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富甲天下
第六十九章 人皆謂汝附逆豈知竟是忠良

他嘆息了一聲,說:「昊官,我看錯你了,大伙兒都看錯你了!」從炕上下來,「你等等,我這就去見閣老。」
吳承鑒笑道:「亂世君子,才要被迫貧而樂。我們盛世之人,當然要富而好禮啊。」
「那你到底是要貧而樂,還是富而好禮啊?」
吳承鑒與周貽瑾向朱珪行禮請安,朱珪揮手道:「起來了,不用多禮。」
「蔡師爺,」那丑怪道:「我是呼塔布啊,粵海關監督府的呼塔布啊,在廣州的時候,我們見過多次的啊。我的容貌變了,難道聲音您也認不出了嗎?」
朱珪很會做人,沒等皇帝把話說完,就以「君子固窮——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回絕了嘉慶的空言好意,嘉慶大為嘉獎,親自提筆寫了「陋巷回賢」四個字,掛在了四合院的正堂。
瞧著左右無人,吳承鑒便將經過對話說了。
周貽瑾拉了拉吳承鑒,吳承鑒心醒了,便跪了下來,說道:「得閣老這句褒獎,吳承鑒這幾年來過的煎熬日子,便都值了!」
吳承鑒道:「小人還有人證。」
因手指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薄紙,長嘆道:「此事若真,不只是老夫,便是……九重之上,也欠了你一個不小的人情!」
吳承鑒聽了後面那句話,一時間心情激動了起來——自入北京以來,他在人前處處都在演戲m•hetubook•com•com,只有這一次是真的心情波盪難以自已!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吳家滿門的身家性命,十有八、九,至此算是保住了。
吳承鑒大喜道:「何敢望福?只要無災無禍,我們吳家就是吃鹹魚配白粥,也是心甘情願。」
周貽瑾點頭道:「很好,一切順利,就看朱閣老怎麼安排了。」
四九城裡,很多人都猜到朱珪要得勢了。
往輕里說,人與「贓」都是朱珪送上來的,朱珪肯定要倒大霉。往重里說,朱珪乃是新皇帝的老師,當時乾隆剛剛退位,嘉慶剛剛登基,你新皇帝就給老皇帝搞這麼一出,這是要打擊皇父的威信立威?還是就等不及要搶班奪權了?
這時吳承鑒還跪在地上,朱珪道:「找個地方坐吧。」他心裏其實已經信了吳承鑒了。
門帘布掀開,竟是朱珪的長隨朱磬親自來請,吳承鑒便與周貽瑾一起走到正堂中來,朱珪坐在正當中的羅漢床上,揮揮手,除蔡清華外餘人皆退去了。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吳承鑒笑著,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來,錦囊之中包著一層油紙,油紙之中又包著一層極細極密的金絲小罩子,罩子打開,又是一層極薄的軟帛,軟帛裏面,才是那張紙。這層層保護之下,可知道吳承鑒對這張紙是有都看重。
朱珪伸手虛抬,示意他起來:「無須如此。天子乃是聖明之主,你既心懷和_圖_書忠義,回頭必有福報。老夫且為你向陛下進言,至於陛下如何決斷,就要看你的福分了。不過你放心,便再有什麼變故,老夫也必保你一家性命無虞。」
蔡清華微惱道:「我當你是朋友才沒跟你客氣,你這無賴樣子,真不曉得貽瑾這些年是怎麼忍你的。」
朱珪審過呼塔布之後,再綜合那張「物證」,不止得知了吳承鑒所言是實,而且還問出了許多與和珅、吉山有關的隱秘。這時再看吳承鑒時,忍不住喟嘆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古人誠不我欺也。人皆謂汝附逆,豈知竟是忠良!」
從朱府出來,回到廣東會館,周貽瑾忍不住嘲諷道:「君子固窮之理也。昊官,你能固窮么?」
他雖然在廣東鎩羽而歸,但北行之際吳承鑒來送,雙方在廣東地面也算是善始善終,所以蔡清華說我當你是朋友。
朱珪心中,已有心要周全此子一二,卻又道:「雖有此物,可惜……終究都是你一面之詞。真的說到聖駕跟前,宮中未必全信。」
以乾隆晚年的多疑,借故發落嘉慶一頓都是輕的,若是和珅再有後續動作,說不定太上皇竟掀廢立之事,也是難知。
朱珪欣然道:「不錯不錯,清華說得沒錯,你果然讀過兩天書。此正是君子固窮之理也。」
吳承鑒笑著說:「我才進門,蔡師爺茶水也不招待一杯就問我要東西,太薄待客人了吧。」
hetubook.com.com清華在院子里等著,周貽瑾出去,不一會與鐵頭軍疤帶了一個人進來,那人滿臉燒傷后的余疤,五官都扭曲了,面相十分恐怖。蔡清華見到是他,暗中已在皺眉,唯恐這丑怪衝撞了閣老。
呼塔布死在道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當初還曾為此暗中恐懼了一番。
朱珪調回北京之後升任大學士,入直南書房,所以蔡清華稱他為閣老。
吳承鑒也不著急,在旁邊尋了張椅子坐了,周貽瑾問道:「六爺那邊,有什麼說道?」
「我沒這麼說!」
但朱珪還是只住在一條小衚衕里,這是他父親留下的宅子,一個二進的四合院,不算很匹配他的帝師身份。嘉慶帝有心要給老師安排個更好的住處,但他手裡也沒錢,而且迄今為止連權力也都空虛得很。
朱珪雖然是端方君子,終究是做到帝師閣臣的人,自有觀人于微的本事,也就從吳承鑒眉毛不由自主的牽動中窺見了他的心情,含笑道:「當初和珅得勢,你若逆他,當場就得死,若不逆他,卻是不忠不孝之人了,雖然你不算個純臣,但能於此兩難境地之中,為君父周旋,保全家小於傾危之中,也算心有忠義了。」
呼塔布已經不在了,吳承鑒也不敢多問。
呼塔布是粵海關監督的管事家奴,蔡清華是兩廣總督的當家師爺,兩個衙門公務牽扯,所以兩人也曾見過彼此多回,蔡清華被他一提,才算將人認了出來:「你和圖書是呼塔布?!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啊,不!你不是死了嗎?」
蔡清華聽他的語音竟有一點耳熟:「你是誰?」
這張紙經過剖紙處理,比蟬翅還薄三分,但紙上的筆跡印章,全然無損,顯然非高手不能為。
蔡清華住在西廂。吳承鑒進來的時候,這裏戒備森嚴,院子門外竟是穿黃馬褂的人當差。掀帘子進門,看見蔡清華周貽瑾面對面坐在炕上,吳承鑒含笑舉手:「蔡師爺,好久不見。」
蔡清華小心翼翼地接過那紙,仔細端詳了片刻,越看越是心驚,口中低語:「這……果然是隨安室之印!」
這張紙,正是當初藏在那批大內「贓物」裡頭的一張清單,上面所蓋的隨安室之印,乃是乾隆私用的印章。這個印章,等閑人不清楚其來歷,但朱珪這等帝師熟知皇家掌故,一見此印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贓物」之中列有這張清單,那這「贓物」就不是贓物,而是乾隆默許內務府拿去變賣的宮中之物。只是此事說來不算光彩,所以可做不可說。當初如果十三行沒有被大火燒了,朱珪真的將「贓物」連同吳承鑒押解到北京來,當眾開啟驗臟,這隨安室之印一發,乾隆的一張老臉得往哪裡放去?所有涉事之人都得下不來台。
「盛世……」周貽瑾嘿嘿了兩聲:「盛世……」
這下子便是朱珪與蔡清華都有些訝異了:「人證?」
蔡清華看了吳承鑒良久,才問:「東西呢?」
呼塔布和*圖*書垂淚道:「都是小人耳朵太長,聽了一些不該聽的話,可恨那劉全就容不下小人的性命了,小人的家主也不管我了,要不是昊官暗中援手,我……我現在就是山道上的一截冷屍了。」
當初蔡清華要搜十三行時,吳承鑒周貽瑾百般阻撓,導致吳周二人在朱珪心裏印象大壞,但如今再一想,則吳承鑒當時的種種阻撓,卻就都成了刻苦隱忍、忠心護君了,而之後和珅對吳承鑒的種種刁難、挖坑,也都說得通了。
朱珪看了蔡清華一眼,蔡清華道:「我去驗驗。」他便與周貽瑾一起去了。
吳承鑒道:「人證就在外頭候著了,若閣老容許,可傳他進來一問。」
卻就聽那丑怪跪下說:「蔡師爺,你可得救救我啊,我不想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了。您幫我跟閣老求個情,讓我有條活路吧。」
周貽瑾笑道:「所以說到底,你還是要錢。」
吳承鑒笑道:「君子嘛,夫子有雲:貧而樂、富而好禮也!我一向好禮的。」
蔡清華何等聰明的人,見了這人,聽了這話,便猜到怎麼回事了,當下道:「你等等。」先入內跟朱珪稟報了,朱珪聽完道:「讓那人進來,我要親審。昊官,你且到西廂稍候。」
所以朱珪才說他自己與「九重之上」,都欠了吳承鑒一個不小的人情。
吳承鑒便知道朱珪是要分開以驗口供,不作多言,便與周貽瑾先到西廂等著,過了有兩炷香功夫,朱磬才來讓二人再往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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