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兒倒是很機靈趕緊鑽到下面堵門的大車下面。
「不可，即便用風吹乾表面，內中還是鬆弛，至少三四個時辰里也捨不得。然而也不能用火烤，只能慢慢風乾。」
「疑心樞密使狄……」沈括失口道。
「我去追她，徐節級你先滅了那裡大火，不要燒了這樓我們擔待不起。」
「哈哈，正是如此。當年正是用了本門『五鬼循蹤』的符咒。這才在七百步外射殺敵酋，只可惜這門秘術沒有留下。」
再趕過去看，外面什麼也沒有。
「然而這事，分明就是嫁禍。若是樞密使想要……何苦做這樣一場局？即便這弓弩的弓弦不浸水，從這窗戶射出去，射中當今鑾駕也是萬中無一啊？」
「竟然如此兇險……」他驚嘆一聲，趕緊粗略估算了一下距離，距離宮門大約七八百步遠。實際上，這白礬樓四樓已然是京城最高，從這裏越過宮牆，可以看到前面三大殿了。
「貧道有禮了。」老道不卑不亢還禮。
「果然，果然是本門失傳的五鬼循蹤符。」
「去哪裡了？」
「好，我先進宮，去向官家講述此事，避免中貴人說不清楚，反把事情講亂了。」
他還未說話，有個黑影從樓梯上鑽上來，三人一驚，再看卻是小道人黃裳。顯然躲在大車下時間久了，這機靈鬼知道沒什麼危險了，就順著鐵鏈爬上來了。
「昨夜那……女妖，張牙舞爪，又戴著面具根本看不清是否是誰。那張琴確實是小蘋的，但是五天前她在此彈奏，被傀儡嚇到后並沒有帶著琴走，這張琴這幾日一直就放在這樓上。這件事皇城司來查案的都知道。」
「這是軍器監的八牛弩。」身後徐衝突然失聲道。
老包愁眉不展又走了幾趟，評估沈括的推理。
沈括說出心中疑惑，顯然今天自己撞進了彌勒教設置的又一個大陰謀里。如果前面帽妖再現，又加上一個揮舞長鉤一丈三四尺高的女妖，都是還參不透的某種前戲和鋪陳，那最後的這張硬弩則是最能看明白的用意的，但是也是更費思量琢磨的。如果就這麼一箭向官家幾百人的儀仗射過去，射中的可能，比之，張良刺客在博浪沙扔出鐵鎚砸中秦始皇副車的機會只少不多。為什麼要設計這麼複雜的行https://m.hetubook.com.com動，去做一件註定不會成功的事情？為什麼已然做了這樣安排，還要在多此一舉，再在樓上彈奏，引自己上來看到這張弩？這些問題全都無從推敲。
「存中，我剛才支開老道，就是怕剛才你我談到君臣猜忌的一節，被不相干的閑人聽到。這件事也是我最擔心的。我知道你覺得頗為無稽，我們都看得透的排布，為何官家會執迷……然而須知君臣之間，卻有些不同。即便無稽也會猜忌。此一點你權且信我就是。以後你入朝做官，自然會懂。我現下擔心的，正是這險惡艱困之時，再橫生出君臣猜忌之險。所以……」
徐沖領命下樓去了。
沈括接過黃紙符展開，發現黃紙是濕的。上面的硃砂字都模糊了。不過在已經在弩床上的那根裝了四尺長，短矛般粗細的箭上也綁著紙符，這根箭可了得，單單前面鐵制箭鏃就有五寸長。
「就是說已經失傳了？」
「遵命。」
他這才轉向沈括和徐沖，無語許久突然嘆息了一聲：「此事，又大了。」
那樣東西大約一人高，上面蓋著布，但是外形看上去張牙舞爪。剛才沈括追那怪物時瞥了一眼，也覺得怪異但是沒時間看。
「確實有些……」
老道冷笑一聲，顯然不同意沈括認為射程太遠，無法射中的理性推論。
沈括向那張巨弩對準的北窗外望去分明就是皇城。此刻弩正對準了皇城宜德門。
一滴水掉落在弩臂上，他這才抬頭，發現上面懸挂了一隻燈籠，正向下滴水。
看來小道見到的也不比沈括多。
老包轉身離開。沈括也要走，這才發現那漏斗里的水已經快漏幹了。
二月十六 亥正
「徐兄，要不我下去，再點燃一根響箭，把四周兄弟都招來？」
耳聽上方聲音，什麼東西正踩著頭上瓦片在奔走。沈括移動到另一側，轉眼看到前面什麼東西從前面報廈小廳外呼的一閃就不見了。看來上面這個妖孽也四處找地方想跑。
老包選擇偏信懷良指控，雖然懷良說的並不是全無道理，但是也是很近羅織了。如今完全沒有實證，卻要抓小蘋來自證清白。看來巨大的政治壓力，讓老包選擇捷徑了。沈括心裏盼著ｈｔｔps://www.hｅｔuｂook•com•ｃｏm小蘋還在那山莊里。
「相公，彌勒教行刺已然被消弭于無形了……」徐沖說。
「請相公明示。」
沈括實在想不出，店裡會有什麼如此外形的雜物，若是看大小，無非柜子、架子，但是不該是這麼個樣子。被徐沖一說是什麼妖物，他一時也緊張起來。
「這強弩弓弦是用牛皮做的，我在軍前時最清楚，這牛皮弦浸不得水，若泡了水，便鬆弛射不得。若用麻繩粗線則略好些。」
「那樣只能白費箭矢，至多隻能射出一小半遠近，譬如平日射百步，濕了至多隻能射四十步。」他走到窗前，看向遠處宮門，「我見那宮門距此大約……七百五六十步，已然不是這張弩能夠到的，若算上這樓有四層，加些下墜路程卻也十分勉強。若再浸濕弓弦，萬萬不可能射到門口。我看只能掉在馬道上。」
老道一閃到那物件前，單劍挑落了那塊布。卻見裏面是一樣巨大的東西，看外形分明是一張裝在架子上的硬弩。
「這……」徐沖走到跟前，「這便是三弓床子弩，是我大宋不示人的利器，卻不知為何在這裏？」
「清水？」老道不再說話。
老包又背著手來回走了幾趟：「不如今天我再把懷良請到老鴉巷，你與他好好再討教一下？我們不是從那喻景的莊園里搬來不少賬冊書類，再請大師好生看看。」
「並不曾。只是朦朧見了是個龐然大物，然而在房脊上疾走時卻輕巧如飛。她將燃起外套丟在瓦片上，便看不清楚了。」
「謹遵師命。」
沈括向西跑，又跑回剛才那屏風後面。屏風已經被點燃，正在燃燒，眼看就要蔓延開去。
沈括轉向李承庵：「道長，我想有勞小道兄去軍頭司報信。讓包大人帶人趕緊來一趟。」
老道李承庵帶著小道人黃裳下樓去了。
「此事我知道一些，只聽說用了一些……道術？」
「不錯，前輩天師貞靜先生覺得這門道術可能被宵小之輩所用，也就沒有留下。」
沈括想起剛才徐沖有什麼話沒說完，趕緊追問：「徐兄剛才見這水滴下，似有說法？」
沈括和老道轉身，看到他正在看弩床上文字。
身後老道也終於找回了七星劍，也壯起膽子走到近前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
「好，你先躲好，小心別被傷到。」
卻見弩床上確實有「皇佑三年軍器監製十六石床子弩」字樣，可見這不是彌勒教自己做出來的，而是軍器監流出。
「誰會在燈籠里裝這樣一個東西？」
轉身時，徐沖也已經把火撲滅，正對著北窗前一樣東西發獃。
「我看不必了，你看東面泛白已近拂曉，那些怪物應該不會回來。不要勞煩其他兄弟了，再者這白礬樓上有機弩要刺殺當今官家的事情，還藏著諸多蹊蹺，還是少些人知道為好。」沈括已然有些政治敏感性，他猜測靠這張弩刺殺官家實則做不到，但是也許只是故意放在這裏，用來引發什麼政治陰謀。
「交給我。」
分明是黃裳聲音。沈括低頭，見那小孩兒正指向西面。
「據貧道所知，最近幾日，官家每日都要從宜德門出去往太廟禱告。」老道悠悠道。
無數疑問在他胸中起伏，好在他最近已經習慣了在疑海中顛簸，永無解答的日子，前天沈括對著五具屍體剛整理出個聖姑已死時，他就有預感會立即有一件大事，大到最後把自己的頭緒再次搞亂，又生生造出無數個問題。果然，難題又來了。
「哎……」老包嘆息一聲，也未回答：是還不是不是。
「硬要射，又如何？」
「能想出先用傀儡鬧一場，封禁白礬樓，再趁白礬樓無人，偷偷部署強弩到這京城第一高樓上，再用一套五鬼尋蹤的把戲，引發我大宋君臣猜忌，如何說越來越沒章法？」
他想著，端起漏斗嗅了嗅，確定只是清水。
「這是什麼，不會也是什麼妖物？」
「好。」李老道轉向小道，「速去軍頭司，把那包黑……包大人叫醒，找來這裏，要快。」
「帶兵去？」徐沖茫然道。
沈括也不避有毒，爬上了桌子，將上面燈籠拿下，取掉外面燈罩，裏面竟然暗藏了一隻漏斗，漏斗下面孔極小。水點點滴滴就滴落到這張弩的弓背上。這會兒漏斗里還有一大半的水。
徐沖閃到沈括身邊：「它去哪裡了？」
「且聽我說完，先去請大師，然後不必回來，帶兵直出東門去存中前日所困的，中牟縣裡那喚作古柳岡的地界。一來找到那小蘋帶回來見我，二來查探一下那山莊主人。讓你帶兵，是因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存中提及那山莊主人頗為強橫，又蓄有家丁私兵，所以小心些。」
「何來勞煩二字？都是共事辦差。我這就去往玉清宮請教家師。」他轉身時心裏湧起一陣暖意，心想這包龍圖早這麼客氣該多和諧？
「不知道，也許是店裡堆砌的雜物？」
沈括趕緊招手將他招呼到近前。
「所以……所以先請懷良大師仔細詢問一番吧，大師疑心那女子，必然有些原因。若徐沖能找到她時她還在那山莊，自然昨夜在此裝神弄鬼的嫌疑自消了。」
老道也蹲下俯查這張弩，終於在弩床下找出一張符咒，上面畫著徐沖沈括誰也看不懂的符號。
「我聽懷良師傅說起，那歌姬小蘋甚是可疑？昨夜樓上裝神弄鬼，又是扮作她的樣貌？彈奏的又是她的琴？」
「這是何物？」
三個人面面相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然而此處，距離宮門尚有七八百步遠。這床子硬弩射出的箭矢即使能到宮門，卻如何能中？」
徐沖也走近查看，他抬頭看了看上面鉤子，剛才燈籠就掛在上面。位置似乎有什麼用意，從下面小孔滴下的水正好滴在弓臂上，這張弩的箭向上抬起，顯然是用望山確認過距離和高度后故意這麼設定的，他在西軍時也常用比這張弩略小的床弩，在城頭上射擊，必須調整弓弩俯仰來控制距離，目標遠時，必須抬起幾分。
沈括提著一節空竹筒到欄杆處，伸頭向上看，只看到上面瓦片落下，趕緊縮頭沒砸到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沈括仔細查看這張巨大的，須用兩邊絞車上弦的床弩，發現表面都是濕的。
老包轉向徐沖：「徐節級，今日又要勞煩你幾件事情。」
他轉過身，徐沖老道也面面相覷。誰都知道，這張巨弩在此的唯一用途，便是刺殺當今官家。
「小道兄，剛才可曾看清那個怪物？」
「悉聽遵命。」
老包圍繞這張弩來回走了七八遍。
「你立即去軍頭司點二十騎軍去大相國寺，請懷良大師去老鴉巷。」
「沈兄，這事情不對啊。」
徐沖小心說。
「好，好。」徐沖連忙答應。
「若是風吹乾了不就行了？」
「師叔，那怪物踩著房脊向西樓去了。」
沈括等了半天，沒等到老包后話。
「我只是前日聽文相所言，讖語一一做和_圖_書實，四方州縣作亂四起，已然有了殺官起事的賊人。那讖語落筆也在宋祚有終，為何現在卻執迷於挑動君臣上？豈不是有些進退失據？」
「你看出端倪來了？」
包拯帶著小道兩人走上了白礬樓四層，下面街道已然被開封府的衙役和侍衛親軍司調來的禁軍守住。此刻，官家那裡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因為從窗口望去，去往太廟的儀仗撤走了，石押班大概又免不了被宣到駕前痛罵辦事不力了。
「包相公，我這就回老鴉巷，在那裡等候懷良師傅。」
「不，只是清水。」
「你知道什麼。此事經石押班轉呈官家，就不是小事了。可知這軍器監的強弩，樓下假扮樞密院的車子，昨天門口禁軍，都會引發官家疑心。」
「全然射不得？」
「是加持邪術的符水？」老道說。
「明明安置一丈弩，卻用水浸濕，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沈括繼續跑到剛才怪物消失的欄杆邊，哪裡還看得到，只見到連接西樓的房脊上丟著一件白色衣服，上面還有些火星，但是轉眼火就滅了，看來那怪逃走時，把衣服丟了。可惜沒在衣服下真身是什麼樣的。他很清楚那必然是一個人，然而人不可能這麼高大，也不可能有鐵鉤一樣手，和一丈長的腳。
「燈籠怎麼會滴水？」他怪道。
「往西一轉到了西樓就不見了。」
「先生可知，當年澶州城頭，我大宋曾用床子弩，一箭射死七百步外遼軍主帥蕭撻凌的舊故事？」
「全然射不得。」
「遵命。」
「所以，他們根本不想行刺。」老包苦笑道，「我國朝自太祖太宗起，疑武人之風從未消弭。何況還有當年澶州城頭，用符咒加持的床子弩上，射出一箭洞穿七百步外遼軍主帥蕭撻凌的舊故事，你讓官家如何不心生猜忌？只是打濕弓弦的意圖確實不要推敲。」
「有勞道長了。」老包倒是破例先向老道躬身施禮。也是稀奇。
二月十六 卯時
「相公，我只覺得，彌勒教自聖姑死後，越來越沒有章法了。」沈括道。
「道長，聽聞汝師張真人，正在玉清宮裡鑽研鎮魔的《天書》，可否勞煩道長，去往那裡向真人請教一二？」老包非常客氣說道。
「當心有毒。」徐沖提醒。
「二位小心靠後，交給我來。」
小道撒腳如飛奔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