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抄獲那本《聖教經符葯契》,其中一樣可至外風,也可毒殺牲畜,而且事後難查。」
「多謝師傅。」
和尚起身:「原本以為今日可以拆解,聖手喻皓前輩的連環榫,千巧扣,卻不料如此。我先告辭,你的事情我記在心上,若想到其中奧理,我再回來找你。」
「確實是越參悟越難透徹。實則我看那喻景在城外據點收繳的東西,所遺圖紙甚多,雖都是精巧之物,然而若稱高妙卻不到。以他鑄圓丘,都要請教師傅您來看,可見其本事遠不到其祖喻皓,也做不出喻皓最精妙的那些東西。」他說著用腳踢了踢邊上傀儡。
他想要踩著棺材爬到桃枝上,卻發現一隻腳踩上去棺材就吱呀亂響,看來老包撥付買棺材的錢也被貪墨了,這幾幅棺材大概是全開封城最便宜的。
「不會有苦主來領。」沈括自通道,「走!去看看如何屍變。」
「為何內侍李舜家的金器熔成水而乾燥漆器木器房屋均無礙,雷火走向實可引導。以我所見,金器或濕物多引雷。」
他翻看了所有,並沒有完整形狀。然而他漸漸意識到,所有這些不同屍體上的殘破紋身似乎都有些相似?
他猛擊了幾下自己的頭,想要拍醒自己。
二月十四 寅時三刻
「毒藥?」
「又錯,此柱確可絕雷火,然而尖端須為銅頂,外敷金漆,長柱底須入地七尺。否則佔住巽位也不避雷火。實則雷公柱並非避雷火,相反乃是引雷。」
「呃,我在聽,你所說只是推測,並無實據?」
「這個我知道。說是此柱須佔住巽位,可避雷火。」
徐沖當然也搞不懂沈括為什麼西去,然而他心裏卻另有事情,一路上都在講他如何找了一堆人,才搞清了小蘋的住處,然而小蘋和錦兒中午就離開去了,害得他又託了一遍人情,才打聽到她們新的去向,說是在中牟先黃河渡口邊。
「我計算了下,並非當夜,而是當日里下的毒。所以,那阿四飲水時,已然半消,故而只是外風,次日包大人再查,自然無從查證了。再者此毒攻心,並不凝聚于肝,所以查驗方法也不對症。」
「非也非也,雷豈分善惡?只是雷能尋能引雷之物,」沈括大
和*圖*書搖其頭,「我再問你,可知宮舍尖頂脊檁下的雷公柱。」
「查抄彌勒教教眾名錄,發現聖姑以下,有護法四人,喻四郎只是其一而已。或許教內還有高人。」
「所以我們出城向西?我還是越聽越……」
「沒什麼,徐節級人呢?」
「只因昨日扔出腰刀傷了那傀儡,大抵是犯了邪祟,我只恐命不長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這些人必然有關聯。
「卻也有些不同,焦灼痕迹卻在前臂和腰部。」
「如何蹊蹺?」
「嗨,又拿我這個粗人開玩笑。」徐沖是略鬆了口氣,他知道沈括能揶揄自己,說明問題不大,若是他長吁短嘆,倒是問題大了。
「為何?」
「所以人體內有水也引雷?」徐沖終於有些開竅。
他用力拍了拍驢頭,然後從牲口棚里牽出那匹好馬來。剛配上馬鞍,徐衝風塵僕僕從外面回來。
「好。」
「我在外人面前都誇你警覺,見人就叫,昨夜你卻為何不早叫?」
沈括也搞不懂他為什麼性情大變,以往不是這麼浮浪性子,雖然也看得出他對錦兒有點意思,卻沒有這麼死纏爛打,簡直和京城裡公子哥相仿。
他走向牲口棚,看著那老驢。
自己的這一番全無推理的大胆假設,大概嚇到他了。
「果然都不似真名。」
下面差人問。
「哎……我知道這是她笑話我,我也是知道這般猴急好生難看,卻一腦門子只想見到她多敘談幾句。然而絕不敢耽誤公務,明日我自找閑暇去尋他們那村,找到了,也方便兄台自來。」
「見過類似?也是死屍。」
那差人卻不領路,只是跟在沈括身後。
「我突然想到一樁事情,要出去找找線索。」
「卻有些說不通啊,若幕後有人想要裝神弄鬼,已然做到了,為何還要毀掉這些東西?又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復驗?」
他跳下椅子,拍了拍手上灰屑,差人不知道貪了多少銀錢,找來這樣稀鬆的棺材,隨便一摸。手上竟然都是木屑。
「引雷卻避雷火?」徐沖眼睜睜看著沈括。
「沈兄要出去?」
然而確實很多跡象表明,最近帽妖不出,單出這些傀儡是幕後那些m.hetubook.com.com人里出了什麼狀況?
「不是一般的變化,而是政令多出的內鬥之兆。從繳獲彌勒教內簿冊可知,聖姑以下有三人,分別為喻景、聖女狐詠兒和諸葛遂智。我想若是內鬥,便是這幾人中在斗。」
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傀儡復甦,就是趕著今年驚蟄的第一波春雷來的。
「兄弟,有話直說。」
雙方僵持了好久,沈括決定打破僵局。
「那阿四,多半中了毒藥。」
「我也對小蘋深感愧疚,然而今天卻是公事,改日我再登門致歉連帶還了那驢吧。」
「可復驗嗎?」
「……」
「什麼?」
「巧了,今日我去查昨日小蘋和錦兒去向,剛查到也去了城西一戶小院落。想起你說還有一頭驢沒有還,於是來知會你,不如帶著這蠢驢一起去,正好還她。」
「原來這般?」沈括一時哭笑不得,「你是怕如那殺豬的阿四那樣中了外風?」
「我總覺得,彌勒教教內有變。」
「哦,可有姓名?」
「師傅,師傅。問剛才說的可有道理?」他突然說道。
「地上就不能操縱天上的東西了嗎?」沈括自問道,顯然自己也還沒解答。
「多半是他們手上腰上纏繞了導雷之物?於是我又想起,那日你追拿喻老四,他逃走時為什麼急著要帶上那捆細繩索?那繩索有何怪異,非冒死帶走?」
「我前夜開始就在想,傀儡在空中飛騰是怎麼做到的?若非是鬼神之力,還有其他可能?難道有人在更高處牽動它們?還有,如今二月近中,分明是驚蟄起風雷之時,為何這些傀儡要趕在這樣出現?為什麼死者死狀如此怪異,為什麼他們死地,全部一樣卻又環繞白礬樓?這些個想法在心中縈繞不去。直到剛才,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那五人怕正是在操縱傀儡。」
徐沖已然完全聽不懂了。
「不錯,引雷火導入地下。」
「那就看你了,你若明日無事,我的猜測大抵就是對的。」
「若不便告知,貧僧不問就是。」
「為何這般著急?」
「引雷火入地?」
「那日豬食,豬肉都用雞犬試過了,卻無半隻死的。」
「如何糊塗了?你是說,我不必和那屠夫一樣難看?」
www•hetubook•com•com「沈兄,為何前夜東風,卻卻出西門?」他這才想起問正事。
「難,此毒產於吐蕃境內鹽澤內滷水,我大宋境內搞不到,然而現在卻也有辦法可以旁敲側擊,加以復驗了。」
「確無實據,此事至今,所遇難題加起來車載斗量,能參破的卻鳳毛麟角。哎……」他嘆息一聲,「我只是覺得,那些傀儡連出兩日,日子選的都有些蹊蹺。」
「師傅怪罪了,是學生唐突失言了。說起無妨,其一叫做聖女狐詠兒,其二叫諸葛遂智。還有一個名字燒毀,看不太清。」
「可有方向?」
「我只道,雷劈是懲惡的天罰,都是違反綱常,行為不軌之人遭雷,良善避之。卻不知器物也分善惡?」
「想來,必是個輕身之人?」
「你啊你呀,糊塗。」
「有什麼推斷?說來聽聽。」
「尚無,只是前夜是東風,我想去城西看看。」
「有變?包龍圖和文樞相也是這麼說。」
然而這些人死在不同街,身份也全無關聯,為何都會有這個紋身?
他們死於雷劈,必然與復活的傀儡有著某種關聯,這種關聯他暫時還未想到,但是真相似乎就在那裡,已經觸手可及了。
「大人,後院似有屍變,大家都商議,這麼邪性的時刻,不如趁著今天白晝,就把那五具屍體拉到城外亂葬崗去,若有苦主來領時再說。」
「出去查案了。我正要找他,卻不在。」
「此事我也覺得,只是還堵住了那麼一點心竅,還沒有通透,若此去空手而返,明日去問問懷良師傅吧。」
「你就把所思都說出了吧。」徐沖滿腦子都是問題已然無法跟著沈括的引導,徐徐提出問題了。
沈括拿過來看了幾眼,都是些支離破碎的圖案。這也好解釋,因為這些屍體的皮膚都有不同程度燒傷,上面紋身花綉看不太清楚。
「這是一個疑難,然而引發我另一重想法,為何灼傷處是這裏?」
「一眼望去,便都是些假名,說出來也無甚意思。」
「徐兄,小蘋在樓上看到你與錦兒說話,誇你是懂風情會哄人的好男子。」
他長嘆一聲下樓。這一早上也不知道嘆息了多少次了。
「若你能觸類旁通,便可找到相通初。我且問你和_圖_書,為何銀器熔流在地,寶刀熔化為汁?然而漆器不焦灼,家室儼然?」
「嗯,這一點我也同意。」
「不錯,人被雷劈中自然火焚而死,若是金器有一部插入地下則可導雷入地,如雷公柱常被雷電閃中,而宮殿反而無礙,若未插入地下的金器,如李舜家的銀器寶刀,則因雷火積攢無處泄,如鍛爐冶鐵般,將其熔化成水了。」
「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是死屍,而是幾樣遭雷的器物,卻在內侍李舜舉家見過相通之物。我將我所記背給你聽:內侍李舜舉家曾為暴雷所震,雷火自窗間出,中一木格,其中雜貯諸器,其漆器銀扣者,銀悉鎔流在地,漆器曾不焦灼。有一寶刀,極堅鋼,就刀室中鎔為汁,而室亦儼然。」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此一結論也是我也是見了那些屍體后又與仵作詳談后想到的。仵作說,那些屍體與常見造雷劈不同他看不懂,然而我卻見過相似的,也記在我那本《夢溪筆談》的冊子里。」
「那邪教藥典中的那樣毒藥,叫做半日半消散,只需半日,毒性減半,再半日便消減于無形,食之無礙了。我查看了問訊,那阿四衝出柴門后,喝了一口井沿上水桶里的水。」
「好,一同去,趕在關城門前再回來。」
徐沖完全是丈二和尚,不知道沈括在說什麼。
但是懷良師傅一言指出了其中的邏輯漏洞,若要裝神弄鬼,何必又要毀了這些東西?
「這?如何有相通之處?」
「然而,這與那五個死人何干?」
徐沖似鬆了口氣,卻又不信的樣子:「然而,那屠豬的阿四,確實中了外風,嘴歪眼斜……」
「因為那五名死者,似是尋常人。」
懷良告辭離開。留下沈括繼續在二樓對著那堆殘骸發獃。他覺察出自己剛才一言,驚到懷良了。懷良一直秉持小心探究,循序漸進的路線。除了指控小蘋一節略有些孟浪外,其餘事情都是如此,比如十四年前探究輕重雙球從塔頂落地誰先誰后之事,也是試了很多次的。探查圓丘崩塌也是先熬出鹽來,才有定論。
「你是說,他們就是教眾?那他們是在自己殺自己?」
「我也不敢斷定,只是來碰碰運氣。」
那邊老仵作上前遞上幾張紙,m.hetubook.com.com
昨日他按沈括吩咐,繪出了幾具屍體上的紋身圖。原來屍單上只寫了那女屍上的花綉大致形狀,只因為市井男子有紋身頗常見,也不必記。只是沈括提了想知道,又不敢親眼看死屍,後來還買了酒食分給大家,這老仵作也是極認真的人,便仔細畫下后,才將屍體入殮堆在後牆處。
「上差。」一名捕頭稟告,驚醒了沉思中的沈括。
「但是他們在地上啊?」徐沖說到關鍵處。
「哦,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剛才仵作收集到那五人身上紋身,雖然都有殘破,但拼湊后,很像是彌勒教那塊斷碑上,無生老母坐像。胸口也有萬字。」
「是啊,若那樣嘴歪眼斜,口唾橫飛,就算不死也見不得人了。昨夜那錦兒說:想要只幼犬。她說小蘋愛貓,她也喜歡,然而更喜歡犬,因為狸貓似乎不忠,家犬卻從不嫌家貧。她說者無心,我卻記在心裏,便想送去鄉下替她尋一隻來小貓小犬。趁著如今還像條好漢,見她最後一面,從此留在她心中,也算我的最後心意。」徐沖黯然道。
沈括到了後院,卻見堆起最上面一口棺材的棺材板碎了。有人搬過一張椅子,他踩著椅子扶著棺材向下看,卻是有個破口,但是破口向下,如果裏面屍體屍變復活想要掙脫出來,似乎破裂方向反了。
他趕緊又看了七八遍,試著在心中將那些殘存的部分拼湊起來,心中漸漸有了一個輪廓,那是一個端坐蓮台的女子,女子沒有上半身,胸口有萬字,卻是當日在喻景莊園里找到那塊斷裂石碑上半個人形。
「二月近中,正是驚蟄春醒之時,我翻了楊春官記載,每年此時,都有春雷乍起。這些傀儡所現第一夜,我在白礬樓上便聽到遠處滾滾雷聲,雖然最終未有雷雨,卻可見春雷近了。第二日,你我在瓦子口分別時,也是東方雷聲震起,我趕到御街前,狂風席捲,雷隱雲間,這些傀儡就又出來了。也許,幕後之人就是要等一個雷雨天來裝神弄鬼。」
「那五人死狀,也是中雷火焚模樣。」
「你是說,當夜有人在豬喝的水裡下了毒?」
不知為何徐沖這麼起勁,沈括也樂得有他在身邊,兩人並轡而行,西出望春門。
他扶著桃枝環顧四周。
「當然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