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有魚繼續說:「家裡頭要再整頓整頓,行裡頭要跟幾個大掌柜通個聲氣,這兩件就勞煩大嫂了。葉家與結拜兄弟那頭,我來想想。」
葉大林冷冷道:「你都已經知道了,還問什麼!」
馬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葉有魚卻比蔡巧珠還要冷靜,問道:「那如今昊官還在城裡頭?」
從頭到尾,潘有節都不曾提神仙洲一字半句,原本還有點忐忑的潘正煥,一顆心全放下了,踏出門外之後,一抬頭,只覺得那天也不再是以前的天了。
潘正煥有些慚愧,低下了頭。
他又說了些話,然後才告辭了。蔡巧珠葉有魚起身相送,吳六送了他出門。
蔡巧珠想起吳承鑒在京城裡受苦,眼睛就紅了:「這……昊官若是無衣無食、流落街頭,這可怎麼辦……」
葉有魚的眼瞼垂了垂,說:「若是和中堂動的手腳,潘家的人貿然近前就只能被拖下水,於事無補。」
潘正煥道:「昊官都已經上北京城了,最近偶爾聽到一些北面吹來的風聲,似乎……對宜和行很不利啊,他還能顧及到海外之事?」
來客應是告辭后,潘正煥才道:「阿爹,要打仗?」
馬氏掀開門帘走進來,冷冷道:「吳家出事了?」
蔡巧珠下了囑咐:以後家裡稱昊官,都要改口叫老爺,若提起已故的吳承鈞那是大老爺,吳國英便是老太爺,叫自己喚大奶奶,葉有魚是三奶m.hetubook.com.com
奶,光兒耀兒是光少耀少。
「兩位嬸嬸也不用太過擔心,」潘正煥道:「如今吳七他們應該是進不得城,但被趕出城的人裡頭沒有鐵頭軍疤,侄兒估摸著,他大概是躲過去,藏在哪裡暗中照拂叔叔呢。」
蔡巧珠猶豫了一下,才道:「你說吧。」手還是握住了蔡巧珠的手。
看著潘正煥離去的背影,蔡巧珠收了悲戚之色,說道:「都說啟官的這位大少爺不務正業,今天看來也是謠傳。」
潘正煥又道:「叔叔的為人,機變堅毅,他雖然陷身京師,但多半還是能想辦法脫困的。倒是廣州這邊,過些日子京城的消息傳過來,只怕要有人趁機搞些偷雞摸狗、造謠生事的勾當。我阿爹說了,大面上潘家一定會力保吳家的,就是潘家顧不上的一些地方,兩位嬸子最好早做點準備。」
葉有魚介面道:「我琢磨著,一個是家裡,一個是行里,一個是葉家,一個是那些結拜兄弟。」
妯娌倆一聽果然心頭稍放,她們都知道鐵頭軍疤的忠心與能耐,心想若他在城裡頭,那昊官就不至於徹底無援。
潘有節又說:「吳家的確要出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一關,我剛好聽了個消息,你就替我去拜候一下吳家的大奶奶,順便傳句話。」
潘有節道:「這一些在外人看來是兩件事,其實卻是一件事。你以前關心得少了,所以聽不懂。以後多看看多聽聽,就會懂了。」
如今吳家園已經改了稱呼。
「局勢還未明?」馬和-圖-書氏道:「人家中堂大人,可已經動手了!再不想辦法跟吳家撇清,等到禍事上門,我們得被拖下水去!」
潘正煥抬頭見了這兩位吳家當家奶奶,只見蔡巧珠雅若梨花,只可惜帶著兩分寡淡,葉有魚艷若海棠,只可惜挺著個大肚子,叫了聲「兩位嬸嬸好」,人已經磕下頭去。
聽話聽音,葉有魚便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放心,昊官上北京之前諸事都有跟我交底,便是再大的事情,我也扛得住。」
潘有節又問:「洪門那邊呢?」
她其實也是心疼的,所以說到後面,語氣便有些不穩。
馬氏道:「問你話呢!」
葉大林道:「局勢未明,能怎麼辦?」
他們這種大富之家,這等東西只是心意,不算什麼,也不值得客氣。
蔡巧珠笑罵了他一句,讓他坐。
蔡巧珠道:「可別太勞神。」
蔡巧珠頷首。
蔡巧珠點了點頭,道:「聽煥少的意思,啟官應該還會罩著我們,這跟昊官臨走前的預判無差。但所謂潘家顧不上的地方……」
潘有節手指頭敲著座椅扶手,冷冷一哼:「英夷若是犯境,那就是全廣東的事,全天下的事情,乃至海外之華人亦有匹夫之責,不是他吳承鑒的事,也不只是他洪門的事。有我潘家在,還用不著他吳承鑒來散盡家財。」
葉大林道:「跟吳家撇清……吳家還未必就輸……」
潘正煥這才說道:「咱們兩廣的那位前總督朱珪朱老爺回京城了,昊官去拜候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或許是被和府的人知道了,第二日昊官便被趕出了廣東會館,吳七他們幾個被趕出了京城,不許入城門一步,宜和行在京城的店鋪也被封了。」
潘正煥以前對家事商事不感興趣,除非潘有節壓著他學著聽著,否則能避就避,所以此刻聽得半懂不懂。
對外人的閑言止此兩句,妯娌倆的牽挂便都回到吳承鑒身上來,蔡巧珠道:「有魚,你不要太擔心,昊官一定有辦法的。」
潘正煥來拜候,蔡巧珠卻讓人將他引到日天居去,連翹問故,蔡巧珠道:「煥少已經成年了,現在非年非節的,又不是誰的生日,啟官派了他來,不會只是拜候。這事得讓三嬸也聽聽。而她現在粗身大細的,讓她跑過來,不如我過去。」
蔡巧珠雖然吃了一驚,然而只是如此總算還在她承受範圍之內——她剛才心裡頭甚至預備著「最壞打算」的了。
妯娌倆在日天居見客。
葉大林看著信上的字,不說話。他識字不算多,但吳承鑒寫給他的這幾句話都是大白話,所以看得懂。
葉有魚道:「有心了。」
潘正煥順勢就起來了,笑道:「往常在外頭,我爹顧不上的地方,昊官最看顧我了,如今叔叔去了北京,偏偏侄子這段時間忙,疏於拜候兩位嬸嬸了,先告個罪。」
蔡巧珠搖頭:「唉,他……他從小錦衣玉食的,現在身邊連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伺候的人都沒有,這可怎麼好。」她是如母長嫂,對吳承鑒的寵溺竟比葉有魚還多了兩分。
葉有魚入門雖有幾年了,但與西關諸豪門的后宅交際,自然不及入門多年的蔡巧珠,不過潘正煥她還是見過的,只是近幾年葉有魚的身份有過巨大的躍變,當年她還是葉家未成年的庶出小姐,潘正煥是潘家高高在上的小屁孩少爺,如今則一個成了嬸嬸,一個成了侄子,且彼此家勢相抗,這身份轉換之後嬸侄間就還沒交談過,便主要由蔡巧珠與潘正煥聊。
潘有節又道:「我就是這個意思了,你去跟外面的人說吧。」
「夠了!」葉大林冷冷道:「你個婦道人家,你懂個什麼!給我閉嘴!」
潘正煥道:「最近我爹讓我管藥行,昨日剛好有一批藥材入庫,其中有幾味紫蘇、桑寄生等,品色上佳,我念著三嬸子這邊正有喜,便留了心,讓藥行掌柜挑出來,侄兒今天來也沒帶什麼手信,今兒就把那些東西帶了兩籮筐來擺外頭,回頭二何先生若來診脈,看看用不用得上。」
「是。」潘正煥道:「流落街頭,無衣無食。我們潘家在京城雖然有人,但也不敢出頭幫忙,因為有人盯著……這點,還請兩位嬸嬸恕罪。」
馬氏哼哼冷笑了起來:「吳承鑒在十三行跺跺腳人人害怕,在整個粵海灣也的確是個人物,但放到北京城去,他算什麼?現在要弄他的可中堂大人,當今的二皇上!碾死吳家就像碾死一隻螞蟻!未必就輸?他根本就沒贏的指望!」
來客忙道:「是,是。」
葉有魚和_圖_書道:「畢竟是總商家的大少爺,家學淵源,再差能差到哪去?昊官當年不也聲名狼藉?」
來客道:「劉三爺也發話了,英夷如敢來犯,洪門子弟就算用屍體填碼頭,也要叫敵艦近不得黃埔港!」
「未必。」潘有節道:「我們如果夠硬,這仗興許就打不起來,如果我們軟了,就得挨打。」
潘有節瞥了他一眼,沒有蔑視,反而帶著一兩分潛藏的欣慰:「你也終於願意關心這些事情了?」
三人閑聊了幾句,潘正煥才說:「最近北京那邊傳來個消息,跟昊官有些關係,不算好事。本想先去梨溶院跟大嬸子說,然後再請大嬸嬸轉告三嬸嬸的。這事我不來提,過個一兩日兩位嬸嬸應該也能知道,如今先知道兩日,有些日子或能早做準備。」
潘正煥道:「是。」
昌仔走了之後,葉大林繼續坐在書房裡,摸出了吳承鑒臨走之前交給他的信。
「我不擔心,」葉有魚摸著自己的大肚子,道:「現在肯定還不是最壞的時候,擔心個什麼?大嫂你也放心,便是再壞的消息傳來,我也撐得住。」
潘正煥似乎鬆了一口氣——其實是松給兩妯娌看的,只是他功力不到,不免讓人瞧出兩分刻意:「多謝三嬸嬸諒解。」
「不勞神。」葉有魚道:「也就是傳個口信罷了。」
葉有魚道:「大嫂你也別太擔心,對方既然不是直接殺人,那就是還有所忌或有所求,想來昊官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年輕力壯的,受點苦……沒,沒什麼。」
蔡巧珠忙叫道:「快起來快起來!都是自己人,沒緣沒故的行什麼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