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近一些的嗎?」
「那必是昨日日蝕當空,天狗星君先吞日後降世,幾乎倒毀了社稷圓丘?卻為何要關城門?」
「是啊,若非他,我此生多半不是如此。」
「什麼樣故人?說來聽聽?」
「罪己詔?」
「你這公子也是太迂,說說而已,這驢又老又倔,如今也沒甚用處。」
「我們是閑雜白丁,你精明能幹,卻不也被擋在外面?」
那驢一天沒吃料,夜間只在廟外雪地里刨出幾根草根吃,發現今日竟然比昨天更過分,還要馱兩人,暗叫苦也,憤而抗拒了一會兒,最終也只得認命。
「是啊,好一位俊朗的和尚。」
小蘋順手從邊上野樹上採下一朵野茶花戴在鬢邊,然後隨口念了一句應景的詩:
他們沿著繁華大街向前走,騎在驢子上的沈括都感覺到了一些怪異,卻有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似乎某種不祥而又躁動的氣氛籠罩住了人群。
沈括已然被四周熱鬧給震撼,小蘋卻還說不如往日。
沈括也就不說下去,只是繼續沿河慢走,陷入回憶。
「嗯,你這孩兒竟然思維敏捷,」懷丙對沈括能突然想到要害頗有些讚許,「既知牛在水下,便要逆其道而思,若能巧思騰挪,則天地皆可同力也。」
小蘋見沈括獃獃望著自己,忽而一笑。
「若不開城門,不如就近找個做驢肉的館子把這畜生賣了,好換些錢吃一餐飯。我便知道一家賣旋煎羊的,也常收驢子狗子充老羊。」小蘋說。
「快看,聖https://www.hetubook.com.com僧來了。」人群中有人高喊。
沈括醒來發現小蘋縮成一團就在他懷裡,他知道昨夜若不是兩人擠作一團怕是凍死了,不過仍然有些夫子教誨在耳畔迴響,於是趕緊起身,不過心中跳的卻似有一匹野豬亂沖亂撞。
「那小挨刀的斷不會那樣有情有義,必然是自回東京了。」
「卻不知道,就只看那童謠是否再應了。若再驗,恐怕……」
他們騎的鄉下老驢沒進過城,見了如此多人倒是不敢放肆亂叫,卻又實在太累了又受了些驚嚇,於是挪到城牆邊想利用牆體將上面兩人蹭下來。
「原來船上泥沙載力,可以騰挪到水下牛身?真奧妙也。」沈括誠心讚歎道。
「你那是哪本黃曆的事情?」
「但是象在船上,牛在水下啊?」
「那童謠所指處處應驗,上天又遣禍斗星君下凡,推倒社稷,必是官家德行有虧,故而先下罪己詔以平天怒。」
岸上有的人已經跪下膜拜,大概覺得河伯或者龍王就在下面。
走到朱雀門,忽聞城樓下轟動,一隊禁軍衝出門把住城門,不讓人進內城。
眾人遠遠觀望一會兒開始議論起來。黃河泛濫時的暴虐力量大家也都看到了,輕而易舉地將兩岸各四隻鐵牛衝到河裡,如今這和尚竟然要將其撈出,若非有法術,豈有半點可能?
「浮升之力?不曾聽過。」
沈括與小蘋互相看了一眼,小蘋吐了吐舌頭。沒想到京城這麼大亂子。和_圖_書他們好不容易鑽出人群,四處飲食買賣倒是興隆,可惜沒錢吃飯,從昨日起,他們兩人已經一天一夜沒進水米了,只在路上胡亂喝了些山泉。
下午時分,終於遠遠看到汴河盡頭的城牆,東京汴梁已然就在前面。那四隻用來固定汴河上浮橋的鐵牛也還在那裡。
沈括的腿倒是已經好了七八成,兩人見驢有些不好駕馭,於是一起下來,牽著驢從人群里出來,卻聽到人群里有人正販賣見聞。
「不曾這麼想,切莫誤會!」沈括臊了個大紅臉。
「這如何可能?」
「讓恩公看到這幅醜樣子了。」
「不會去報官?」
「奇怪,為何京城不似往日熱鬧?」小蘋四下張望道。
「山花山開春未歸,春歸正值花盛時。」
沈括正好到城門口,一時進不去又被人群堵住退不回去。實則他要投楊惟德府上倒是不必進內城,沿汴河穿城而過出西門即可,然而他卻想先送小蘋回家,她的家竟然就在京城最大的酒肆礬樓內,正在皇城外。
「你等可知為何急關城門?」
「可是要祭奠河伯?還是供奉龍王?」
「我所用的,乃是同力。船可載大象,便可載鐵牛。」
眾人疑惑其起來,因為船上看不到任何的貢品,連燒紙都沒一張,只有泥沙。
沈括仗著矮小硬是擠到前排,不期正被那和尚看到。
「道么……或有形或無形,卻必有跡可察,有理可循。其理雖奧,卻可驗,可計算、而後復驗;不可復驗,偽道也https://m•hetubook.com•com。」
「尋不到我,大概坐船走了。」
和尚指點完畢,便站立在小坡上,背著手看向河面。
小蘋打了個哈欠醒來,她沒有了簪子,頭髮披散下來亂糟糟的,臉上已然有了不少污濁,煞是可憐卻也有幾分可愛。
「君子可當飯吃?跟你過日子便餓死了。」
「我所言之道,非玄之又玄之道。」
「這便是懷丙法師?」
那和尚志得意滿轉身離開時,又看到張大嘴的沈括,於是又走過來。
「聽上去甚是無趣,不說也罷。」
「君子豈可無信。」
「這似是本朝南豐先生的詩?」沈括心不在焉道。
「官家正急去內城太廟拜祭,故而關了城門,免得你們這伙閑雜白丁進朱雀門,佔了御街前馬道,阻住去太廟的道路。」
「此處人多耳雜,修要胡說,也不怕手快的拿了你去……」
沈括遠遠望著前方出神被小蘋察覺到。
「一位大德高僧。」
「那是什麼樣道?」
「表兄弟有幾個,也在勾欄里幫閑賭場里廝混,幹些聚賭放債的勾當。」
和尚聞言一愣,突而大笑起來:「非也非也,無需法術,只是借用一點浮升之力。」
兩隻木船緩緩開出。這兩隻船被高搭起的架子並排在一起,木船吃水很深,因為船艙里堆滿了爛泥河沙。
「容我想想……」小蘋故作思考狀,「卻好像沒有啊。」
回憶帶著他飄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一刻。當時他不過十歲,就站在河北岸上人群里。河上沒那麼多船,因為黃河https://www.hetubook.com.com剛剛泛濫水退,而那四隻鐵牛也並不在岸邊,它們剛被洪水衝進了河裡。
沈括先點頭又搖了搖頭沒聽太懂。
「你不是答應那老者,善待這老驢。」
他穿著一襲白色袈裟騎著白馬來到河邊,人群開了鍋一般。
「想起了一位故人。」
「近一些的?」小蘋凝眉做思考狀,「恩公想問,是否還有個親妹妹?」
「我說無需法術,只需要借用浮升之力。」
「譬如水逐低走而日出東方,萬古不顛破,是為道也。」
搖晃的驢背上,沈括思緒漸漸回到現在,那懷丙修長的背影疊加到現實中漸漸消失。
「平息得了嗎?」
水下突突冒泡,眾人眼看著一隻牛角從河裡伸出。兩岸上圍觀幾千人齊聲喝彩,喊聲一直震天。
「還在想那位大和尚?」
「合乎道?何謂道?」
「恩公,你又在感懷什麼?」
「恩公在回想當初來汴京時情景?」
「宇內萬物往複運行,皆循乎其道,合乎其理。」和尚道。
懷丙說完這番話,轉身下了土坡到岸邊迎接第一隻出水的鐵牛。
船上眾人一起用鐵鍬將船里的泥沙鏟下河去,一時間場面頗為熱鬧。沈括直勾勾看著,看著那兩隻吃水很深的船漸漸浮起。又過一會兒,船艙已空,船隻吃水線上升了七八尺。
「這便是藉助浮升之力的騰挪術?」沈括驚的目瞪口呆。
「可曾念過書?」
大和尚走過來,到沈括面前端詳了一會兒。
「真箇是姐妹情長,對了,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轟動的人群www.hetubook.com.com分開一條道路。
「這倒是聽過。」沈括認真地點點頭。
「聽說今次官家是去禱告先祖,還下了罪己詔。」
他說完起身,背著手到小坡邊將一面黃色旗子握在手中。河裡雙船已經到了位置,有人帶著繩索跳下河,大概是去捆綁下面的鐵牛了。不一會兒潛水的人又上來。大和尚便向船上人揮舞黃色小旗。
「不知那掛單的高僧,還在不在相國寺?或早已雲遊他處了。」
「張皇妃新喪,官家以皇后禮事之,一月喪期還未滿吧。」
「便是這南豐先生為我寫的。」
沈括想起小蘋原本就是京中名妓,文人雅士為她寫詩倒是也合情合理。
也沒錢吃早飯,兩人再次上路。這回小蘋不再忌諱男女,也坐到驢背上就在沈括前面,背靠在他胸前。
「卻是帽妖吸走豬魂魄的事?」有人接茬。
二月初三,辰時。
小蘋拉扯韁繩,控驢從陳州門入京城,這裏她很熟,專揀熱鬧街市走。
「念過。」
「哦哦,可還有其他人?」
「是啊。」
懷丙和尚下馬走上高坡。就在那裡,他攤開圖紙向船工們指指點點。
「端的是一表的人才!」
「還有舅母、舅舅。」
「看,調龍王的令旗。」有人喊道。
「聽過曹沖稱象的故事?」
「神人也,用泥土便敕令龍王聽命。」
「哪裡話說,不醜不醜。對了,你那丫鬟錦兒若尋不到你,會去哪裡?」
「聽說,這位高僧要施法將河中鐵牛撈起?」
「大師,可要借用陸地搬運的法術?」他大喊一聲。
小蘋無所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