳承鑒仰天呵呵一笑,他抬頭仰天,是因為不想發作,他怕看著米爾頓的臉自己會忍不下去。
少量的奢侈品,自然是不可能支撐大規模遠洋貿易的,也撐不起宜和行,這個道理吳承鑒自然懂得。
米爾頓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輕輕嘖了兩聲,說:「昊官,我還是低估你了啊。看來你不是不明白這鴉片的價值,而是非常了解它呢。」
「昊官,你確定嗎?這門生意一本萬利,你不做,遲早有人會做。如果被別人接了去,那很快的和*圖*書,你們宜和行就要面臨一個商業上最大的強敵了,到時候我怕你會後悔。」
周貽瑾笑道:「中國和外國的貿易,幾百年下來早就定型了,大宗商品就這麼幾樣,不是茶葉,就是絲綢,陶瓷等等,每一樣都有主的。吳家如果不做茶葉,還能做什麼?去跟其它家族搶別的生意嗎?」
然而直到他離開,吳承鑒還是一句軟話都不說,猙獰的臉反而變得更加猙獰。
米爾頓這才打開盒子的蓋子,推到了兩人面前。盒子里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新的商品?」周貽瑾搖頭說道:「無論是茶葉、瓷器還是絲綢,都是經過幾百上千年的發展,才有現在的規模。米爾頓先生你這話說得太輕而易舉,能夠作為大宗貨物的商品,不是說開發就能開發的。」
米爾頓因此沒看到他幾乎徹底扭曲的五官,還在說:「怎麼樣,昊官,我的這份禮物怎麼樣?也許你現在還沒發現它的價值,但我向你保證,一旦這門生意做開來,將會把你們宜和行推向世界財富的巔峰,到時候只怕連東印度公司都不如你們有錢。」
他沒有用變聲腔調,米爾頓聽了吃了一驚:「啊!你是一位男士嗎?啊,你的聲音有些熟悉啊。啊!你是周!」
米爾頓說:「我不但會用一些俗語,還會用一些成語。比如你們中國人有一個成語叫做『未雨綢繆』,我就覺得非常之好。既然看到天上有又黑又厚的雲層,雖然雨還沒下,但如果出門之前不準備雨傘的話,等到了路上遇到下大雨就來不及了。」
周貽瑾擺擺手,吳七帶著吳小九下去了。
吳承鑒哈哈笑道:「米爾頓先生,你的中國話學的不錯,連這種俗語也會用了。」
吳承鑒不說話。
「昊官真是博學呢。」米爾頓說:「這東西本來就是很好的藥品,你們中國hetubook.com.com有一個醫生給它做了很好的評價,我特意背了下來呢:『神方千卷,藥名八百中,黃丸能差千阿,善除萬病。』所以這個醫生把它叫做阿片,或者鴉片。本來鴉片產量很低,非常金貴,但經過我們英國科學家的研究,現在已經能實現量產,又經過調製之後,開發出了新的吸食形式,現在這鴉片不但能治病,而且可以像茶葉一樣給普通人享用。吸食之後耳聰目明、神清氣爽,是一種比茶葉更好、更高級的享受品,如果推廣開來,我相信很快就能風靡整個中國。」
米爾頓有些失望地嘆息了一聲,說:「那就真是太遺憾了。」
米爾頓道:「未雨綢繆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去搶奪舊的地盤,另一個是去開發新的商品,我覺得后一種辦法,會比前一種辦法更好。」
涼亭靜了下來,周貽瑾看著桌上,那裡有一盒米爾頓沒帶走的鴉片。
三人是舊識,也不客氣,一番寒暄之後開始喝茶。吳小九經過周貽瑾的調|教,連英國人喝茶的習性也知道,這次用了紅茶還加了奶和糖。
吳承鑒笑道:「是啊。還沒登台呢,你就來了,我都趕不及卸妝就要見你。」
「時代不同了啊。」米爾頓說:「你們中國人依靠歷史,喜歡守著舊傳統,但我們歐洲人卻依靠科技,能夠創造新變化。今天我來就是來向昊官你推薦一種新的商品,這種商品如果做起來,我保證,昊官你不出十年就能徹底蓋過啟官,成為大清的……不,你會成為世界首富的!」
米爾頓說:「昊官在海外也是有關係的,當然可以去核實,這種事情我不會吹牛皮。因為一戳就破。」
對方偷茶種到印度大面積種植的事情,一直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以往雙方都刻意規避,沒想到今天米爾頓竟然自己捅破了,周貽瑾一聽就知道和*圖*書對方不會是說漏嘴,米爾頓這條老狐狸每句話都經過算計的。
米爾頓有些吃驚地往後仰了仰身。
周貽瑾聽著這話帶著幾分火藥味,他雖然博覽群書,然而畢竟對鴉片的危害沒有深刻理解,因此望向吳承鑒,暗示他莫要如此強硬。生意的事情,應該萬事好商量才對。
同時他也不相信米爾頓所誇張的「十五倍利潤」,如果英國人真做得到這一點直接干就行了,不需要來自己面前鼓吹,不過他一時沒搞清楚米爾頓說這番話的意圖,所以沉默不語。
吳承鑒冷冷地看著盒子里的東西,眼睛里發著冷光。
「我師父那邊還不知道要出什麼招……」周貽瑾道:「現在得罪東印度公司的話,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周貽瑾聽著這話,滿心都是不信,然而米爾頓已經拿出了一個盒子來,推到了兩人面前。
吳承鑒說:「進入不了中國的市場,可以去歐洲嘛。歐洲的市場應該是敞開的。」
「不需要超越,只要接近就可以了。」米爾頓說:「別人不知道,但昊官你應該清楚,我們歐洲人喝茶不像中國人這樣只放茶葉,我們還要放糖,放奶,所以茶葉品質的好壞,說實在的,大部分的歐洲人喝不出來。等過幾年印度的茶葉質量到了差不多的層次,產量也上來了,整個歐洲的商人一定會選擇那邊作為貨源地的。畢竟那邊的貨運路程要縮短三分之一,出口價格更是不到中國茶葉的十分之一,整個成本縮減到原來的十五分之一的話,就相當於利潤提高了十五倍,這種利潤,能讓整個歐洲的商人都瘋狂起來。」
吳承鑒聽了這話,瞳孔微微一縮,臉上的微笑卻依然未改。
米爾頓最後的這番話已經不是在談生意了,而是赤|裸裸的威脅。
「這可真不是個好主意。」米爾頓說:「雖然我和昊官是好朋友,但和和圖書啟官、茂官他們的關係也不錯,我可不希望你們之間爆發商業戰爭。」
米爾頓道:「既然這樣,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究竟在堅持什麼呢?」
吳承鑒道:「是的,我很了解它,比任何人都了解。」
為了讓場面不至於尷尬,周貽瑾在旁邊說:「米爾頓先生,謝謝你給我們帶來這個情報,印度那邊的情況我們會設法去核實的。」
饒是周貽瑾見多識廣,一時竟也沒認出這東西來。吳承鑒卻已經臉色大變。
他頓了頓,嘴角露出了微笑,彷彿在憧憬那個美好的未來:「到那時候,中國的茶葉就只能作為需求量極少的頂級奢侈品出口了,而奢侈品和大宗貨物的區別,我想昊官你是懂的。」
米爾頓說:「我們要做這門生意,也需要你們從中幫忙啊,沒有你們保商幫忙,我們的鴉片進不了中國的市場。」
米爾頓見到吳承鑒的神色,帶著些詫異,道:「昊官,你認得這東西?」
米爾頓定眼看了吳承鑒一眼,驚道:「昊官!是你,你怎麼化妝成這個樣子?」總算他來廣州的時間不短了,算是個中國通,馬上就反應過來:「啊,你是要登台唱戲嗎?」
不料吳承鑒卻說:「米爾頓先生,你最好打消這個主意。有我在十三行一日,鴉片要進中國,沒那麼容易!」
「這樣啊。」吳承鑒說:「其實中國的窮人更多,所以我覺得這鴉片也不適合中國。抱歉了,米爾頓先生,這門生意我不會做的。」
米爾頓喝了兩口后連連稱讚,說:「印度那邊新種出來的茶葉,比起中國的茶葉來還是差了一點,不過現在那邊茶葉的品質也在迎頭趕上了。」
吳承鑒調整了自己好一會,才低頭重新面對米爾頓說:「既然這門生意這麼賺錢,東印度公司為什麼自己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