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眼追兇
第二章 槍擊案的三個疑點

侯大利非常冷靜地道:「案子回到公安局,事情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當前要做的事情不是憤怒,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是要格外冷靜地還原整個事情經過。我們不要有主觀看法,要純粹站在客觀立場來思考這起案子。」
老薑局長不等侯大利回答,怒道:「士兵在前線打仗,流汗又流血,總有人在後面扯後腿。我們民警被菜刀砍,被鐵鍬拍,沒人關心,反而是對犯罪嫌疑人關懷備至。我可能老了,不合潮流了,始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黑暗中的河水發出嘩嘩的聲音,倒映在水面上的燈光被波浪輕輕搖晃。他勇敢地盯緊了河水,很快眩暈起來,直至腸胃翻江倒海,在草叢中嘔吐。衣袋裡的手機不停地響,與嘔吐聲此起彼伏。
李永梅豎起大拇指,道:「難怪別人說你是神探,相當敏銳,你不回國龍集團,還真是可惜了。」
侯大利仍然微閉雙眼,對著張小舒擺了擺手,讓靈光如一道道閃電擊破腦海中所有障礙:張小舒的畫給了他重大啟示,在揮動鐵鍬的時候,左前臂的彈入點和彈出點、左胸的彈入點,似乎處於一條直線上,也就是說,子彈鑽進了左前臂臂側接近手腕的位置,導致橈骨粉碎性骨折,然後從左臂前側近肘窩處鑽出。貫通身體后,子彈擦在左前臂臂側,形成類似鈍器擊打的傷痕,再鑽入心臟。此刻,子彈動能大大衰減,留在了肌肉組織里。
張正虎左前臂中了一槍,左胸中了一槍。左胸所中那一槍導致外傷血氣胸,張正虎失血性休剋死亡。鑒定現場提取送檢的彈頭、彈殼,均系民警錢剛所持手槍發射。另外,在死者左臂上部還有一處條狀皮膚擦傷,為鈍器傷,判斷是打鬥過程中形成。
專案組成立后,侯大利和江克揚探組辦完工作交接,回到久違的刑警新樓。
聽到田甜的名字,張小舒偷偷看了侯大利一眼。
問題歸問題,當前大家關注的焦點還是市檢察院的鑒定結論:錢剛沒有開槍示警,兩槍都直接打在張正虎身體上。
在宮建民辦公室接受任務后,侯大利和江克揚探組集中到小會議室,準備看投影,了解案卷細節。
侯大利壓根兒沒有考慮自身安危,道:「兇手如果從楊帆案后洗手不做,那麼案件偵辦就難於上青天。如果真要找我的麻煩,那就意味著埋得很深的線索就要暴露出來,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謝謝姜局,謝謝師父,謝謝華哥。」
胖子道:「我就在現場,看得一清二楚。張正虎壞就壞在他的暴脾氣上,那個警察被他追到菜地,不開槍,就得被張正虎用鐵鍬拍死。我以前就和張正虎在一個班組,我幹活不如他,沒少被罵。」
民警張勇的手臂被菜刀砍傷,縫了十幾針,想起當天的事情,仍然心氣難平,道:「當時現場人很多,我們準備把打架的雙方都帶到派出所,沒說處理誰,就是帶到派出所。突然衝出來兩個酒鬼,一個拿菜刀,一個提鐵鍬,一言不發就開打。我手臂被砍了。我、王濤和李小勇對付拿菜刀的那人,把他按在地上,下了他的菜刀。」
寧凌雖然扮成了楊帆的模樣,可是終究做不到什麼都不顧,能成為李永梅的乾女兒,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侯大利道:「我們要想推翻此案結論,一定要和市檢察院溝通,建議市檢察院法醫參与調查。」
修配車間家屬樓前停有四輛貨車,擺滿了老傢具。整個大樓都在搬家,人來人往,沒人在意突然多出來的陌生人。
燈光下,老薑局長的白髮和皺紋格外刺眼。
圖紙的標題是「湖州國龍廣場規劃圖」,效果圖是常見的商業綜合體模式。侯大利沒有太在意,道:「我沒有其他意見,這種商業綜合體非常普遍,唯一的意見就是別弄些外國人在街上,這是典型的崇洋媚外。」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會兒,道:「錢剛同志做過多年刑警,在派出所工作期間分管刑偵工作,每次有大案要案,只要在他的轄區,他總是以最快速度前往案發地點,保護現場,控制犯罪嫌疑人,調查走訪群眾,為我們破案奠定良好基礎。在城區三個派出所中,錢剛同志在這方面做得最為出色。我講這麼多,歸結為一句話,我們要讓錢剛得到公正對待,具體工作由侯大利布置。」
張小舒剛剛打掃完辦公室便接到開會通知。她來到重案大隊會議室,在門口遇到拿著刑事偵查卷宗的侯大利。
李建偉太熟悉周亮,想起他一個釘子一個眼兒的臭脾氣,有些發怵。他靈機一動,提議道:「我建議請總隊法醫室主任楊浩到江州技術支援,同時聯合省檢察院的法醫成立專家組,這次複查就以專家組為主。楊主任在法醫界有名望,由他主持鑒定,省檢察院那邊應該會配合。只要省公安廳和省檢察院的專家組給出一致意見,周亮有意見也得保留。」
馬小兵打了一個大哈欠,道:「休整一晚,太少了吧。至少給一天時間,還得回家看一看爸媽,和女朋友見個面。再不和女友見面,她會甩臉色的。二組的彪哥創造了一項紀錄,每出一次大任務后都要被女友甩掉,前後六次。我可不想奪了彪哥的名頭。」
副支隊長老譚提議道:「除了請楊主任以外,還得請求總隊支援一位驗槍專家。以前我們技術室的老龍是全省有名的驗槍專家,他腦溢血后,江州驗槍方面的力量就薄弱了,現在我們的DNA室和現場勘查在全省還有點名氣,其他幾樣就存在比較嚴重的短板。法醫室多年就靠老李一個人頂著,田甜原本很成熟,唉。」
一個多小時后,侯大利才勸走江曉英。江曉英沒有得到想要的承諾,內心極度失望,走到酒店門口時,望著公路上的車流,剎那間有了不想活的衝動。顧英和保安站在江曉英身邊,一左一右攙扶著她,等到酒店司機將車開到門口才鬆手。
侯大利道:「開過槍嗎?」
夏曉宇是江州地頭蛇,熟悉江州地面上的大小事情,道:「新琪公司不是長盛礦業旗下的公司,是朱琪和吳新生合股的公司。」
老廠區已經完成了拆遷,工地被圍牆包圍。信息顯示,這是金傳統負責的工地。開過江州河,來到修配廠,圍牆上的工地信息顯示,這一片是新琪公司和江州二建的工地。
此觀點提出后,所有參會人員都吃了一驚。李建偉更是沒有料到侯大利會提出讓市檢察院法醫參加複查,提醒道:「周亮不好相處,為人很自負,讓他參加複查,有可能成為複查阻力。」
楊帆案的線索追到這裏,更多靠的是邏輯推理,很難找到能夠組卷的證據材料。這種調查不適合一線偵查單位,老薑局長、朱林和王華則是追蹤此案的絕佳組合。
侯大利了解案件全貌,更不敢有絲毫懈怠,道:「首先了解案情,然後大家休整一個晚上。休整不是玩,是讓身體和神經放鬆,明天把精力集中到案件上。」
侯大利道:「吳新生是什麼來頭?」
女人和孩子跪在了會議室門口。
在腦海中推演了兩遍,「一槍兩孔」是當前最好的解釋。侯大利睜開眼睛,恰好看到張小舒略顯激動的表情,問道:「你是什麼想法?」
侯大利臉上慢慢浮起笑意,道:「我贊成你的想法。死者揮動鐵鍬,身體左側向前傾,子彈飛來,一槍兩孔。市檢察院法醫看到的是靜態屍體,沒有考慮子彈和人體都處於運動之中,誤認為是兩槍兩孔。一槍兩孔解釋了所有疑點,我們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尋找一槍兩孔的證據。所有證據都必須符合一槍兩孔的假設,才能讓市檢察院法醫和專家組接受。一項證據不符合,一槍兩孔的假設就有可能出錯,難度很大,需要我們非常細緻,你有沒有信心?」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屢破大案的年輕偵查員身上。
這時,張小舒突然提高了聲音,興奮地道:「侯組長,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可能性,相當於一個模型,可以完美解決現在的所有疑點。」
偵查員們從不同角度談想法,聊了一個多小時,才各自回家。
侯大利給夏曉宇打了電話,道:「曉宇哥,新琪公司什麼來頭,我想聽紙面以外的。」
一起工作的同事因為出警而身陷囹圄,公安機關明明有精兵強將卻只能幹瞪眼,命運交由別人掌握的滋味讓東城所戴克明所長以及所有參會同志的五臟六腑都受傷,滿腔怨氣無法排遣。
宮建民道:「陳支,你們的調查情況?」
他腦中再次浮現出張小舒的簡筆畫,忽然間靈光閃現。
侯大利補充道:「錢所長腳下還有兩枚彈殼,相隔了一米多。有多名證人證實,兩聲槍響間隔很短,只有五六秒。」
戴克明所長霍地站了起來,道:「江曉英,你怎麼來了?」
楊紅偉靜靜地看著錢剛,過了片刻,道:「你是老公安,明白辦事程序。市檢察院已經介入此案,希望你能配合市檢察院調查。」
會議室門被推開,一個女人和一個穿校服的少年出現在門口。女人站在門口,大聲道:「關局長、宮局長,各位領導好,我是錢剛的愛人江曉英。錢剛是派出所的副所長,他是正常執法,怎麼還被抓了?」
侯大利看了一眼寧凌,道:「是為了寧凌?」
宮建民又問道:「張正虎和李強原本沒有參加與龍泰公司的糾紛,在樓上喝酒,為什麼這樣衝動?」
朱林擔任刑警支隊長時,主要精力放在案偵工作上,隊伍管理和思想工作由政委洪金明負責。卸任后,他的做事風格變化極大,有些婆婆媽媽,對105專案組的同志關愛有加。
聽到壓抑到極點的哭泣聲,侯大利遞了紙巾過去,道:「哭解決不了問題。」
張小舒跟隨勘查室的同志而來,看到站在菜地邊上的侯大利,走了過來。
毒品案、爆炸案這兩件事情重合在一起,如今又出現槍擊案,侯大利覺得新琪公司有些「邪氣」。
侯大利對商業爭鬥沒有興趣,從刑警角度提出了幾點建議:「你們一定要記住,商業競爭歸商業競爭,絕對不能採用任何違法犯罪的手段,這是其一;其二,從地圖來看,湖州廣場規模不小,對方實力也不弱,要千萬小心把對方逼到絕境后,對方可能會採取犯罪手段。如和*圖*書果因為這事把自己搭進去,那就不值得。」
陳陽作為支隊長,只能說到這種程度。
到了下午3點,談話結束,錢剛擦了汗水,與古警官握手告別。剛走出服務中心,法制支隊副支隊長楊紅偉走了過來,道:「錢所,我們要了解情況。還得耽誤你一些時間,希望你能理解。」錢剛知道必須過這一關,苦笑道:「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孫子才會開槍。」楊紅偉道:「那就到我辦公室,盡量簡化程序。」
侯大利道:「到二樓找一個清靜的房間,我要先和江曉英聊一聊。」
「你怎麼回事,這麼瘦,頭髮都蓋住耳朵了。」李永梅看見兒子神情憔悴,蓬頭垢面,心疼得緊。
男子道:「我喝醉了就上床睡覺,不會到處走。」
聊了一會兒錢剛槍擊案,老薑局長道:「我們這幾天一直在做楊永福的個人簡歷,找到好幾個以前在楊國雄企業里工作的人,其中一人與楊國雄有點親戚關係。他說楊永福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住在外婆家裡,當時楊國雄正在創業,沒時間管兒子。我、老朱和王華準備到湖州挖一挖楊永福小時候的材料。這小子平白無故玩失蹤,背後肯定有料。」
陳陽道:「據李強講,他們在喝酒的時候,張正虎接到一個電話,雙方威脅說是不同意拆遷,他女兒就要挨打,還要被強|奸。張正虎接到這個電話才暴跳如雷。我們調查過龍泰公司,沒有人承認打過這個電話。我們查了張正虎的通話記錄,最後一個電話的機主是江州二建的辦公室主任楊為民,不是龍泰公司的人。楊為民在前晚喝醉了酒,民警找到他的時候,剛剛起床。我們找到張英核實情況,張英因為父親之死對我們有很強的抵觸情緒,破口大罵,極不配合。」
顧英道:「她本來想要直接上頂樓找你,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你住在樓上。這人情緒不對,神神道道的。」
他之所以選擇侯大利來負責此案,一方面,苗偉正在全力偵辦爆炸案,李明仍然陷在報復殺人案中,重案一組暫時沒有重大案件;另一方面,侯大利是山南政法刑偵系出身,在幾位核心骨幹中算是典型的學院派,在運用刑事技術上最為出色。錢剛槍擊案案情簡單,核心還是要從技術上打開局面。
聽寧凌講她自己的經歷,侯大利總覺得很耳熟,隨即想到寧凌和肖霄的經歷十分相似。
宮建民道:「眾說紛紜,難以得出結論。開了兩槍,死者身中兩槍,這個事很被動啊。」
胖子看了眼警徽,又瞧了一眼皮帶,在心裏罵了一句「貪官」,隨後又笑眯眯地道:「你一個人敢過來?」
侯大利迎接著諸人目光,非常沉穩地道:「我們當前要做的事情就是還原事實真相,讓我們的戰友不至於流血又流淚,陳支已經將意義講得很清楚,我就不多說了。閱讀了案卷之後,我和老克探組反覆討論,發現三個疑點,具體工作布置都要根據這三個疑點開展。
伍強感慨道:「我們拼死拼活為哪般,只要稍稍犯點錯,甚至這不是犯錯,自己人整起自己人毫不手軟。只有警察才能白白犧牲,除了警察之外,誰都不能白死。」
支隊長陳陽站的位置更高,道:「我同意侯大利的想法。市檢察院法醫不改變看法,此案就進了死胡同。與其以後被動和他們扯皮,不如在複查的時候主動邀請市檢察院法醫參加,這也是他們的職責。提前讓他們介入,更有利於溝通。只要我們一切按原則辦事,我相信周亮會拿出實事求是的態度。」
侯大利有意讓氣氛輕鬆起來,在母親面前侃侃而談。他將目光轉向地圖時,見到在離國龍廣場的規劃地很近的地方有一個正在修建的湖州廣場,開玩笑道:「湖州城區人口在兩百萬左右,被長江和湖山分成四個中心位置,你們把新廣場修在湖州廣場旁邊,距離很近,這是搶生意啊,小心遭別人仇恨。」
「死者身上所有傷口都在左邊,身體右側沒有傷口。他是用身體左側面對錢所長,而且身體前傾,否則不會形成從上到下的管狀創口。這正是揮動鐵鍬的姿勢。」
東城所所長戴克明道:「事發當天,錢剛值班,接警后前往機礦廠,因為是處置打群架,同行的有一個民警張勇和兩名輔警,錢剛佩槍。從接警到出警,所有程序都合法,沒有任何違紀違規之處。」
案件本身很簡單,錢剛在執法過程中總共開了兩槍,在地上找到兩枚彈殼,死者有兩個彈入點。是否鳴槍示警存在爭議,兩個彈入點則清清楚楚,無可爭議。市檢察院法醫周亮的鑒定結論清楚明白,如一座大山,壓在所有人心上。
錢剛在派出所分管刑偵,經常與重案一組偵查員一起出現場。眼見著一個戰壕的戰友正常出警后淪為階下囚,還有可能面臨「故意殺人」的重罪,參會的偵查員們在憤怒之餘,皆有灰心喪氣之感。
動心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侯大利回到寢室后,思路立刻就轉到槍擊案上,拿出筆記本,逐條分析江克揚等人提出的問題,結合自己的看法,提出了三個疑點。
被菜刀砍傷的民警張勇走到會議室,坐下。
錢剛道:「百分之百確定。死者不是歹徒,我開槍還是很謹慎的,肯定會鳴槍示警。」
出現第一段視頻后,就必然會有一個問題:如果真是這樣,另一個彈頭必然會出現在菜地。
材料在幕布上顯示的時候,侯大利逐字逐句讀出來。他讀得很慢,字、詞、句如子彈一樣射到在場的每一個偵查員頭腦中,在不同大腦中產生了不同的化學反應。最初急著回家的偵查員們早就沒有了回家的想法,坐在小會議室里悶頭想案件,不時討論兩句。
一對情侶從侯大利身邊走過。
初夏,年輕女子迫不及待地換上了輕衫,露出小腿和手臂。晚上10點,街上行人仍然熙熙攘攘,情侶在樹蔭間漫步,年輕人在街頭打鬧,中年人聚在一起喝啤酒。侯大利在人群中穿行,情緒一點點低沉。剛才面對楊帆案諸多線索時的冷靜不翼而飛,此刻的他如失群的孤雁,孤獨地飛行在天地間。
李永梅坦然承認,道:「這件事情是我安排的。當時怕你不喜歡女人,我想了一個辦法,讓曉宇派人拿照片到各大學尋找與楊帆長得相似的女學生。我當時只不過是異想天開,隨口一說。曉宇的執行力很強,派了很多人拿照片到省內各個大學尋找,結果找到了寧凌。」
關鵬近段時間都在考慮錢剛槍擊案,此案與尋常刑事案件不同,不僅涉及錢剛的個人命運,也會間接影響士氣。他聽完彙報,道:「侯大利的想法是對的,很好。」
宮建民道:「那到白板前,畫出你看到的情況。」
侯大利道:「你們還真是去搞競爭?」
李建偉沒有懷疑市檢察院提供的屍檢報告,因此悲觀。此刻聽到侯大利從偵查員角度提出的思路,愣了愣,道:「大利說得沒錯,我有些先入為主了。在屍檢的時候,對相同的傷痕往往有不同的解釋。如果要想在此案上有所突破,只能從這方面入手。」
「張小舒平時一直住在汪建國家裡。親戚畢竟是親戚,以前張小舒到江州是客人身份,住在汪家沒有問題。如今張小舒在江州工作,又從事法醫工作,繼續住在汪家總是不太方便。我讓王華找人收拾房間,張小舒隨時可以搬過來住。李建偉在電話里說起張小舒就讚不絕口,說張小舒很有當法醫的天賦。」
張小舒打開小包,取出小筆記本。
聊了一會兒,胖子的貨車已經被傢具裝滿。互相留了電話,胖子跳上貨車,一名老工人爬上副駕駛位置。發動機轟鳴聲中,一個個在此地居住多年的家庭離開了修配廠家屬院。
李永梅給了兒子一個白眼,道:「你這人特別沒勁,什麼事情都一眼看穿,這樣會失去很多樂趣的。寧凌,你的事情可以跟你哥說,他這人挺沒勁,可是心胸還是挺寬廣的。」
寧凌坐在侯大利斜對面,慢慢地道:「有一件事情改變了我的人生。那一天我從圖書館出來,夏總出現在我的面前,手裡拿著楊帆的照片。從照片來看,我和楊帆在五官上有幾分相似,身高也相近。當然,她比我漂亮得多,也比我有才華。」
法醫室主任李建偉道:「市檢察院法醫周亮水平高,性格倔,不好說話。沒有很充分的理由,無法修正他的鑒定結論。我仔細研究過屍檢報告,兩個彈入點,這是客觀事實。從彈入點的角度以及菜地的環境,不可能是跳彈造成的。我個人認為,很難修正。」
法制支隊洪支隊長隨後發言,道:「即使真的直接朝死者開槍,我覺得也沒有太嚴重的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規定,開槍之前要『警告』,而且在『來不及警告或者警告后可能導致更為嚴重危害後果』時可以直接使用武器。同志們要理解這一點,警告不一定就是鳴槍示警,也可以是口頭警告。」
這番話符合醫學碩士的表達方式,比案情分析會上的彙報隱晦一些,思路卻是非常清晰。
女子回頭又看了侯大利一眼,道:「這人挺可憐,到河邊來吐,肯定沒有女朋友。在河邊嘔吐很危險,我打110。」
爆炸案后,重案一組都在關鍵位置進行蹲守。儘管黃大森製造的爆炸案影響極為惡劣,但是大量警力被抽調過來參加抓捕,時間長了,日常工作受到嚴重影響,抓捕工作到了此時難以為繼,只是還沒有到最後撤回警力的時候。侯大利和江克揚探組是第一批撤回來的刑警。
「現在我們如何看不重要,關鍵是檢法兩家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我們有些內部規定不僅把自己的手腳綁得死死的,還成為檢法處理民警的理由。」這個問題涉及面很廣,私下可以談談,在正式場合不宜多說,宮建民只是含糊地說了兩句,沒有深說。
侯大利道:「警察到底有沒有鳴槍示警?」
侯大利看了看張小舒背的小包,道:「你帶紙沒有,能不能畫出菜地的現場圖?以前畫過現場圖沒有?應該沒有。這樣,我來說,你來畫。畫過一次,以後就明白怎麼畫了。」
關鵬沉臉,皺眉,陷入思考。
機礦廠工人們堵了大道后,錢剛就知道此事鬧大了m•hetubook•com.com,絕對無法輕易結束,市檢察院多半會介入。他有了思想準備,也就沒有過於在意,點了點頭,道:「不管誰來調查,我都是嚴格按程序開槍的。」
「還是搬家了?」侯大利站在胖子身邊,散了一支煙。
侯大利沒有回應這個幽默,道:「那就畫吧,注意各個要點之間的關係。」
說了幾句后,江曉英不再多說,只是坐在侯大利面前哭泣。
李建偉道:「不管能否解釋前兩個疑點,屍檢得出的結論仍然是客觀事實。第一、第二個疑點都可以有多種解釋,唯獨屍檢鑒定結論只能有一種解釋。至於鈍器傷,不一定就是現場留下的,有可能是槍擊事件前就有。我和大家一樣,也想讓錢所長的責任降到最低,可是沒有新發現,修正不了鑒定結論,那麼一切白費。」
刑警支隊陳陽道:「現場有很多原機礦廠的職工和一些圍觀群眾,經過調查走訪,有一部分群眾證實錢剛有鳴槍示警的動作。我們調查走訪了七十四人,有二十三人明確說錢剛曾經朝天上開了一槍;有二十八人明確說錢剛沒有開槍示警,直接對著死者開了兩槍;其他人表示記不清楚了。」
6月28日上午9點20分,陳陽、老譚、侯大利、江克揚探組、法醫李建偉、勘查室小林和小楊陸續來到重案大隊會議室。
侯大利道:「曉宇哥怎麼會突然去找你?」
關鵬平常在辦公區域很少抽煙,今天在開會前接連抽了兩支,摁滅第二支煙后,道:「此事非同小可,解決不好,不僅錢剛同志會身陷囹圄,還會大大影響公安隊伍的士氣。但是,我們是執法機關,絕對不能違法辦事。這就是我給錢剛開槍之事定下的調子。建民,你來主持會議吧。」
侯大利雖然瘦削,卻瘦而不弱,目光炯炯。寧凌挺喜歡這種體形和氣質,多看了幾眼后,道:「我安排了理髮師,還等在下面。別推辭了,理髮師沒有回家,就是在等你。」
宮建民道:「就怕不能說服省里專家,反而弄成死局。」
張小舒的看法與自己高度一致,侯大利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天然氣中毒案后,法醫室李建偉對張小舒讚不絕口,認為張小舒極有做法醫的天賦。他的原話是:「法醫是科學,也是一門手藝活,除了知識以外,還得有天賦,張小舒的天賦極佳。」當時,侯大利對此評價還持保留態度,可是今天張小舒的判斷確實體現了「天賦」特質。
「嫂子,錢剛是我們的戰友,我們一定會還原事實真相。」
關鵬點了點頭,道:「嗯,可以由侯大利負責。我只要結果,細節由宮局全面把握。」
侯大利如今最能體會一線工作人員的苦衷,得知理髮師還在等自己,沒有啰唆,直接到樓下理髮。
寧凌道:「如果曉宇哥沒有出現,我估計要去讀研,畢業后徹底離開湖州,在陽州或者其他大城市找一份不錯的工作,結婚生子,忘記在湖州發生的一切。曉宇哥出現后,我明白自己有了復讎的機會,這是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我刻意打扮成楊帆的模樣,希望引起你的注意。大利哥,對不起了。」
從改革開放到現在,崛起了很多企業,也有很多企業最終失敗。大家記住了成功企業的名字和事迹,失敗企業則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在人們記憶中淡忘直至消失,很少有人會關心失敗企業的創業者以及他們家人的命運。失敗者本人和家人仍然生活在社會中,往日的輝煌成為他們的負擔和前進的動力。肖霄想要用自己的方法回到原來的生活,寧凌則機緣巧合用了另一個方法,走了一條別人難以用到的捷徑。如果殺害楊帆的兇手真是楊永福,他就是用更激烈的方法來面對父親失敗帶來的滅頂之災。從這個角度來看,楊永福報復社會的可能性還真是不小。
侯大利腦海中浮現出張小舒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形象,這個形象與出現在現場的張小舒有巨大差異。他驅趕走腦中的舞台形象,道:「這套作訓服找誰借的?」
「嫂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實事求是。」
侯大利與朱林聯繫后,來到刑警老樓。旺財犧牲后,市公安局警犬中心多次婉拒朱林再次領養退役警犬的請求。隨著朱林退休,刑警老樓失去了警犬低沉的吼聲,以前的犬舍空空蕩蕩。
楊紅偉道:「你確定曾經鳴槍示警?」
朱林告誡道:「不要和檢法兩家爭論法律問題,這是他們最擅長的領域,我們在這方面缺少話語權。我們只能從事實上翻盤。」
張小舒美術功底不錯,在侯大利的指導下細心地畫完犯罪現場圖,她看了看延長的虛線,道:「錢剛一米七四,張正虎一米七六左右。從左前臂入口位置來看,子彈是從上往下射擊,管狀創口是從上往下的斜線。如果按照市檢察院法醫的鑒定結論,穿過左前胸的彈頭在身體里,射穿左前臂的彈頭應該就在菜地里。」
張小舒道:「在培訓期間開過槍。」
「第二個疑點是為什麼只找到一個彈頭。鳴槍示警后,子彈飛向天空,找不到彈頭很正常。如今檢察院法醫認為張正虎身中兩槍,其中一槍的彈頭留在了死者身體內,另一槍貫穿了死者左手腕,管狀創口是由上往下傾斜。根據彈道推斷,子彈應該射在菜地里,但是,菜地里沒有找到彈頭,這不正常。我們沿著子彈從上往下的射擊方向,一寸一寸尋找,要把菜地全部挖起來,用篩子篩查。同時考慮子彈方向改變的情況,也要查找菜地周邊。這事很關鍵,現場勘查的同志要細緻,要有耐心。
送走江曉英,侯大利回到江州大酒店,坐電梯上樓時,用力擠了擠臉頰,這才擠出些笑容。
錢剛道:「口頭警告,鳴槍示警,該做的都做了。」
侯大利扇了扇臉上的灰塵,來到菜地邊。菜地仍然拉著警戒線,泥土裡似乎仍然有暗褐色的血跡。從卷宗反映的情況來看,市檢察院在菜地里找到了兩枚彈殼,沒有找到彈頭。從菜地的現場情況來看,他們在尋找彈頭時只是檢查了菜地泥土表面,沒有徹底挖開泥土篩查。
殯儀館設有法醫中心,算是法醫室的另一處辦公地點,有專門的冷藏櫃,還有解剖室、法醫辦公室。兩人進入法醫中心,來到冷藏櫃前,按照編號拉出屍體。拉出屍體時,有一股陰森森的冷氣撲過來,張小舒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一步。由於是臨時過來查看屍體,屍體沒有解凍,硬硬的。屍體面部封凍了死者離開人世時的憤怒神情,頭面部除口鼻腔有血性液體溢出,沒有受到其他損傷。
在大量警力抓捕黃大森的關鍵時刻,調侯大利和一個探組偵辦此案,自然不會是簡單的事。江克揚頭腦非常清醒,道:「大家不要高興得太早,在辦公室看投影未必比蹲守輕鬆。」
法制支隊辦公室,楊紅偉和另一名面容嚴肅的警官展開調查。等到錢剛談完開槍經過之後,楊紅偉道:「你們去了兩名民警和兩名輔警,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面對張正虎?」
「最初夏總找到我時,我還認為他是騙子。夏總乾脆把我帶到了國龍集團總部大樓的一間辦公室,給我看了楊帆姐的照片,講了她的事。我同意扮成楊帆來到江州后,夏總才帶我與乾媽見了面。我之所以同意扮成楊帆,和我們正在策劃的事情有關係。我以前也算是小小的富二代,我爸當時在湖州開了一家餐館,上下三層樓,生意很好。後來我爸生意失敗,失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自己決策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被他的結拜兄弟勾結外人做了局,讓我爸貸款、借高利貸投資,隨後又在背後捅刀子……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最終結果就是我爸因為偷稅漏稅被判了三年。他的那位結拜兄弟接管了我家的餐館、賓館,還把我爸投資的爛尾樓也接了過去,如今成為湖州排得上號的老闆,搞了一個湖州廣場。當年夏總帶我到國龍總部時,我就意識到這是一個翻盤的機會,也就同意打扮成楊帆的模樣,出現在你的面前。」
如此一來,開槍的後果就很嚴重,錢剛因為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羈押審查。
侯大利彷彿沒有看見張小舒揚起的手臂,沒有與她擊掌,直接彎腰,將屍體推進冷藏櫃。
市檢察院根據屍檢結論認為錢剛在面對張正虎的襲擊時沒有開槍示警,兩槍都打在張正虎身上,不符合開槍規範。
男子拉住女子的手,道:「你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別管閑事。」
侯大利道:「畫現場圖確實不是法醫的事,是由現場勘查人員完成的。你的情況特殊,是從臨床醫學考過來的,基本功不紮實,多練習對你有好處。」
輔警王濤進來講述當天的經過,和前一位民警張勇一樣,只聽到錢剛口頭警告,沒有顧得上抬頭。
重案一組和法醫室關係密切,侯大利是真心希望張小舒早些進入角色,非常耐心地指導:「現場繪圖有方點陣圖、全貌圖和局部圖三類,你這次先學畫局部圖。現場局部圖的要點是把現場重點部位的物體、痕迹、血跡和細小物品之間的分佈位置、相互關係、準確距離以及被侵害客體的狀況、犯罪嫌疑人的狀況準確地標示出來。如今雖然有了刑事照相技術,但是現場繪圖能在整體上反映現場環境、各痕迹物證之間的關係,體現整個作案過程,照片真實度高,卻表達不出這些關係。即便有了刑事照相,現場繪圖也很必要。」
江曉英和其兒子被帶到另一間辦公室,交由女民警安撫情緒。
拐了一個彎,侯大利來到河邊。
馬小兵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他媽的,這些人在辦公室吹空調,根本不能體會到我們面對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時的感覺。生死就在一剎那,等到開槍示警,刀子已經捅進肚子裏面了。錢所長處置突發事件的經驗豐富,不至於在慌亂中沒有警告就開槍。如果正常執法會導致故意殺人的後果,我們以後執法都不必帶槍了。」
宮建民道:「這些情況都清楚,關鍵是開槍前後的事,隨行三人依次進來,我們要聽他們講。」
「錢剛以前回家,經常提起侯組長,說你是神探。錢剛是被冤枉的,你們胳膊肘要向內拐,不能讓錢剛流血流汗還要坐牢。」
戴克明緊走幾步,扶起女人和和圖書孩子,道:「江曉英,別這樣,領導們很關心錢剛,正在開會研究這事。我們出去說,別給領導留下壞印象。」
「刑警隊的。」胖子的敘述與不少證人的證言高度一致,這讓侯大利的信心又往上提。
關鵬和宮建民前往省城時,侯大利和江克揚探組來到老機礦廠。江克揚探組直接前往修配廠,侯大利則獨自駕車到機礦廠老廠區轉了一圈。
關鵬道:「我上次講過,保護同志的前提是依法。楊浩主任是全省有名的法醫專家,如果我們詳細的調查結論不能說服他,那麼錢剛同志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沒有辦法,相信科學,依法辦事。有了省里專家背書,我們也好給錢剛家屬一個明確的說法。如果我們的調查結論能夠說服楊浩主任,那麼事情就相對簡單,不會遇到太大阻力。我希望出現第二種情況。所以,不管出現哪種情況,請省里的專家參与錢剛槍擊案的調查都是上策。陳陽和老譚僅僅代表支隊,力度確實不夠。我和你一起去,直接找費廳彙報,馬上出發。」
楊紅偉俯視錢剛,追問道:「你在現場,是不是除了開槍別無他法?」
至於什麼是合適的時機,關鵬沒有深說,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散會後,關鵬局長打通了市委政法委書記的電話,然後匆匆前往政法委,彙報錢剛槍擊案。
朱林退休后,往日刑警支隊長的鋒銳之氣慢慢消退,說話時多了些笑意,神情變得溫潤。
侯大利不動聲色地道:「繼續講。」
「我們是去整垮湖州廣場,讓湖州廣場成為爛尾樓,這就是我主導這次投資的目的。」李永梅在國龍集團是實權派,但是已經很久不抓具體項目了。這次推出湖州國龍廣場項目,高層沒有人提出異議,一來這個項目符合國龍集團的投資要求,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是李永梅提出來的。
市檢察院法醫根據屍檢情況,採信了第二種說法:沒有鳴槍示警,兩槍都打在張正虎身上。
四人閑聊了一會兒,話題又轉到楊帆案。時隔九年,侯大利屢經磨難,已經能夠平靜地討論楊帆案的細節,彷彿面對普通的刑事案件。他拉來白板,依著時間順序一條一條地梳理所有能夠找到的信息,逐條寫在白板上面。按照信息推進,從邏輯上最終都會走到楊永福這條線上。
寧凌解釋道:「湖州國龍廣場原本就是集團正在論證的項目之一,乾媽拍板,最後才定下來。這個項目經過多方論證,可行性上沒有問題。」
侯大利抓了兩把頭髮,道:「江州出了一起爆炸案,我們這段時間在蹲點守候,沒有休息好。」
審查一個月後,6月27日,市檢察院以錢剛涉嫌故意殺人為由,將此案移交到市公安局偵查。市公安局高度重視此案,立刻召開局長辦公會,專題研究此事。
錢剛對這種說法有些抵觸,道:「死者喝了酒,失去理智,已經打斷了龍泰公司員工的胳膊,我的後背也被砸了。我們一線民警也是血肉之軀,鐵鍬敲一下,那就得傷筋動骨。」
侯大利與張小舒交談之後便一直在思考李建偉觀點中存在的破綻,此刻已經想得很清楚,道:「屍體上的槍傷是客觀的,如何解釋造成這些損傷的原因卻是主觀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前兩個疑點不能改變屍體上存在的傷痕,但是可以改變對損傷原因的解釋。」
宮建民早有預案,道:「就讓侯大利負責此案。他一直在參加命案積案的偵辦工作,在這方面很有經驗。重案一組三個探組在爆炸案中都有艱巨任務,建議只抽一個探組回來,法醫和現場勘查兩方面力量無條件配合。」
侯大利道:「周亮法醫的鑒定結論,解釋不了第一和第二兩個疑點,解釋不了鈍器傷的由來。」
關鵬局長聽取彙報后立刻召集東城派出所、刑警支隊、法制支隊、監察等部門開會,討論案件。
陳陽望著侯大利道:「侯大利,請來省里專家把關,這就是一錘定音的買賣,再也無法更改。你對重新解釋槍擊案有幾成把握?」
侯大利立刻想到此人是誰,問道:「她是不是叫江曉英?」
「你們怎麼半夜研究起圖紙,說好的夜宵呢?」侯大利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拍母親肩膀時他內心深處咯噔了一下,以前母親有著中年女人的豐腴,摸起來肉嘟嘟的。這一次摸到母親,母親的肩膀幾乎沒有肉感,骨頭硬硬的。這兩三年來,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案子上,留給父母的注意力極少。在他心目中,父親和母親正值盛年,暫時用不著自己關心。母親消瘦的肩膀給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讓他透過重重迷霧感受到母親的痛苦。
宮建民道:「戴所,你先講。」
侯大利道:「誰啊?」
派出所民警都在議論此事,發了些諸如「以後出警不帶槍」「遇到打群架站在一邊招呼就行了,別拚命」等牢騷。但牢騷歸牢騷,真要遇上事,派出所民警還是將委屈、不滿等情緒放到一邊,一如既往地出警。
張小舒由衷地道:「侯組長能把鑒定報告背下來,記憶力真好。」
回市局報到時,她為穿什麼衣服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了色彩鮮艷的衣服,穿上在培訓期間穿的作訓服。
「具體談一談。」侯大利神情沒有變化,淡淡地道。
宮建民道:「你講一講事情經過,必須講實話,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
侯大利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悲傷的女人。此刻,任何安慰之語對江曉英都沒有用處,除非能聽到丈夫沒有違法的結論。但是,他作為案件偵辦者,目前還無法得出這樣的結論。
張小舒一邊敘述,一邊在筆記本上用簡單線條勾勒出了錢剛和張正虎的線條:錢剛身體重心稍稍朝後,右手持槍對準前方,槍口略微朝下。張正虎揮動鐵鍬,身體向前傾,左手持鐵鍬前端,右手持後端,整個左側身體朝向錢剛。
5月27日下午2點,老崔開車接錢剛到心理服務中心,由心理服務中心古警官和錢剛一對一談話。古警官是山南師範大學心理學碩士,業務能力很強。他在談話時要觀察錢剛:一是觀察錢剛說話內容的邏輯聯繫,表述過程當中的情緒反應;二是觀察錢剛是否有緊張、口渴、出汗等狀況。通過綜合考察,古警官將判斷錢剛能不能夠繼續履職。如果認為有必要,還要進行診斷,或者到專業醫院進行臨床鑒定。
張小舒最初還有些不適應殯儀館陰冷的氣氛,隨著侯大利的解說,輕微的不適應逐漸煙消雲散。
李永梅壓根兒沒有想到兒子內心突然間複雜起來,道:「兒子,你看我們這個規劃怎麼樣?」
張小舒兩眼亮晶晶的,拿起筆,在剛才的那幅簡筆圖上增添了一條虛線,道:「這條虛線就是子彈飛行路線,穿過左手腕,又徑直射進左胸,非常完美的模型。」
江曉英用紙巾擦了眼淚,道:「我是錢剛的老婆江曉英。侯組長負責專案,一定要為我們主持公道。錢剛是家裡的頂樑柱,上有老,下有小,他出了事,我們一家人怎麼活啊。錢剛是接到110指令出警,這是公事,憑什麼出了事,單位不承擔責任,把責任全部推給個人。聽說還要判刑,這是什麼事啊。」
侯大利皺眉道:「錢所用的是五四手槍,近距離射擊,沒有打到骨頭,也沒有射穿,彈頭就停在皮膚下面,這有點奇怪。」
「我這段時間都在琢磨楊帆的案子。當年有人借用了你的聲音招來省城的三人,使用了調虎離山之計。他是那種狡猾如狐狸、兇狠如毒蛇的人,不會輕易死亡,好人命不長,禍害活千年。如果楊帆是替大利受過,我有一種預感,那麼他遲早還要來找大利。你平時也得小心一些。」
簡筆畫線條生動,侯大利微閉眼睛,畫中人飛入腦海,由圖畫變成視頻。腦海中出現的第一段視頻:錢剛不停向後退,口頭示警,死者繼續揮動鐵鍬攻擊,錢剛對準死者開了一槍,隨即在五六秒內又對準死者開了一槍。
宮建民道:「你看到錢剛開槍沒有?講實話。」
李小勇來到白板前,畫了一幅圖。他畫圖水平很低,只是一些簡筆畫。畫中錢剛右手握槍,斜舉向天空。
宮建民是老刑警,立刻意識到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道:「最後打電話的人為什麼是江州二建的辦公室主任,拆遷是龍泰公司的事,和二建沒有直接關係。」
「第一個疑點,當時在場的群眾除了龍泰公司職工以及我們的民警,其他目擊者全部都是老機礦廠的職工,不僅有修配廠職工,還有老機礦廠其他車間的職工。在調查走訪時,很多職工表示看到了錢所長鳴槍示警。從常理上來講,張正虎中槍身亡,老機礦廠職工從情理上會站在張正虎這一邊。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有相當數量的職工證實錢所長確實有開槍示警的動作。不是一個,而是一批。從這一點來看,我傾向於錢所長確實有開槍示警的動作,關局長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深入調查走訪,老克帶領全組同志,調查走訪所有的目擊證人,一個都不能遺漏。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麼線索,現場在變動,不同人的觀察角度不同,會回憶起不同的場景,這些場景彙集在一起,或許就會出現我們以前忽視的證據。另外,還要調查當日和張正虎通電話的人,沒有這通電話,張正虎不至於拿著鐵鍬追打錢所。
關鵬局長道:「鐵鍬即將砍到腦袋上時,錢剛是否有可能沒有鳴槍,直接朝張正虎射擊?」
陳陽此刻已經由刑警支隊常務副支隊長升為支隊長,升職后遇到的第一件案子便是這件棘手案,若是處理不好,錢剛真被判了刑,不僅自己顏面無光,還會大大影響士氣。他望了望參會的同志,臉色沉重地道:「我來開會前,關局和宮局把我叫到辦公室,特意談了這件案子。案子辦不好,以後不好帶隊伍。但是,我們又必須依法辦案,不能因為是自己人而徇私枉法,這是辦理此案最難的地方,考驗辦案人員的水平。重案一組能打硬仗,技術大隊屢立大功,法醫室火眼金睛。我希望大家群策群力,辦好此案。」
侯大利講完后,現場格外安靜,呼吸聲清晰可聞。
朱林給老薑局長又遞了一支煙,道:「關局徵求過我和_圖_書們幾個的意見,我們覺得錢剛說的是實話。證明錢剛說的是實話,這就是關鍵。只要證據確鑿,那就是搶到了解釋權。」
等到最後一名輔警講完,關鵬環顧班子成員,眼光停在東城派出所所長戴克明身上,道:「戴克明和錢剛在一起工作了好幾年吧,你說說錢剛平時工作怎麼樣,為人處世怎麼樣。要說實話,不要誇大,也不要掩飾。」
關鵬又拿起一支煙,想點燃,隨後又放下,示意宮建民繼續主持會議。
法醫室主任李建偉打開屍檢報告,道:「錢所自述開了兩槍,現場有兩枚彈殼,且證實是錢所長的那支槍發出來的,其他證人也能證實開了兩槍。所以,開兩槍是確定的。錢剛自述是鳴槍示警后才朝死者打了一槍,但是,從屍檢報告來看,死者身體上有兩個彈入點,一個彈出點,在死者身體上取出一顆彈頭。屍檢是市檢察院法醫周亮做的,他給出的結論是死者中了兩槍:一槍打在左手腕,另一槍打在左胸。周亮法醫的水平還是不錯的,這個人死倔,自視甚高,凡是他簽了字的報告,一個字都不肯改。」
按照錢剛的說法,面對張正虎的襲擊,他先是口頭警告,再鳴槍示警,最後迫不得已才開槍。由於槍擊過程不過數秒,每個人所處位置又不同,槍擊現場的群眾對整個槍擊過程眾說不一:有人說第一槍是朝天上打的,第二槍才打向張正虎;有人說沒有鳴槍示警,兩槍都打在張正虎身上;有人說聽見槍響后就看見張正虎倒在地上。
侯大利道:「那好,我們馬上去。」
王華聽到汽車聲音,來到走道,揮手打招呼。
張小舒道:「檢察院周亮法醫看到屍體時,屍體是不會動的,這是一個平面,是二維的畫面。但是,錢剛在現場面對張正虎時,他本人和張正虎都在不停地移動,這是立體的、三維的圖像。以平面的結果來檢驗立體的過程,一定會出現誤差。」
「你接手了錢剛那案子?」朱林作為局聘刑偵專家,消息很靈通。
「大利就別跟我們客氣了,我跟隨兩位前輩搞調查,一心只為案子,這種純粹做事的狀態讓人很舒服。」王華習慣性地拍了拍已經明顯癟下去的肚子,又道,「戰剛局長讓我調整了一次專案組成員,湯柳換成了張小舒。昨天李建偉還找了戰剛局長,提出既然張小舒是專案組成員之一,能不能在刑警老樓找一間宿舍。」
「第三個疑點是死者身上的鈍器傷從何而來。證人證言中,沒有一人提到死者和錢所長有打鬥。當時的情況是死者提著鐵鍬向前,錢所長一直後退到菜地才開槍。兩人之間沒有身體接觸,鈍器傷從何而來?法醫室的任務是重新屍檢。市檢察院認定錢剛故意殺人的依據是市檢察院法醫的鑒定結論,重新驗證檢察院法醫的鑒定結論是最為核心的工作。」
張小舒道:「侯組長,為什麼要讓我畫現場圖,這不是法醫的事吧?」
戴克明清了清嗓子,道:「我和錢剛在東城所一起工作了五年半,很了解錢剛。錢剛是老刑警,調到派出所後分管刑偵工作,工作任勞任怨,業務能力突出,破獲的刑事案件數在東城區派出所多年都是第一。」
輔警李小勇道:「我正在控制拿菜刀的那人,聽到槍響,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錢所長當時手舉在空中,還沒有收下來。拿菜刀的那人聽到槍響,反抗得更厲害,我趕緊壓住他,沒有看到第二槍的情形。」
陳陽遲疑了一下,道:「是否請省里的專家,這事還得領導定奪。」
侯大利想起肖霄的瘋狂舉動,看著寧凌的眼神柔和起來,道:「如果曉宇哥沒有出現,你會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江曉英哭道:「錢剛已經被抓了,聽說還要判刑。我丈夫當了二十年公安,受過五次傷,兩次差點把命都搭上了。這次他是正常工作,和對方無冤無仇,不會平白無故打死人。你們是公安局的領導,怎麼不能保護你們的幹警。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錢剛出了事,我們怎麼活?」
顧英道:「她沒有說名字,只是說丈夫是東城派出所的。如果不是警察家屬,我肯定不會讓她留在茶室。李總過來了,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張小舒道:「師父說,周亮法醫的屍檢結論沒有大問題,這事有點難。」
夏曉宇道:「沒什麼來頭。吳新生以前做諮詢公司,長得帥,騙騙有錢的富婆。黃大磊死了后,吳新生和朱琪搞在一起,成雙成對。新琪,就是吳新生和朱琪各出了一個字。朱琪靠臉蛋上位,風水輪流轉,吳新生同樣靠臉蛋上位。」
戴克明用非常肯定的語氣道:「錢剛是老黨員,多年在一線摸爬滾打,執法水平高,心理素質好。我相信他不會在這事上說謊。我多次問過和他一起出警的民警和兩位輔警,他們都聽到了錢剛的口頭警告,而且不止一次。至於是否鳴槍示警,三人正在制伏那名拿菜刀的老工人,確實沒有看到鳴槍示警的整個過程,但是李小勇看到了錢剛開槍后的身體姿勢——手臂保持在半空中。關局、各位領導,我以黨性擔保,錢剛不會說謊,以他的經驗和水平,肯定會鳴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李永梅道:「我們不會出現在前台,安全沒有問題。更重要的一點,兒子你雖然很聰明,可是畢竟沒有進入商場,對國龍集團的實力沒有清醒的認識,也對國龍集團的能量沒有認識。我不反對你成為神探,但你放棄了掌握這些實力的機會,很可惜。」
侯大利道:「那天你在現場嗎?」
只要這個鑒定結論不改變,錢剛就要惹上大麻煩。
張小舒聽得格外認真,飛快地記錄雙方觀點。堂姐張小天多次在她面前誇獎侯大利,她以前沒有真實感受,今天參加案情分析會,覺得侯大利句句話都說在點子上,思維能力很強。自己的頂頭上司李建偉是老資格法醫,水平高,能在會場上接受侯大利的觀點,很有氣度。
侯大利道:「我的一切解釋都來源於下一步的調查,現在說幾成把握都是吹牛。」
關鵬道:「江曉英到隔壁去等一會兒,等開完會,到我辦公室來。」
黃大森在製造爆炸案之前,跑路的原因是在其會所房間搜出了毒品。據禁毒支隊深入調查,黃大森與本地毒販、癮君子沒有交集,搜出來的毒品更接近於被陷害。黃大森跑路后,最大獲利者便是朱琪。禁毒支隊圍繞著朱琪及其身邊人做了詳細調查,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這才作罷。
房間里擺了地圖、效果圖和圖紙,李永梅和寧凌站在桌前對著一張圖紙評頭論足。
「這和記憶力沒有關係。此案最關鍵處還在屍檢報告,多讀幾遍,反覆推敲,自然就記住了。」侯大利緊接著又指向死者左前臂,道,「左前臂腕部位置有一個創口,同樣是子彈創口,創腔呈管狀,橈骨粉碎性骨折。左臂前側近肘窩處有一創口,創緣不齊,創口有軟組織翻出,創口略大於射入口創口,可確定為槍彈射出口。我們在菜地尋找的彈頭,就應該是從這裏射出去的。」
侯大利母親最後幾句話實則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問題,侯大利以前是斷然拒絕回到國龍集團的。母親再次談到這個問題時,他突然間稍稍動了動心。
等到江曉英離開,關鵬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道:「這件事情處理不好,我們會很被動。我談一談我的想法。槍擊現場絕大多數都是修配廠的退休工人以及家屬,還有機礦廠其他車間的退休工人和家屬,他們從感情上自然會偏向修配廠的張正虎,但是仍然有二十三人證實錢剛有鳴槍示警的動作。如果只有一兩人證實,那麼還有可能說是記憶錯誤,整整二十三人都看見錢剛鳴槍,那麼就不能說是記憶錯誤。我相信這二十三人說的是實話。檢察院羈押錢剛最大的理由就是沒有鳴槍示警,直接開槍。屍檢鑒定結論否掉了二十三人的證言,在鑒定結論和證人證言中,必然存在我們沒有掌握的真相。」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事在江州市公安局引起軒然大|波。
出現第二段視頻后,他提出另一個問題: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有兩個彈入點。
李永梅大大咧咧地道:「這是緣分,沒有必要說對不起。我從總部挑選一名高手在前方坐鎮,我和寧凌在後面指揮。大利,你肯定會覺得我們無聊。其實,到了我這個年齡,很多事情都想通透了,既然有條件,那何必委屈自己,任性地玩一把,把那個姓高的玩死。」
楊紅偉遞了一支煙給錢剛,自己也抽了一支。輕煙裊裊升起,他眼神複雜,神情凝重。
女子低聲道:「你以後少喝酒,在這裏吐得一塌糊塗,不講公德。」
侯大利道:「你怎麼過來了?」
錢剛道:「我是被鐵鍬逼迫進入菜地,菜地被籬笆圍著,沒有人進來,我開了兩槍,一槍是朝天鳴槍,另一槍是想打他的腿。我比他高,從上往下打,子彈會射向菜地。菜地土軟,不會形成跳彈。我是工廠子弟,對工人有感情,和死者無冤無仇,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真不想開槍。雙方都在快速移動,我的槍法又一般,沒有打到腿,打中了要害。我是真不想打死他的,一點都不想。」
開槍打死的是原機礦廠老工人,又是拆遷戶,導致數百人堵了大街,這是捅了天大的婁子,內部調查肯定會馬上啟動。錢剛回過神后,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艱難處境。一線民警執法時,一槍后,有可能成為英雄,也有可能成為階下囚。在輿論必然大起的情況下,這一槍很難讓錢剛成為英雄,反而更有可能被處分。此刻,錢剛還意識不到將有更大的風暴在等著他。
侯大利沒有再說話,用遙控器調出案卷。
張小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偵查工作了解不深,反而顧忌要少很多,道:「一顆子彈,先射中左前臂,射穿之後,又射到左前胸。從平面來看,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死者在運動時,就有這種可能性。等到屍體軟了后,就可以搬動體|位,查看一顆子彈是否能夠形成兩個創道。」
市檢察院針對此次槍擊事件展開了調查。
看到罪名之前,剛從蹲守點撤回的偵查員都有些鬆懈。看到罪名,偵查員們毛髮倒豎,沒有人再開玩笑,繃著臉,緊盯一頁頁卷宗材料。
「這hetubook•com.com個模型非常完美,我很有信心。」張小舒揚起手掌,想要與侯大利擊掌,這是當年的大學同學解決難題后的習慣動作。
「對法醫來說,槍傷算是常見傷,多接觸幾次就能夠了解。我不贊成屍檢結論沒有大問題這個說法,現在不能下結論,否則我們成立專案組就沒有意義。」侯大利一邊說一邊走進會議室。坐下后,他意識到自己挺看重張小舒,這與她初次亮相后獲得李建偉高度評價有關。
轉了一圈,侯大利這才來到修配廠家屬樓。探組警車停在附近,江克揚等人已經開始對修配廠老職工重新進行調查。
戴克明道:「錢剛是多次口頭警告后,退到了菜地,有鳴槍時間。只可惜,周邊沒有監控設備。」
老薑局長仍然發怒,道:「什麼是事實?沒有解釋權就沒有事實。」
楊紅偉道:「當時現場有很多人,有沒有考慮到可能會誤傷他人?」
丈夫有外遇且有私生子,對李永梅是一個極為沉重的打擊。若是在以前,她絕對不會為了給寧凌「報仇」而促使湖州國龍集團廣場上馬,就算項目要上馬,也是為了項目本身而非為了寧凌。如今,她在大方向不錯的情況下,開始用她的方式來「遊戲人生」,為了自己而活著。
「找得到人,敲得開門,說得起話,辦得成事」,這是偵查員的基本功。侯大利經過兩年多鍛煉,在這方面進步神速。他經過觀察,來到一個端著茶杯的胖子身邊。搬家的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只有這個胖子樂呵呵的。
會議結束后,支隊長陳陽、副支隊長老譚和法醫李建偉來到宮建民辦公室,彙報了會議的情況。宮建民隨即來到局長辦公室,向局長關鵬做了彙報。
侯大利道:「不管是什麼罪名,案子轉回市局,就有了機會。」
侯大利道:「有什麼不敢過來的,我們過來就是要把事情弄清楚。」
在偵破西城天然氣殺人案時,張小舒在諸多老偵查員面前來了一次精彩亮相,給侯大利留下了深刻印象。遇到張小舒,他停下腳步,打招呼道:「對錢剛槍擊案有什麼看法?這事最終還得從屍檢上著手。」
關鵬局長平時在開會前喜歡與班子成員開幾句玩笑,活躍氣氛。今天他在會前沒有開玩笑,道:「市檢察院把案子移交給我們偵查,這是符合規定的。今天開辦公會,專題研究此案。同志們,我們要調派最精銳力量,把事情徹底搞清楚,不能是一筆糊塗賬。專案組由宮局牽頭,具體辦案人員要選好。」
走進江州大酒店的時候,侯大利除了長時間蹲守帶來的邋遢以外,情緒表現得很正常,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朱林所言,正是侯大利的辦案思路,幾乎一模一樣,沒有偏差。
來到門口,濃烈的煙味、老薑局長的笑聲和朱林的說話聲同時飄了出來。聽到笑聲和說話聲,沉浸在殺人案中的侯大利從冰冷世界中抽身而出,感到些許溫暖。
「對,這正是第二個疑點。現場勘查室挖泥土,就是要把菜地里的彈頭篩出來。篩不出來,那就必須回答彈頭到哪裡去了。」侯大利看了看手錶,道,「老克探組在調查走訪,小林在挖土,我們到殯儀館。你能適應殯儀館吧?」
李永梅站在門口,道:「等會兒弄幾個開胃小菜,你陪老媽吃夜宵。」
「錢剛沒有犯罪,這就是事實。」
楊紅偉道:「你在開槍前有什麼動作?」
寧凌耐心解釋道:「大利哥,我們選擇的是純粹商業競爭方法,絕不會違法,我們有完整的計劃,最終結局是讓高龍的資金鏈條斷裂,徹底出局。國龍學院深入研究國內外經濟大形勢的同時,也會對省內重點企業進行分析。據國龍學院的研究,高龍的攤子鋪得太大,涉及的行業過於複雜,資金鏈已經危如累卵,為了修湖州廣場用光了所有資金,甚至開始非法集資,我們過去只不過給他加上一根稻草。等到湖州廣場成了爛尾樓,就會成為國龍廣場的囊中之物,成為副廣場。兩個廣場將連在一起,成為湖州最大的商業綜合體。到目前,湖州當地都認為兩個大型商業體在一起將構成湖州最好的商業中心,包括高龍也是這樣的認識。」
侯大利面無表情,專心聽講。
錢剛道:「後來我看過錄像,龍泰公司四人確實沒有動手,動手的是修配廠老工人。我們正準備把四個龍泰公司的人和參与打架的老工人一起帶回派出所,死者和另一人就持械衝過來。張勇被菜刀砍了一刀,兩名輔警和張勇就一起去奪菜刀,所以我一人面對死者。當時情況危急,死者情緒失控,用鐵鍬打傷了龍泰公司一名員工,那人胳膊被打斷了。我被逼到菜地后,先口頭警告,再鳴槍示警,死者還是沖了過來,這符合開槍規定。如果他沒用鐵鍬,我肯定不會開槍。」
腦海中出現了第二段視頻:錢剛不停向後退,口頭示警,並向天空鳴槍示警,死者繼續揮動鐵鍬攻擊,錢剛對準死者開了一槍。
父親有外遇后,母親表面風輕雲淡,內心卻是備受折磨,侯大利對此心知肚明,回頭假裝開心地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剪短頭髮,沐浴,換上乾淨衣服,侯大利再次出現在母親房間時重新變成了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唯一暴露真實生活狀態的是鬢間白髮。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道:「我知道大家都有情緒,情緒不能壓過理智,檢察機關對執法機關的執法行為有監督權,這是法定的監督權,我們絕對不能干擾檢察機關調查,而且要全面配合。我們要學會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張小舒道:「初任培訓時發的,挺合身的。」
「還行吧。」張小舒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
正在觀察菜地之時,勘查室的同志來到現場。小林和侯大利打了招呼后,準備重新挖開菜地,尋找另一個彈頭。
看視頻之前,還沒有了解到錢剛槍擊案細節的偵查員神情輕鬆,彼此散煙,有說有笑。伍強摸著自己的長頭髮道:「組長,蹲點守了這麼久,我們的頭髮都長到肩膀了,再隔幾天就要長跳蚤了。我建議今天整理個人衛生,磨刀不誤砍柴工。等到滿血復活后,效果更好。」
吃過飯,喝了些酒,侯大利把越野車停在刑警老樓,步行回江州大酒店。他在刑警老樓有宿舍,原本可以住在刑警老樓,只不過這一次蹲點時間長,內外衣服髒得不行,頭髮也如草叢一般,所以回江州大酒店,準備好好做一次個人衛生,然後在明天投入錢剛槍擊案中。
作為一名新兵,張小舒沒有在公共場合與侯大利爭論,跟在侯大利身後,走入會議室。
他們意識到:市檢察院法醫的鑒定結論很難推翻,錢剛這次惹上了大麻煩。
張小舒道:「李主任跟著譚支隊到陽州去了,我想實地看一看案發現場。」
侯大利吐完之後,擦掉嘴角殘留物,慢慢離開河道,重新走回熱鬧的大街。楊帆遇害,他還有抓住兇手的執念,這個執念讓他不至於頹廢。田甜犧牲得非常突然,兇手也被當場擊斃。他時常在早晨醒來之時,伸手摸向另一側,以前總能摸到柔軟溫暖的身體,如今伸手只能摸到冷冰冰的空枕頭。無法再為田甜做些什麼,這是另一種深沉的痛苦。
丈夫出事僅僅一個多月,江曉英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憔悴得無法看。她跟隨顧英來到二樓,推開房門,見到一個年輕男子,氣質和警察丈夫非常接近,情緒立刻失控,掩面哭泣,哭得幾乎無法呼吸。
宮建民道:「老李,你是什麼看法?」
看到案卷封面的罪名,伍強頓時就炸了,道:「錢所長最多就是執法程序不對,怎麼弄成故意殺人,搞錯沒有?」
張小舒又在錢剛腳下添上兩枚彈殼。
關鵬局長打斷他的話,道:「錢剛這人可不可靠?會不會說謊?」
張勇道:「我當時被砍了一刀,拼盡全力控制拿菜刀的那人。他情緒非常激動,力氣很大。我真沒有看到錢所長是如何開槍的。但是,我聽到錢所長一直在口頭警告,隨後就聽到槍響。」
江州大酒店總經理顧英一直站在門口,見侯大利進門,立刻截住了他,道:「有人找你,在茶室里。」
侯大利道:「沒有搞錯。這就是調我們重案一組來偵辦此案的原因。」
「你說錯了。我不是基本功不紮實,我是沒有基本功。」張小舒笑了笑,露出潔白細密的牙齒。
胖子接過香煙,看了一眼侯大利的皮帶扣,道:「不搬能行嗎?張正虎這麼猛的人都被警察打死了。」
胖子道:「雖然是警察打死了張正虎,但我也不能說假話。那個警察當時用手指著張正虎,讓他停下來,隨後朝天開了一槍。張正虎性子倔得很,當年就敢和車間主任打架,敢去掀翻副廠長的辦公桌,從來沒有服過輸。警察開了槍,他還要往上撲。你是誰啊?老機礦廠沒有見過你。」
胖子道:「我是做過筆錄的,筆錄上的話和我剛才說的一模一樣。龍泰公司的人都是雜種,為了讓大家同意拆遷,搞了好多噁心人的小把戲。」
張小舒聽出侯大利的話中之話,內心並不服氣:屍檢結論是客觀的,難道再次檢查就會推翻以前的結論?
「很多現場的人提到錢剛副所長和死者沒有身體接觸。從屍體表面來看,除了左上臂的鈍器傷外,沒有其他打鬥留下來的青腫、抓傷等傷痕。所以,這個說法可信度很高。」侯大利指著屍體上的傷痕道,「致命傷在胸腹部,左胸第五肋間有一處橢圓形創口,創口邊緣整齊,上面有挫傷帶,下沿皮膚內卷,這是典型的槍彈入口。左胸腔有大量積血,膈肌左側有穿孔,胃壁被穿透,胃容物進入腹腔。在腹腔右壁臟器表面、右第十一肋向下兩厘米處,有一條管狀創口,在皮膚軟組織上能觸摸到一個硬塊,切開后發現是一粒彈頭。」
陳陽當即拍板道:「這是好建議。成立這種級別的專家組,必須得市局出面,支隊力度太小。散會後,我去向宮局彙報。」
按照《山南省公安機關公務用槍管理規定》,刑事偵查部門負責鑒定槍彈痕迹,建立和管理槍彈痕迹檢驗檔案。法制部門參与研究制定公務用槍管理、使用規範性文件,參与違反公務用槍管理規定、槍支佩帶使用規範事件的調查研究,提出法律意見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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