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節將手中的一份雞腸文書扔到桌上，罵道：「這幫沒事找事的番夷！他們要我們上書朝廷，允許他們替換佛郎機（葡萄牙）人在澳門駐防！」
別人都正在的時候，吳承鑒心裏卻關注著另外一件事情。
蔡巧珠表面再怎麼惱火，心裏再怎麼生氣，對吳承鑒再怎麼疾言厲色，卻還是守著一條底線未曾突破。她被逼到惱恨處，言語就算走了極端，但心裏從來沒想過真的要跟吳承鑒破臉的——這就是為什麼她自己可以跟吳承鑒放開了吵鬧，但不容別人置喙一詞的緣故——哪怕是光兒也不行。
潘海根冷笑道：「什麼溫柔賢惠，什麼叔嫂情深，遇到了銀錢根子的事情，都是假的。」
連整個十三行都敢燒的人，他吳承構哪裡惹得起？
潘海根目光閃了閃：「宜和行如果分裂，那可就好玩了。只是不知道會拆分成什麼樣子。」
事態的發展，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事情也正朝著他最不願意看見的方向迅速推進著。
說到這裏，他又望向潘有節。
蔡巧珠的心，一下子彷彿就墮入了深淵。
潘有節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而吳承構一下子也慌了。
吳承鑒打開一看，又收起來了，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至於，不至於。」柳大掌柜搖頭：hetubook.com.com「昊官那人，我們又不是沒接觸過，不是那樣的人。估計也是鬧得厲害了，沒法維持和氣了，這才談崩。但真的破臉，他也不至於把長房逼到太過惡劣的地步。他吳家的老二不是同一個娘生的，也還分到不少產業呢。吳承鈞畢竟是一母同胞，再怎麼鬧，該有的體面應該還是會給的。就不知道……宜和行會不會因此分裂。」
「昊官，」潘有節轉向了吳承鑒：「你怎麼看？」
「啊？」潘海根不明白了。
十五叔公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默，對蔡巧珠道：「家裡人吵架，話無好話。我看啊，這事大家就都靜一靜，一家子的人，血濃於水，什麼恩斷義絕。以後都別提了。」
蔡巧珠卻抬起了頭來。
他們兩人各執一詞，潘有節卻一直都一語不發。
「昊官呢！」蔡巧珠喝道：「他不來嗎？他如今是完全不將我放眼裡了！」
她不明白吳承鑒怎麼會是這樣的回復，更不明白吳承鑒是怎麼想的，難道說，真的跟阿娘說的一樣，他真的已經變了嗎？還是自己一直就錯估了形勢？
屋子裡頭，十五叔公也好，鄭先生也罷，都覺得吳承鑒今天的做法太過分了，吳承構更是跳起來，準備隨時呵斥。
只有吳承鑒一言不發，冷冷地找了張桌子坐下。
「如果再過幾年，昊官多半就能像對待他家老二一樣，讓光少出去只做一個富家翁。」柳大掌柜說：「但現在m.hetubook.com.com，長房那邊還是有幾張好牌的。吳承鈞去世還沒多久，行里一大半的夥計都還對他有香火之情。這次又是吳承鑒失禮，逼嫂凌侄，飛揚跋扈，只怕行裡頭的老夥計都要不服，雖然昊官手段厲害，但人心如此，長房未必沒得一爭。」
他幸災樂禍地一笑后，又說：「只是這事，估計吳家長房那邊也有些傻眼了吧，沒想到昊官趁機就動手了。以昊官的手段，真要分起來，只怕長房那邊會渣都不剩。」
昌仔那股氣泄了之後，又心虛了，結結巴巴道：「昊官，說……要，斷，就，斷，要，絕，就……絕……」最後那個字幾乎都聽不見了。
經歷過上兩回大事，他還能不知道這個老三的手段么？
而吳承鑒心裏牽挂著的卻是另外一件真正可能引起天塌地裂的大事。就在這時，吳七匆匆入內，遞過來一張紙條。
廳內忽然靜了下來。
他訥訥的，幾乎就想逃跑，實在是後悔死了！今天實在不應該來蹚這趟渾水啊。
眼看蔡巧珠正自悲怒，葉有魚不好回口，默默地去了。
吳承鑒走了進去，只見潘有節坐在那裡，臉色鐵青。這時盧關桓、葉大林也到了，兩人在外頭都遇見了米爾頓。
蔡巧珠看到了他，怒極而笑，道：「好，好！這都連見我都不肯了！他吳承鑒的腿腳就尊貴到這份上了。我和光兒就低微到這地步了！好，好，小結巴，你就說吧，吳承鑒讓你說什麼，你說吧和_圖_書！」
十三行番務館，這裡是允許番人公開露面、由保商與他們議事的地方。
潘有節皺了皺眉頭，道：「不，什麼小動作都不要做了。這件事情，我們不能勸分，還要勸和。」
「這下可有些出乎意料了。」柳大掌柜說，「原本只是想攪亂一下，沒想到……還真的就崩了呢。滿西關都說吳家這位大少奶溫柔賢惠，坊間都說他們叔嫂間情義深重，可真沒想到啊，說崩就崩了。」
盧、葉同時驚怒交加：「什麼！」
那種空落落的、全無依靠的感覺，瞬間就要抽掉她全身所有的力量……
「好啊！」蔡巧珠抬起頭之後，說出了一句她自己也吃驚的話來：「行！他要斷，那就斷吧！」
潘有節擺手：「你不用明白，照做就是。」
「昊官，說……」昌仔原本就結巴，這時更是結巴得厲害，但結巴了好久，還是鼓起勇氣把那句話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昊官，說：要，斷，就，斷！要，絕，就，絕！」
西關許多商人眼皮子淺，只盯著眼前的宜和行家變看熱鬧，吳家園的下人更是整顆心都圍繞著日天居與梨溶院的叔嫂紛爭，只覺得這就是天塌地裂的大事了。
「的確鬧翻了。」潘海根說：「這事傳出去之後，聽說葉大林連夜渡江，就進吳家園去了，但沒多久又出來了，多半是昊官不讓插手。」
蔡巧珠怔了，道：「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很清楚，十五叔公這是要給自己台階和*圖*書
下，可是「恩斷義絕」是自己說出來的，然後吳承鑒就接下了，如果這時候自己下了這個台階，那就誰都看得出她是示弱了，是沒底氣了。
潘海根道：「啟官，我們要不要順水推舟一把？」
「啟官。」他說：「吳家那邊，聽說徹底鬧翻了！消息確鑿不？」
他剛才敢造次，就是看死了吳承鑒不敢忤逆嫂子——那叔嫂兩人什麼情誼，別人不知道，一個屋檐下的他還不清楚嗎？哪知道吳承鑒這次竟然真的狠下心肝來了——吳承鑒如果狠下心肝，吳承構可就怕了。
盧關桓道：「啟官，是有什麼事嗎？」
誰曾想，吳承鑒不但不受逼，還真的……就說要斷就斷、要絕就絕了。
吳承構也連忙道：「是，是，十五叔公說的是。」
「說什麼！」吳承構喝問。
吳七是在吳家長大的，吳承鈞對他的影響並不比吳承鑒小，對吳承鑒他還能經常開玩笑，對喜怒不形於色的吳承鈞他可就是大小怕到骨子裡的，這時蔡巧珠發怒，代表的是長房，所以吳七對吳承鈞的畏懼也移到了她身上來，被蔡巧珠一罵，他竟不敢開口，抱頭逃回去了。
他們都等著吳承鑒來給一個解釋，結果等了好久，吳承鑒沒來，甚至葉有魚都沒過來了，只來了吳七一人，他滿臉緊張地來到廳里，對著蔡巧珠，好久吱不出一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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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吳七訥訥的，好像也變結巴了：「昊官……讓我來回復大少奶……」
蔡巧珠擦著眼淚，但淚水擦了，新的又滲出些來。
吳承構在廳里走來走去，不停地埋怨吳承鑒。
昌仔雖然壓力也很大，但畢竟不像吳七那般經歷過吳承鈞夫婦往日的積威，當下結結巴巴地道：「昊官，說……說……」
只是在這一瞬間，她很清楚，她不能退！這一退……如果吳承鑒真的變了……如果他真的是在算計大房了，而自己又退讓了，那麼光兒……光兒可怎麼辦啊！
又過了許久，日天居那邊終於又來了一個人，卻不是吳承鑒或者葉有魚，這次來的竟是昌仔。
所有的所有，蔡巧珠都想不明白啊。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以前這種大事，都是丈夫決斷的，丈夫病倒之後，也還有公公，公公也去世了，其實她心裏是指著吳承鑒的，可現在吳承鑒也這樣了……
蔡巧珠極怒：「你滾回去，有什麼話，讓他自己來說！」
潘家園。
吳承鑒進來的時候，恰好與米爾頓擦肩而過，兩人點頭致意，但米爾頓也沒有停留，徑自離去。
剛才她的怒火冒到極點，把「恩斷義絕」給說了出來，其實也不是真的要跟吳承鑒恩斷義絕，而是要逼吳承鑒向自己低頭。
十五叔公連連嘆氣，鄭先生則不停搖頭。
柳大掌柜匆匆走入，潘有節正在那裡琢磨著什麼事情，潘海根在旁邊侍立著，柳大掌柜不用問，就猜到潘有節在琢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