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有了決定，」潘有節道：「昊官，我也跟你坦白吧，眼下的局面，我就算有心，也沒法在和中堂手裡保你的。我只能給你個保證：若你吳家此番再有動蕩，我潘家只會援手，不會落石。」
那人說完就走了。
潘有節沒有問吳承鑒怎麼知道吳承鑒沒有捅破，因為乾隆太上皇的性格他很清楚，事情如果捅破了，紫禁城早就劈下驚雷了，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
「那你覺得……他為什麼不捅破。」
盧關桓黑著臉，許久，才說道：「沒有意思。」
「這事就不是我們能處理的。」潘有節轉頭看向盧關桓：「要看總督府那邊是什麼意思。」
「掩耳盜鈴。」吳承鑒幫忙補了。
葉大林的眼角一下狂跳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想猜，也猜不出來！」吳承鑒說道：「我只知道這個事情再這麼拖下去，只會越拖越糟。」
吳承鑒道：「如果我們做好了準備，朝廷的命令下來，我們就幫著向英夷發難，說不定一場風波就能消弭于無形。反之，如果事先準備不足，一旦嚴令下來，這邊應對不當，到時候兵連禍結，輕則廣東動蕩，重則整個粵海沿岸成為焦土，也未可知！」
吳承鑒輕輕一笑，說：「今晚去了就知道，那人是不是來歷不明了。」
望著他的背影，潘有節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複雜。
葉大林眼角的肌肉又在跳了：「這樣掩耳……什麼來著？」
無論是盧關m.hetubook.com.com桓還是葉大林，這時都沒有想那澳門的事情該怎麼解決，而是另外一個對他們來說更加棘手的事情。
這鎮海樓乃是廣州名勝，始建於大明洪武年間，然而數毀數建，如今吳家主僕二人所見的，乃是康熙二十四年所重建，樓高七丈，雄鎮海疆，壯麗非凡。
「既然這樣……」潘有節掃了掃蠟燭下的灰燼，道：「那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吧。」
葉大林道：「什麼沒有意思，什麼意思？」
「這事和大人應該知道的。」吳承鑒說道：「吉慶或許昏庸，但以和中堂的英睿，不可能不清楚此事干係之重大，但是他卻沒把事情捅破。」
「或許……英夷只是心懷僥倖，得不到回應，就會退去……」
聽了這話，吳承鑒才不禁動容。
潘有節眼睛斜角精光一閃，潘海根大吃一驚，低了頭，不敢再言語了。
「萬一不退呢？」吳承鑒道：「萬一……他們的兵船直逼廣州呢？」
吳承鑒說道：「這個事情，其實還是蹊蹺的。」
「你想怎麼做？」
「就是什麼意思都沒有！」盧關桓幾乎咆哮：「總督府那邊，只當什麼都沒發生！」
潘有節又沉吟了片刻，終於點頭：「好，難得你如此有心於國，那這事我們就這麼干。我們先暗做準備，等到
和圖書有需要的時候，我找盧關桓，你找你岳父。」
葉大林就問：「這文書……怎麼處置？」
吳承鑒就要走，潘有節忽然道：「昊官，兩年前的那件事，我的確對你吳家有所隱瞞。如今國事當頭，家事靠後。我也不怕跟你直說了，壓制吳家的心思，我的確有，但趕盡殺絕的念頭，我從來就沒動過。」
吳七道：「這什麼人哪！」
吳七馬上就明白吳承鑒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能把整個鎮海樓清場到這個地步，那人只會是「大有來歷」，而不會「來歷不明」。
「真要去鎮海樓？」吳七道：「那人來歷不明的……」
「對，掩耳盜鈴……」葉大林說：「總有掩不住的時候——人家兵船都來了。」
吳承鑒的眉毛垂了垂，道：「多謝了。」
然而由於地方官府的不作為，葡萄牙人金錢開路欺上瞞下，才在澳門經營起這麼樣一片基業來，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屬於地方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導致的，並沒有任何法理可言。
吳承鑒瞥見信上的印記，眉頭微皺，接了過來，拆開一看，卻是空無一物。
潘有節又道：「我剛剛得到消息：劉全又來廣州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萬一他們就敢呢？」吳承鑒道：「炮艦還在澳門時，我們尚能遮掩，一旦炮艦逼到黃埔，那時節，這事便誰也蓋不住了。啟官，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
「留個後手。」吳承鑒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果事情蓋不住了，北京那邊必下嚴令，嚴令必然拒夷。我們得為拒夷之事，做點事前的準備。」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
葉大林道：「我今天沒來過。」轉身就走。
看著潘有節手裡的那份文書，盧、葉幾乎都能想象得到如果真的按照英國人的要求遞上去，老皇上會是何等的震怒了。
潘海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低聲道：「啟官，我真不明白啊，如果和中堂真的動手整吳家，我們為什麼不趁機吞併了宜和行，反而說要幫他？」
潘有節有些詫異了，他原本還以為吳承鑒要說怎麼樣才能與這件事情撇清關係，沒想到他所考慮的，竟是這個。
潘有節道：「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麼嗎？」
時是黃昏，尚未入夜，鎮海樓卻一個人都沒有，清場清得乾乾淨淨——沒有駐守兵丁差役，也沒有遊人。
大方略既定，具體小策略上的事反而在其次了，以兩人的智謀和勢力，其實彼此早有腹案。
潘有節燒了文書，米爾頓除非能打入廣州城，否則對保商們無可奈何。
潘有節道：「你的表這麼一遞，我估摸著，不用多久，他就會找上門了。到時候……」
送信來的人說：「主人在鎮海樓恭候昊官大駕。」
潘有節微驚：「他們敢！」
葉大林道：「文書是燒了，但澳門的事情怎麼辦？我可是聽說了，番夷的兵船都已經……」他把聲音壓低了：「你們
和-圖-書知道的。」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了，潘有節道：「昊官，這事你怎麼看？」
然而吳承鑒這時卻沒心情觀賞這美景，不是因為鎮海樓曾經來過，而是因為還沒邁上階梯，就遠遠望見城樓之上，露出一個禿頭。
吳承鑒不語。
「我能怎麼看。」吳承鑒道：「我們號稱保商，富甲天下，其實錢是皇上的，命也是皇上的。咱們的腦袋，都在總督老爺、廣州將軍、監督老爺手裡頭提溜著。既然如此，他們想掩耳盜鈴，我們除了跟著掩住耳朵，還能做什麼？難道繞過他們，直接給朝廷上書？」
吳承鑒淡淡道：「交給粵海關、總督府，那不還是我們交上去的么？」
吳承鑒倏地回身：「是。」
吳承鑒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印記，隨即揉成了一團，捏在掌心。想起剛才潘有節說的話，喃喃道：「這來的……也真是快！」
吳七問道：「昊官，你說什麼？」
潘有節轉向吳承鑒：「昊官，你怎麼看？」
潘有節道：「我聽說，你把光兒的辭表給遞了？」
「沒什麼。」吳承鑒道：「你叫個小廝回河南，告訴三少奶，今晚我不回去吃飯了。」
潘有節哼了一聲，點了蠟燭，當著三人的面就將文書給燒了。
「你是說……」
吳承鑒沒有回頭，停在那裡，站著不動，好一會，才說道：「國事當頭，家事靠後。我願意信你。」
在大明治下，澳門從來就不算是葡萄牙的殖民地。這裏只算是地方官府借給葡萄牙商人補h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給的補給點。葡萄牙人在這裏沒有管制權、沒有司法權，甚至就是居住生活的權力也不如天朝子民來得方便，就算要修葺房屋，也需要大明香山縣縣令的同意。
盧關桓嘆了一口氣，也走了。
葉大林冷笑：「真這麼做了，不管後續如何，第一個死的就是我們！」
吳承鑒番務館出來，走沒兩步，忽然有個人送來了一封信，直接遞到他跟前，吳七隔開那人，將信取了。
盧關桓道：「交給粵海關、或者總督府吧，我們不能碰這個。真由我們遞上去了，就算不死，也得扒層皮。」
吳承鑒抬頭望向橫樑，說道：「天心難測，上意難揣。我到現在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不過也不想了。他要來就讓他來吧，我把辭表遞上去的那一刻，心裏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在米爾頓看來，這是很重要的外交文書，但在大清這邊，這個世界只有「朝貢」，沒有「外交」。東印度公司也好，度路利少將也罷，都沒有通暢的渠道與大清朝廷的官方進行溝通，按照太上皇的諭旨，他們只能通過保商來提出他們的乞求（是的，乞求），並且服從保商對他們的管理——不管有多一廂情願，眼下朝廷的體例就是這樣。
而如今英國人要做的事情，簡直就是把澳門當作葡萄牙的殖民地，而且是要求大清朝廷把這塊殖民地「轉」給英國——這樣的企圖，都別說是紫禁城的主人肯答應了，按照乾隆太上皇的脾氣，就連傳遞文書的人，可能都得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