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初露鋒芒

「錯落過來?」
「汴京城中可有祆廟?」
徐沖自騎著一匹好馬,並帶來一匹馬來到楊府。沈括髮現,徐沖馬側還掛著鍬鎬並一張硬弩,不免有些好笑。
土壇外沒有牆,路口有一座不大的祭廟,平時也沒人管著,只是二月初二祭祀前一個月,宮裡派人來檢查一下並拔掉雜草,若有小破損,便就近找些爛泥補上再夯實下也就是了。
「這泥石夯實的土基,如何會裂開?去年可曾水淹?」沈括問道。
「有啊。我們一同去過的榆林街單雄信墓,再向東出封丘門外便是。」
「這下方可有草木?」沈括邊問,邊看自己手指,上面有淺淺一層黑色的草木灰。
那筆記封面上寫著《夢溪筆談》,翻開頁上寫著:「延境內有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石油,生於水際砂石,與泉水相雜惘惘而出。」
「若是火藥,會有硝石硫磺氣味,卻沒有聞到,何況火藥必然有黑煙,燃速也過高,不易形成足印。」
「哦?沈兄已有破解?」
「讓沈兄見笑了,不是那向帽妖投菜刀的屠夫外風倒下,口歪眼斜了嘛。我營中兄弟都說,還是帶把好用傢伙,箭矢用狗血浸泡過,若撞見也好應對。」
「我也曾在延安府經略相公帳下聽用過,卻不曾聽說過此物。」
「也是奇了怪,當時在圓丘上的大人們,分明感受到無形禍斗每一步踏來時腳步震動,但是圓丘下守備的禁軍,卻未感受到震動。都說這禍斗是來壞社稷的,故而與社稷無乾的人便感覺不到。」
「徐節級,我聽聞楊大人說,當時腳印還在冒煙?你問到的證詞里怎麼說?」
徐沖一步步走向那禍斗足印,可以看到禍鬥腳印四周雪地里,亂七八糟都是人的腳印,顯然是後來調查者踩出來的,但是並沒有腳印敢深入到腳印里。
「我當時在筆記里,還起了名兒,叫:石油。寓意:砂石中產可燃之水」他說著掏出隨身帶的筆記,快速翻到那一頁,然後塞給徐沖。
「此物稀有,然而古籍中卻也有,叫做猛火油,和_圖_書只在大澤深處冒涌而出,似水似油,比水稠比油輕,略有黑色,取之不用很快便消散不見,故而不易儲存。我也是有緣才知曉。」
兩人到了圓丘下,這裏已然沒有一個人了。前些日子開封府,雍丘縣都派人來查探,自然沒查出什麼結果,又說幽冥之事查也是多餘,也就各自散了。
「雖然說眼見為實,但是這足印分明是眼見到了,再者那讖語不是也說『隱火犬社稷動搖』,已然說是看不見的火犬了。」
「公子隨我來。」
跑到下面到了巨大的腳印處,不由得有些卻步。這個腳印實在太有震懾力了,即使已經是六天前留下的,但是在雪地里仍然有半尺深,大約七八尺寬。
「可燃之水?」
徐衝風風火火想要牽馬,大概也是不想在這裏一邊喝風,一邊陪沈括看這些腳印了。
「那日雪最大。說來奇怪,這社稷圓丘裂了以後,雪就停了,一直到昨天夜裡才下雪,下了約莫三四時辰。」
「包大人著我詢問了七十九人,說法大抵和包大人自己所見也一樣。眼看著腳印自遠方錯落過來……每落一步便有沉悶聲音,圓丘跟著晃動,卻眼睜睜看不到半空中巨犬。」
「西域祆廟裡例行拜祭火神,他們常用石油引火。徐兄若取那裡,或許可以買到一些用來驗證。」
「既然是神物必有神奇,也許只踩到雪?」
「如何踩不得?」
「那我去包大人那裡請調一隊人馬將那祆廟住番僧持拿來拷問。」
「只踩到雪為何會地面震動?」
「一側兩足印落下可有先後?」
「哦,就是左側倆足印出現,落下后,然後右側倆足,如同真有一隻巨犬走來一般。」
沈括跳出這隻腳印又跳進前面的腳印,再次找到下面淺淺草木灰。心裏拼湊著所有細節,事情似乎正在向某種可能性前進,但是還有很多曲折處無法自洽。
徐沖領著沈括到了社稷壇邊緣,從這裏可以望見一望無垠的雪地。可以看到雪地里延伸向遠方的兩排足印,看上去缺如犬類腳印,只是每m.hetubook.com.com一個都有桌面大。
「當時目擊的人說,先看到雪地里足印塌陷下去,分明就是巨物踩出來的,然後便有白霧從足印里滲出。」
「多謝徐節級提醒。」
「你也信晦氣?不踩進去如何查探這些足印如何來的?」
「你認識那和尚?」反倒是徐沖摸不著頭腦了。
這徐沖還挺仔細,凡沈括想知道的,他竟然也都問過了。這些調查也讓他更加深信不可能是什麼人造的陰謀,必然就是隱形火犬來過一遭。
「有,但時差不大。」
遠遠就可以看到三層圓丘還在那裡,看來損壞並不嚴重。老包一直在研究圓丘的土,但是並沒有什麼發現,至於無形禍斗走過雪地留下的足跡,更是無從探查。
「碳石或豬油太慢,絕難形成足印立陷的效果,而且燃燒難盡,會留下碳跡和浮漬。」
「哦,你說這個。此物甚是有用,可分遠近之敵。如有遠敵則不可以箭矢瞄準須抬高些,若一百五十步外,則可以留些餘地,若二百步,則以望山頂與箭矢再與目標一線,便可拋射中的。」
「此乃算家勾股法也。我先測望山與垂線角度,再測上坡遠近,我補測共二百七十尺。依勾股計算而得,所謂弦方減股方則可知股方是也。與楊先生處紀錄,高八十一尺,底長二百六十尺相匹而角度也不失,兩廂比較確定無損。」
「包大人恰好著小人查過此事,此地勢低,春夏汛時常有河水破堤,每三五年便要淹一回。但去年倒不曾淹水。」
「有沒有想過,如果雪下面有火,便是否同樣效果?」
「這幾天來,可曾下過雪?」
「交給我。」
「沈公子,這每一腳踩下去,可是雪陷半尺余,這分量在這裏,總不會是假的吧?」
「難道是火藥?」徐衝突然自己想到了。
「徐節級,如今這是查訪近畿之地,也需要帶這樣兵器?」
沈括用手指探了探,下面一寸便是泥地,可見確實是今天早上的雪蓋住了底部。
「是碳?或者豬油?」
「若撞見,務必射那帽妖www•hetubook.com•com下方湧起煙霧處。」
沈括出發前已然做了功課,他翻越了楊惟德家的資料,知道了國朝社稷祭祀的規制。這個三層的土壇倒也雄偉:一層廣九九八十一丈,二層廣五十四丈,三層廣二十七丈,每層高二十七尺,三層總高八十一尺。燎壇位於內壇八卦丙地,燎壇高一丈二尺。
「此法與你在戰場上,仰射遠敵,有些異曲同工也。徐節級,那無形禍斗遺下的腳印何在?」
徐沖說著轉身上馬,又轉回頭:「沈兄可不要忘了關城門的時間。」
沈括走到巨型腳印邊,徐沖見狀不妙,來不及喊,沈括已經一躍跳進了足印里。噗的一聲踩到了下面的雪裡。
「那,天下還有什麼燃燒不留灰燼和氣味的東西?」
「須先弄到石油,然後試驗一下。次事不宜遲,得趕在今年最後一場大雪前完成。」
「好,我馬上去辦。」
「我前些年曾遊歷天下,在延安府見當地人從大澤中,尋到一種可燃之水,燃之極快極凈,餘燼極少,氣味輕微且散的很快。」
沈括不理會,自顧自蹲下查看。
沈括有了一匹好馬,兩人終於可以並轡快行,出了朱雀門一個多時辰便到了雍丘縣境。此時又下起大雪來,四周白茫茫一片。
「當時如何搖晃。」
徐沖也快步跟上來:「沈公子,如果下面有火,如何依次點燃?」
「如此?徐節級,你持此弩以箭矢瞄向圓丘定。」
「嘿嘿,我們出生行伍人,自然不太信晦氣會沾上,但是殺豬巷那屠夫突然中風后……還是有些怕。他乾的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本該百無禁忌才對。」
「走,我們下去看看。」
「為何這泥夯的土台,這百年來屢屢受水患,卻高度不損?」
「禍斗星君乃是不祥災星,免得沾上晦氣。」
「哪兒又能買到這個……石油?」徐沖皺起眉頭。
沈括走到徐沖馬前,取下他掛在馬鞍邊的硬弩,也不張弓,只用那望山瞄了瞄圓丘頂。
兩人也不必去軍頭引見司點卯,各騎著快門前往雍丘縣查看日蝕之日崩塌m.hetubook.com.com的圓丘。
沈括也不多加解釋,只顧上了馬向前去,徐沖後面緊緊跟上。
「是白煙,如同燒熱的鐵放進水裡蒸騰起的白煙。那人說,想來那火犬禍斗剛遮蔽了太陽,渾身必然如滾燙烙鐵一般,不枉也叫做火犬。」
「此事問我便知。包大人均旨查閱此台記載,我便細細查問了,以往每三年修繕一次,每次都測得矮了十七八尺,只是八九年前又遭了水,皇城司便找來一個大相國寺掛單的和尚來看了一次,那和尚略加指點,此後再遭水淹,最多損了表面的土,卻不再變矮。所以只需每年正月派人來,在圓丘頂補上幾筐泥土,夯實些即可。」
「根本沒人看到火犬,如何又覺得它就在那裡?」
沈括風風火火奔下斜道,一躍跳過裂縫,他現在急迫想揭開疑難,身手也矯健起來。
「呵呵,你一提黃河裡撈起鐵牛我便知道了,我猜也必是他。」沈括笑道。
兩人下了馬,隨便在斜道前找了一顆野樹系了馬韁繩。然後徒步走上圓丘。說是崩塌了其實大致還好,只是裂了條縫隙。當然對於皇家祭祀而言,沒什麼比社稷崩裂更加不吉利的事情了。
徐沖覺得沈括分明在抬杠,哪兒有深究幽冥之事的?
「如何驗證?」
「下面有火?這……這怎麼可能?」
沈括也是頗吃了一驚。
一道裂縫從上面一直延伸到斜道上,大約一尺寬,有的地方窄些。徐沖身形矯健一躍跳過去還想回身攙扶沈括一把。沈括卻已經蹲下查看腳下的裂縫。
他當然不信什麼天降禍斗星君毀了社稷壇,自然也先入為主地設想了各種騙術的可能性,但是真臨到了現場,又不由得有些質疑自己的判斷。按理說,當時社稷壇上官家和百官都在,朝臣們也都是滿腹經綸,又頗有些見識的國家柱石,若有破綻怎麼會看不出來?
「公子高人啊。徐某已然聽不太懂了。」
「對了,沈公子,你是如何知道圓丘沒有變矮的?就是用那弩機望山一測?」
「沈公子,還是快出來,踩不得。」
這座三層社稷壇早在太宗www.hetubook•com.com朝便在此處,因為距離京城不遠,車馬半日就到了。
「昨天你若不早走,陪我去大相國寺門口刻戳子,便見到了。」
徐沖好奇:「沈兄有雅興想射一箭?」
「我有兩位軍頭司結識的兄弟:顏秀、王勝,當時就在護衛親軍里當值,也守在圓丘下和這斜坡上,我問了他二人都未感受到震動。然而文大人和包大人卻感受到了,此事包大人也覺得頗感奇怪。」
「這……」
「徐節級,當時何等場面。」
二月初五,午時一刻。
「問的好。」
「還不曾,只是細思其構造,或其噴涌白煙處為要害,射中它多半便飛升不得了。」
「此話確實?」
「不必不必,事情還未查清,再者也不要打草驚蛇。徐節級還是便衣去買,順便打聽打聽最近可有人買過。」
「有草。這圓丘四周實屬宮中產業,雖然空曠,也兼著侍衛親軍司的馬軍草場,故而著落附近村民看護,不許牛羊啃食,每年秋天割走草料,都會留下些草茬子。開春后嫩草便會長出來。」
沈括未做回答,沉思著向上走去。到了頂上回頭再看上來斜道,流露出狐疑神色。
「什麼樣和尚?」沈括急問。
沈括將灰燼放到鼻子處嗅了嗅。
說著他將弩交給徐沖,徐沖不清楚他的想法只能照做。沈括則取出一枚墜著銅錢的線,繞到徐沖邊上測量垂線與望山的角度。測了好一會兒,徐沖有些手酸,這才完成。沈括將測下角度暗記下來,兩人一起走上斜道。
「我也問了是何等樣和尚,然而知道的都說是十數年前從黃河裡撈出鐵牛的和尚,然而我是外鄉人,十幾年前黃河裡撈起鐵牛一事也是越聽越糊塗,既與案件無干,也未追究,故而答不了沈兄啊。」
「且慢,我思之又思,若幕後黑手真是用了石油,他們的石油或許也是從祆廟弄來。」
「雪陷半尺余,只是為了讓你們看到。為什麼雪凹陷下五六寸,下面土裡卻沒有陷下半分?」
「是白煙,不是黑煙?」
沈括:「徐節級莫笑,我開不了這張硬弩,我只好奇這望山和邊上矩尺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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