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張靈官說話，我不提了，我只取了這『請神幡』回上人處交差則個，二位自便就是。」樹上人說。
「徐節級久在西北邊塞，大概河流不多也不常垂釣。」沈括笑道，「那叫輪竿也叫魚車，以此物遙曳魚線，無論河流深淺，魚鉤遠近都可收放自……」他說了一半突然停住，眼前竿輪突然觸動了他的心事，似乎堵住的那麼一點點心竅，有些透徹又未完全通透了。
「這有何用？」徐沖只得把裏面箭矢丟棄，把那箭囊給沈括。
「那日雷雨雲低，天上有什麼東西或許擋住了。所以城裡沒有見到傀儡之外他物的，然而若有比那木頭傀儡更輕飄東西墜下，恐怕隨東風向西越來越低，這裏怕是就能看到了。」
「正是。是一窩野狸子，如今春荒時節。這些野獸也無處尋食吃，前日我便下套捉了一隻狸貓，剝了皮發現是只剛下崽的雌獸，今日便回來尋，果然在附近草窩裡找到三隻幼貓，兩隻已然餓死，只剩一隻，想回家找些羊奶和米粥餵食，若能活，便等廟節賣了，聽說城裡大戶小姐都喜歡這些野物。」
「為何不敢說？」
那獵戶向兩人作揖道謝趕緊離開，他也怕沈括反悔。往日里聽說城裡好人少壞人多，如今看傻人也不少，為了那樣邪物肯出一塊碎銀兩。
「非我等不服，這上人來投奔時日不久，那時就有人說不像是本教仙法妙旨，全是旁門左道的伎倆。本門從未聽說有『五雷法』這般法術。則王在世時，常教誨外道不可重用也不可輕信，不可做香主以上職位。如今這諸葛上人和喻四郎，都是只是數年間半路入教，卻憑藉些外道法術升遷極快，竟當上了卦主，難免教眾心中不服。」
「喻卦主和諸葛上人都算外道了？依你之言，什麼才算本教妙旨？」
徐衝突然阻住他說話。沈括不明就裡硬生生憋下後面的話，卻見徐沖只盯著前面林子深處看，沈括也向那裡看，卻什麼也不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兄長，還有一事……」
沈括說著看到前面田邊有老農正搭絲瓜架子，便下馬上前，叉手施禮詢問。徐沖也沒太大興緻，只坐在馬上看著。
他用嘴對著箭囊吹氣，然後對準遠處，又將耳朵貼在上面。果然聲音清晰很多。
「然而城門卻要關閉，不如先回去，明天再……」
「徐兄，是不是找錯方向了？這樹林偌大地方，也沒有盡頭？」
沈括上前躬身施禮，見那人停下，便唱大喏，然後又是那套沒頭沒尾的唐突問話：「這位漢子，小可有一事想問，前日夜間，電閃雷鳴之時，可見天上有什麼東西墜下否？」
走過兩座村莊都沒有收穫，沈括終於有些泄氣了，此時已近黃昏，再晚些回去，可能就入不了城門了。正有些躊躇不定，就看到一名獵戶模樣的背著弓箭、扛著鋼叉走來，身後跟著兩隻獵犬，肩上褡褳里裝著什麼東西，卻還在動，分明是什麼活物。
「有虎狼？」他壓低嗓音問。
「你只讓我等幫你找神幡，如今我等出了力。你又說你自己去諸葛遂智處交差，也不告知上人在何處？我們豈不是平白無故被你差遣？」另一人還是有氣，不依不饒地問。
兩人在樹林里轉了一會兒也沒找到什麼東西，沈括這才感覺錢花的有些不值，又開始糾結關城門的事情，反而徐沖更堅定起來。他很能識人，看出那獵戶決計不是會說謊的人，因為剛才獵戶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懼，是他詢問過的每一個見過帽妖或者傀儡的人臉上都浮現過的，那不是為了騙七錢銀子就能演出來的。
「你懂什麼？當日城破你又不在城中。都說聖女脫身乃是則王臨危所派，自有大計託付，並非苟且私逃……」
「前日夜裡，你我都在白礬樓下，那些傀儡和妖幡飛騰跳躍也都見到了，若天上還有其他東西，怎麼你我都沒見到？還有，為何要到這裏問不在城裡問？」
「m.hetｕｂoｏｋ.cｏｍ.cｏｍ正是。」沈括得意答道，「將來兄在軍前，偷襲敵寨時也有用處。」
「不會錯。我常在西北曠野里行軍，最能辨方向。剛才那破廟正在這裏南東面。而開封又在破廟東南，兩地一線而至此。如果有東西被東南風颳走確實就應該到這裏來。那獵戶所言必然無虛。」
他說著從身邊摸出錢來。
「噓！」
然而這獵戶神色似有神色一轉。徐沖畢竟老練，立刻察覺：有門兒。
「徐兄，把這個給我。」他壓低聲音說。
雖然沈括不知道他們討論什麼，但是能聽出火藥味。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吵起來，場面近乎失控。
「我見它就向西北去了，分明掉在那邊林子里。兩位若要尋，去那裡就好。只是……」他瞄了一眼，徐沖帶著佩刀，馬鞍前還掛著一張弩和一個箭囊，「我見二位大抵是帥帳下、衙門裡來作公來巡查的。單單這樣兩人雙騎怕是不行，弩箭刀槍也不頂事，得多找些有道行的術士高僧，帶上法器來才行。」
「沒事。待會兒我們走訪鄉間村老，就問一件事，前夜雷雨天，可曾看到有什麼東西從空中墜下？」
「嗨，既然先生慷慨我便說了，」他一把擼了沈括手上碎銀，「前日我射殺一頭野豬錯過了時辰，突然春雷滾滾，返回不得家中。便躲到那裡……破廟裡，」他手相西北一指，「想避過雨再扛著那豬回去，我這兩隻犬，平日最怕雷，那日卻跑到廟外狂吠，甚是怪異。待我出去時，看到了……」
這些天他幫著老包問詢過何止千人，問詢這方面經驗遠比沈括多。他雖未下馬，卻細看了被問眾人神色，起初都是或木訥、或茫然，然後才是訕笑，神情都不對，其實不必多問。他對沈括頭頭是道的判斷也是心存疑心，也沒有太過上心，所以先看著村裡人反應。
「上面有字，然而小人卻不認得字。」
「你只顧趕緊砍了樹枝，取下神幡。你自回去交差，我們也另有差遣m.hetubook.com.com
，啰嗦聒噪什麼？諸葛上人固有大神通不假，然而為何做五雷法時，神幡卻不見，飄落到此處？還得撒出兄弟們到這黃河邊上陰森老林子里來找？若被官府先找到了又算什麼神機妙算？」
「……你二人也都見到了，這招神幡果然在此。諸葛上人只掐指一算便算到了，分明真神仙也；你二人一路上對上人出言不遜，此刻該沒話講了吧？」樹上人說。
「是什麼？」
「那便賣給我好了。兄長只管開個價？」
「這……」
徐沖也不幫忙，只是坐在馬上看，但是也並不只是發獃。
這邊徐沖卻下了馬。
「都少言兩句。」樹下一直未說話的那位開口，聽聲音是位老者，「不管這三位卦主德行如何，我等也都盟誓，不可流言蜚語傷及教內，這些猜疑心生暗鬼的話都不要說了。」
「無須多問，只交給我，我見你二人帶著聖姑的令牌，也知你們另有分派，我也不問。這也是喻卦主的新規矩。各自差遣，各自勾當，不得與教里兄弟說。」樹上人說。
二月十四 巳時
沈括也著急，雖然這老林子幽暗，然而再靠近些怕就被發現了，他回頭時瞥到徐沖的箭囊。
一路找到樹林，林子極幽暗也看不到深處，灌木叢生也騎不了馬，於是下了馬，徐沖帶上弩箭后兩人鑽了進去。
「雷光下可見，是一面白色妖幡從雲里飛出。妖幡一角還有火焰，拖著一道黑煙。」
徐沖在馬上聽了，忍不住笑，剛才沈括一頓頭頭是道的分析，雖然聽的自己五迷三道，半懂不懂，但是確實感覺像是一番高論。然而現在向老農提出這種問題，實在不像正經人會問的。誰會關心，前天夜裡天上飛過什麼之類？也難怪鄉野村老沒好臉。
兩人趕緊上馬去那裡去，徐沖卻發現自己穿的短衣襟塞不進一隻貓，倒是沈括的儒生袍子，衣袖寬大，就先給他藏在懷中。兩人也不管城門關閉時間了，只顧先找到破廟，然後按照獵戶指點方向再去找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妖幡」。
「自然是聖女狐詠兒的奼女狐仙妙法，只有她可服眾。」樹下人說。
「它掉在何處？」
「但問，無妨。」獵戶喜道。
那人猶豫一下，轉而還禮道：「這位先生，前夜春雷滾滾，我嚇得躲在破廟裡，那廟房頂都沒，只剩下幾片瓦，我在下面哪兒敢露頭，只見那閃閃雷滾，其餘什麼也沒看到啊。」
「怎麼了？」
「不瞞二位，卻是見到了一些，但也不敢說。」
兩人騎著馬一路向前走，距離出城門已經幾個時辰，大抵進入中牟縣境內。遠遠看到河上一葉小舟上，一名漁翁正在釣魚。徐沖一眼瞥見那漁夫的魚竿有些新鮮，下面懸著一個小輪子，轉動這個輪子，魚線便可從那裡收放。
「哦，那打擾了。」沈括抱拳嘆息一聲，看來徹底放棄，是打道回府的時候了。
「我不在城中，你又在城中了？」
「多謝兄長，我們自有分寸。」
「好，五十便五十。」徐沖抓了一把錢遞給那人，那人從褡褳里取出一隻蜷縮的小貓給徐沖。邊上沈括心想：說好了公事，你又徇私。再者那錦兒想要小狗，買貓有何用？
「我也見過聖女施展妙法，知道她早就在聖教，是聖姑徒弟。然而貝州城破時，聖女卻以遁地術逃走。背主怯戰，實無信義，如何服眾？」樹上人說。
「又是你那本《夢溪筆談》所記？」
「就是剛才這位先生問的，前夜，可見天上墜下什麼？剛才你說，當夜在破廟裡，頭上只有幾片瓦。該是可以看到天吧。」
「這……野物，能值幾個錢，若是大人想要，五十文。」
兩人小心翼翼向前走，仔細避開腳下枯枝。只一會兒，便聽到遠處有人說話。這林子頗為幽靜且空曠，聲音傳得很遠。
「剛才有鳥雀騰飛，必然是受了驚，虎狼行走謹慎，不會驚起飛鳥，多半是人，走！先過去看看。小心腳下不要踩到枯枝。」
他這一路來都是這些話，多半沒有沒有好回應，有嬉笑跑開的也有看癲病一般眼神ｈｅｔｕboｏk.coｍ•ｃom
看他的。
「那……那分明是個不祥之物啊，我若說了，怕說破了天機，便要遭報應。」
沈括閑扯了幾句農時和瓜菜，就非常突兀地問了前夜的事情，果然沒什麼得什麼好臉色。那老頭本以為買他田裡的春韭，卻是個沒來由問起前天夜裡，天上飛過什麼東西的夯貨，於是氣不打一處來，只聽說農莊里人睡的早，如今春社日正是年前存糧吃凈只能喝稀的時節，更沒有城裡人閑暇工夫和多餘力氣，大黑天出去轄逛。
「我知道一個名堂，叫做『箭囊聽枕』。可以聽到遠處聲音。」
「什麼樣妖幡？」沈括急切道。
「我這裏還有七八錢八分顏色銀子，若能不吝相告，自當奉上。」沈括急吼吼掏出錢來，邊上徐沖搖頭，眼看這漢子就說了，這錢花的多冤。
「官府皆是蠢材如何先到？做這樣詭誑之辯，以中傷高人，爾等還是不服啊。」
「疑問也藏在肚子里，不該問的就不要問，今次喻卦主要請出世的妖魔兇險，喻卦主也是為大家著想。」
吃了個癟，沈括只得上馬，兩人一路過村，沈括仍然不見氣餒，逢人便問，都沒有結果，反而遭不少白眼和冷笑。
沈括向那裡望去，看到有兩條人影站在一棵大樹下。他抬頭再看，看到一面巨大妖幡掛在了樹上，樹枝上還站著一人。樹下兩人穿著短小深色衣服，還矇著面，看著就不像良善之輩。聽飄來的聲音，三人聲音忽大忽小，有些激烈，似正在爭吵，然而聲音飄忽，聽不清內容。
「這位兄長。」他攔到獵戶前面抱拳，「這褡褳里，可是野物？」
「村中，快看那裡，好怪異的魚竿。」
「說起新規矩我便更是三千個不服。聖姑自前夜起，失蹤已近兩日，平日最服眾的老香主九公也不見返回。教中兄弟都有些疑問想知道，如今喻卦主平白執掌了內外事，卻什麼也不說，只顧信那新來的諸葛上人。」
這回連沈括也看出有些門道。趕緊湊過來聽。
那獵戶此時臉上顯現出的驚恐，顯然不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