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大豪商,各有各的門路與能耐,盧關桓出了聲,別人便沒話說了。
眾人皆笑,有人便望向潘有節,有人便望向吳承鑒。
蔡士文轉了身,看看吳承鑒,膝蓋終於彎下去,叫道:「昊官,看在我們兩家畢竟一場親戚的份上,你就給我們蔡家一條活路吧!」說著便砰砰砰磕頭。
易商主道:「今天辦成了這樣一場大喜事,不可不慶賀一番,相請不如偶遇,要不我們就找個酒樓,在下做東,大家熱鬧一場如何?」
盧關桓道:「前兩天,我的小妻剛剛給我添了個閨女。」
文書籤押既畢,書記又謄了副本,呼塔布用印、潘有節作保之後,交給各家自存。事情都做完,盧關桓摸出懷錶看了一眼,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這時候保商們才都覺得肚子咕嚕嚕直叫。
眾保商皆道:「聽啟官的!」
吳承鑒心頭又是一動,吉山要調職,這可又是一項大秘聞了。
當下約定了時辰,各自回家,臨要出門,盧關桓走過來握了吳承鑒的手道:「昊官,且等一等!」
吳承鑒笑道:「那敢情好!就得盼著有魚肚子里那頭化骨龍是帶把的。」
呼塔布拼著不肯起來,抱著吳承鑒的大腿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昊官,你得救救我!」
五家保商都走了之後,葉大林嗤道:「老盧真敢開口,這就看上我那還沒出世的外孫了www.hetubook.com.com。」
然而還來不及想及其餘,就聽呼塔布哭泣說:「昨晚老爺把我叫過去……他說,他說……」
盧關桓心有不忍,然而卻只是看向吳承鑒。
盧關桓道:「卻到哪裡合適?」
潘有節在旁笑道:「虎父無犬子,昊官的兒子不用想,一定是好的。可惜我兩個女兒都嫌大了些。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磚,但再大就不大合適了。回頭我讓房裡加把火,爭取兩三年內弄個瓦,承鑒啊,你可得把你兒子給我留上一留,別這麼快就許了茂官。」
三人一起大笑,就要聯袂離開,呼塔布忽然含笑道:「昊官,有點小事兒,你得留一留。」
呼塔布左求右求,眼看不吐事情終得不得吳承鑒一句應承,才不得已壓低了聲音道:「昊官,你還記得全公到牢裡頭看你那次,門外的老鼠叫嗎?」
蔡士文額頭見血,這幾個月來他蒼老得極快,已經爬滿皺紋的臉夾著滴滴淚水,又給眾保商紛紛磕頭,潘有節以摺扇遮面,搖頭避開。潘易梁馬紛紛跳開幾步,不願意受他的磕頭。葉大林眼睛朝上,就像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
盧關桓長長一嘆,呼塔佈道:「十三行里保商們起起落落,大伙兒還見得少么?管他做什麼!」
吳承鑒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吳承鑒看看潘和*圖*書有節,潘有節道:「那我們先走,你慢慢來,晚上鎮海樓見。」
吳承鑒還以為盧關桓有什麼正經事要說,不料對方說的卻是:「聽說你家夫人臨盆在即了。」
但他這次哭起來也不是假哭了,是真哭。
潘易梁馬馬上都把臉上神情變成笑容來:「不錯,不錯。」
吳承鑒笑道:「有節哥叫到,自然得排在前頭的。」
吳承鑒卻望向了潘有節,那些望向吳承鑒的人,便趕緊也望向潘有節。
這等涉及內廷的大隱秘,豈是他這等奴才應該知道的?和珅對嘉慶有異心——這事別人亂說只是謠言,呼塔布這等經辦奴才若是在什麼機緣下被拎到御前,卻能做人證的!他這張口和珅豈能容得!
葉大林道:「鎮海樓白天登臨也就算了,晚間設宴,可得廣州府、甚至總督府點個頭。」
吳承鑒笑道:「差不多了。最近達官日日等著抱外孫呢。」
吳承鑒低聲道:「全公他……知道了?」
吳承鑒心頭一凜,便想起劉全到大牢里找自己說話,吐露了驚天秘密,自己驚駭之餘,門外忽然傳來動靜,也幸虧了那一場動靜,干擾了劉全片刻,讓自己有了一點思考的餘裕。
吳承鑒連忙道喜,保商們這時還沒離開,也跟著恭喜。
那晚劉全吐露的事情,別人聽了也許懵懂難明,但呼塔布本來就是其中www.hetubook.com.com經手辦事,聽到一點就能猜到十點,所以當時才會那麼害怕!
潘有節道:「鎮海樓如何?」
他的年紀比吳國英小不了多少,但盧家是新發之家,盧關桓中年得運、老來得子,前兩年才生了頭胎子,有了兒子在前頭,現在再弄璋弄瓦就沒壓力了。
吳承鑒眼睛閃了閃,不忍之色一閃而過,然而想起在西關老宅里等死的吳承鈞,心頭又是一硬,喉音帶著哽咽:「你去把我大哥救活,我就救你蔡家!」
卻見呼塔布左右張望,又巡視各處,確保沒人藏伏,這才回到涼亭來,吳承鑒見他這個樣子,心想:「這又有什麼隱秘事情?」心裏就生了警惕。
吳承鑒便猜到了什麼:「他不準備帶你走?」
兔死狐亦悲,物皆傷其類。
潘、葉先自走了,呼塔布說:「我們到後花園說吧。」
呼塔布哭道:「都是我賤,都怪我賤!」他狠命地扯著自己的耳朵,幾乎要扯出血來:「一時好奇,可把自己害死了!」
蔡士文跪在那裡,僵了有一會,忽然放聲大笑,且笑且哭,哭中帶笑,笑中帶哭。
任憑蔡士文怎麼磕頭,呼塔布卻是心如鐵石,冷笑道:「你幫著嘎溜整我的時候,怎麼就不想著有今日?若不是菩薩保佑,我和-圖-書呼塔布今天骨頭都被狗啃光了,卻有誰來可憐我?今天你這幾個頭,我呼塔布受不起。走開走開!」
馬商主呸道:「賀是要賀一賀,只是怕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做東!」
呼塔佈道:「昊官,你先答應一定要救我!」
潘有節笑道:「天下都說食在廣州,但外頭的酒菜,怎麼能跟咱們家裡比?既然大伙兒要聚聚,那便找個地方,我們把家裡頭最好的廚子點出來,有好酒的出好酒,有好肉的出好肉,辦個八豪宴如何?」
潘易梁馬見了這情狀,心裏都想:「這可真是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了。」
他狼狽而倉皇地爬起身來,不顧衣服上的塵土,笑著哭著,奔出門去。
盧關桓笑道:「是很高興啊,等回頭她們當娘的出了月子,就讓她們把孩子抱上聚一聚。我倒是盼著昊官你一舉得子,若是吳家添丁,咱把兩個孩兒的八字合一合,若合適說不定能做門兒女親家呢。」
今日破蔡氏,明朝輪到誰!
吳承鑒道:「甚好,聽啟官的。」
說一時好奇,未必是真,但像他這種下人,有聆秘的機會一般是不會放過的——誰知道那秘密什麼時候就能變成重大的價值呢。
呼塔布回到涼亭后,看著昊官半晌,忽然臉色變得凄苦,膝蓋一彎跪下抱住了吳承鑒的大腿,哭道:「昊官,救命!」
保商會議出的後花園和*圖*書,不得監督府這邊點頭,便是總商也等閑進不得的,吳承鑒便跟著呼塔布來到花園涼亭之中,周圍更無一人,眼看日已西斜,吳承鑒想著:「吉山又有什麼事情么?」
盧關桓道:「大伙兒既然有這個興緻,這關節我去疏通。」
吳承鑒驚訝極了,趕緊要把呼塔布拖起來:「呼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吳承鑒道:「呼大哥你不說什麼事情,我也不好著手不是?」
蔡士文的頭便磕不下去了,整個人僵在那裡。
潘易梁馬望著他的背影,再看著案頭上自己籤押了的協議文書,都是心有戚戚焉,這正是:
他忽然心頭動了動,道:「你……都聽到了?」便猜當時不是有什麼老鼠經過,而是呼塔布在門外偷聽,聽到驚心動魄處,一不小心竟弄出了聲響。
「究竟是什麼事,」吳承鑒道:「呼大哥你還是先說說吧。」
盧關桓笑道:「那可就這麼說定了!」
葉大林在旁邊道:「且都給我慢著!昊官你給我聽好了,別的事情都算了,但我這個外孫的婚事,媒人一定得我來做。任誰要做我孫女婿,都得先過我這一關。」
能讓呼塔布拉下面子求救的事情,他也不敢輕易應承的。
呼塔布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原本還心懷僥倖,盼著他就信了……可……昊官,我家老爺要調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