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吳承鑒長嘆一聲,說:「人能保住,就好。沒了錢,至少還有命啊。」
「昊官!」
姚四掌柜雖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葉大林有此變化,但他的反應畢竟比歐家富快了一拍,暗中拉了拉歐家富的袖子,向葉大林道:「達官真是高義!我們這就去清點支錢。」
吳承鑒臉露大喜狀:「謝六爺,謝諸位貴人!」
紫禁城裡頭的那位,也是老人家啊。
「哎呀,就是這麼大一筆錢,要運上來也是麻煩,這路上都不安穩,湖廣四川鬧著白蓮教,可別把東邊給波及了,若是波及了,這錢都運不上來。」六爺說:「昊官,當初你是怎麼運上來的?」
吳承鑒和周貽瑾相顧而笑:「來了。」
「不過……」六爺又道:「可給我記著,犯忌諱的事情可別沾手,不然爺幾個也不能冒著國法來保你。」
六爺聽著,嘴角含笑,目光若有所動,許久,才說:「怪不得和珅遲遲不殺你!」
周貽瑾倒是有些奇怪了:「這是怎麼了?」心想就算廣州那邊一切順利也不比如此啊。
看到他手中打開了的小匣子,葉大林臉色一沉:「小歐,你這是做什麼!」
吳承鑒道:「因為這筆錢,本來就是為諸位爺準備的。所以這筆錢一離開廣州就都是諸位貴人的了,自然有貴人們的洪福籠罩。」
「是啊。」吳承鑒道:「其實這幾次大錢拿出來,我們吳家已經元氣大傷,這隻雞已經殺了一半了。就算剩下的家業不變賣,明年我們吳家銀水一斷,也是得倒的。」
吳承鑒道:「當鋪要有能信任的、法眼無誤的掌柜,要一群手腳乾淨的夥計,要一些來貨的路子、銷貨的渠道,這些東西,換了一個東家,一年是否還能收七八萬也難說了。我們吳家的買賣,涉及到海外,可比這家當鋪又要複雜多了。同樣的茶山,在宜和行手裡一年能產十萬兩銀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換了個人,興許就只能產一萬兩了。同樣的商路,放在宜和行能年產十萬,硬換個主人,這條商道說不定就廢了,一文錢也不值——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們吳家就是一隻能下金蛋的老母雞,每天都能下蛋,一個雞蛋一兩,十個雞蛋一斤,一年下來也有幾十斤,蛋還能孵雞,雞又能下蛋,可要是把雞殺了,也就是幾斤的肉了。六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吳承鑒早有預料,笑道:「這要看怎麼算了。」
朱珪到京之後,吳承鑒幾次求見蔡清華,都被拒之門外,但周貽瑾上門就不同了,就算蔡清華決定最後不會答應什麼,果然還是見了他。而吳承鑒有信心,只要能見上面,貽瑾就一定有辦法讓蔡清華改變主意。
六爺掃了一眼,旁邊的人便都下去了。
吳承鑒忙答應了:「是。」
「為什麼,你自然是不可能曉得的……」葉大林悠悠道:「如果所有的可能都想不通,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就在這時,吳小九來報:「六爺有請。」
歐家富驚喜交加——驚訝肯定是比歡喜多的:「那,那……」
北京和廣州之間,相隔萬里,消息一來一回也是大費工夫,吳七處理好廣州的事情之後又啟程向北,由於那幾位貴人派來廣州的人收到了錢——三百一十萬兩有多無少,因辦妥了差使心情好,就在給北京回信的時候,順帶讓吳家的家書一起搭上六百里加急的順風馬。
結果進了葉家的書房,歐家富不由得愣了一下,眼前葉大林這副叫人如沐春風的笑臉,和他上回剛剛見過的那個真的是同一個人?
「啟官要保吳家?」馬氏叫道:「他莫不是失心瘋了?」
「嗯?」吳承鑒道:「貽瑾見到蔡師爺了?」
葉大林www•hetubook•com•com一臉都是狐疑,竟然沒有聽見老婆說話。
吳承鑒道:「六位?」
就在這時,下人來報:「宜和行的歐、姚兩位大掌柜來了。」
六爺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忽然道:「昊官,你家裡真的……只有六百萬了?」
吳承鑒拿到家書的時候,家書的印泥是被拆過了的,顯然拆看的人粗暴而傲慢,並不怕吳承鑒知道書信被拆看過。吳承鑒也不介意,仍然拆看了書信,匆匆瀏覽了一遍,整個人就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六爺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直到吳承鑒叫了一聲「六爺」,他才回過神來,笑道:「哎喲,昊官,來了啊!坐!」
六爺又說:「這幾天要是聽到了什麼,別大驚小怪的,你該辦什麼事情,照舊辦就可。」
吳承鑒道:「譬如隔壁那條衚衕里那間當鋪,平時一年也能收上七八萬兩銀子吧,若有朝一日,當鋪的主人落難要變賣出去了,只怕是七八萬兩銀子也賣不出去,興許有人五萬兩就把它收了。六爺,那您覺得這家當鋪,實際上值多少呢?」
這一次,幾個貴人各派親信家奴,急下廣州收錢,一開始他們估摸著這筆大錢應該會雜湊著各種財物、產業,沒想到家奴們來信,三百余萬兩竟然全都是金銀,這就讓幾個貴人大為詫異了。原本他們還覺得吳家再拿九百萬那肯定是得傾家蕩產了,可眼見吳承鑒人在北京,只派了一個人、送了一封信,廣州那邊的家人就能爽快地拿出三百萬!這就由不得他們不多想了!
他接過信一看,卻是蔡巧珠的親筆——吳家的幾個主要人物的筆跡周貽瑾都看過——先說家裡的事,啟官的反應一切正常,茂官多支了錢亦令人感其俠氣,達官前倨後恭也在意料之中,倒是信的最後,附了一句:「有魚于某月某日臨盆,母女平安」,周貽瑾便知吳承鑒為什麼歡喜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m•hetubook.com•com:「恭喜了,恭喜了。」
說到這裏,六爺再不言語了,吳承鑒知情識趣,也就起身告辭,這回六爺沒有留,臨出包廂,才忽然道:「你的消息,倒也靈通得很!」
「啊……」馬氏道:「那是為什麼啊?」
吳承鑒也不回神,笑著回道:「沒辦法,生意人,耳目總得放靈光些。」
果然,就聽吳小九說:「師爺讓你跟我去見蔡師爺,現在就去。」
吳承鑒笑道:「只要她們能平安歡喜,我在北京吃的苦頭就都值了!」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家當鋪的主人到了,而這家當鋪的主人,就在那天的那間大屋子裡頭,就坐在六爺的上手。
「眼看這天兒,是越發的冷咯。」六爺悠悠說:「也不知道今兒個冬天,有多少老人家會熬不過去。」
六爺道:「所以這幾次,你拿出來的,都是雞蛋。」
六爺抬眼看看門口——大門已經垂下厚厚的布簾,以隔絕外頭的冷氣。
「昊官喺北京仲未撲街(昊官在北京還沒撲街)。」葉大林呢喃出一句本地話來:「啟官幫他,比拖他後腿的好處大,這是……唯一的解釋。」
六爺看著吳承鑒毫無波動的臉色:「你明知道家業快倒了,居然還能如此冷靜。」
這一次又一次,從面都見不著,到如今見面還稱一句「昊官」,六爺的跟班聽得眼睛都直了,然而這個跟班也是知道一點事的,心想若是我收了人家幾十萬兩銀子,讓我叫對方几聲爺爺都行啊。
吳承鑒好像不知道這些事情似的,直接就往廣東會館走。
吳承鑒笑道:「和中堂他懂生意。所以他想找到能接手的人來接手我們吳家的茶山、商道,可惜時移世易,他的那支笛,廣州那邊沒人肯聽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不奇怪了……」葉大林想著剛才潘海根的言語,喃喃著:「啟官……竟然要保吳家……」
吳承鑒道:「看來,我也得去見見我師父hetubook.com.com了。」
六爺只感嘆了一句,隨即回到主題,對吳承鑒笑容滿腮:「廣州那邊給了實信!很好,錢都收到了。昊官果然是信人也!」
潘海根所轉述的潘有節的言語,不但要保吳家,而且隱隱透露出威脅的意思——這是不惜與葉家翻臉也要保宜和行的節奏了——他潘啟官什麼時候變成大好人了?
吳承鑒陪著笑了一聲,所謂金山銀山、落袋為安,實打實地收到那般巨款,是誰都會高興的。
六爺笑而不答:「你的錢我們收到了,你要辦什麼事情就去辦吧!」
葉大林目光閃了一閃,臉上就換了一副笑容:「快請快請。」又將馬氏趕回了后宅。
吳承鑒忙道:「當然,當然。」
吳承鑒聽著這話,卻沒有介面。
出了茶樓,沒走多遠,就看到隔壁衚衕里那家當鋪外有人圍觀,吳承鑒都不看一眼的,只是走過去。
歐家富正要開口,葉大林先說話了,話未出口先帶著笑:「小歐啊,你回去之後我馬上就命人清點了銀庫,哈哈,你猜怎麼著?銀庫里原來還有一筆貨款我還沒交割呢。」
吳家內部一團忙亂,都圍繞著葉有魚的臨盆去了,只有歐家富和姚四掌柜被派來了葉家。雖然潘有節已經傳了言語,說已經派人去跟葉家談妥,吳家可以派人過去了,但歐、姚心中卻還有一兩分吊著——潘有節名為總商,但並不擁有直接管制保商們的權力。
九百萬兩,那位爺能分到九十萬兩呢,再加上另外一位就是一百八十萬兩,一百八十萬兩分給兩位王爺,一人就能拿到九十萬!大清正一品大員一年才一百八十兩俸銀,不算灰色收入的話,要花五千年才能湊到九十萬啊!
「好。」吳承鑒道:「我先去拿點東西。」
歐家富大喜,這次是歡喜大過驚訝了,既然葉大林www.hetubook.com•com
肯放錢,他就將準備好的抵押拿了出來。
歐家富一愣:「這是抵押之物。」說著正要給葉大林解釋是哪些房產,卻就聽葉大林慍怒道:「我葉家與吳家乃是兒女親家,不是同個姓,卻是一家人!區區一百萬兩,說什麼抵押!你以後再這樣子,我可就不讓你進門了!」
戲台上的藝人正在唱著八旗子弟編撰的子弟書,六爺聽得搖頭晃腦,甚是入迷,連吳承鑒上樓都未發現。
歐家富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覺得自己彷彿做夢。
葉大林想了想,依舊搖頭:「潘海根剛才說了,他們潘家的一百萬兩銀子,已經送到吳家園了。」
葉大林揮手:「我已經傳話下去了,你們今天就能把錢支走。」
才到會館,就見吳小九在那裡等著了。
馬氏聽說潘家派了人來,心中有些詫異,就到書房來,恰好看到潘海根告辭,她進了書房,問葉大林:「啟官派人來做什麼?」
葉大林冷冷地:「滿西關都失心瘋了,他啟官也不會失心瘋的。」
沒辦法啊,好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
馬氏道:「那麼他是另有圖謀?是要保住一個囫圇的吳家,他要獨吞?」
看看對方應該沒什麼要說的了,吳承鑒就起身告辭。
六爺聽著,哈哈大笑。扇子敲了敲吳承鑒的肩膀,說道:「你很好。我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不但是我,便是其他六位貴人,也都對你讚不絕口。」
「怎麼是蒙我們的洪福?」六爺面作不解狀。
六合茶館,六爺獨佔了一個包廂,就在小戲台的正對面。
吳承鑒不接茬,只是含笑:「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從東邊一路走上來。一路上也是提心弔膽的,幸虧蒙諸位貴人洪福,一路平安。」
馬氏走到他身邊,又問道:「啟官究竟要做什麼?」她壓低了聲音:「是來商量瓜分吳家的么?」
「哦?」六爺的眼神閃了一下,心想果然有內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