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地獄入口

徐衝到了蜿蜒向下的樓梯處探頭向下看,黑漆漆的。趕緊招呼人帶著火把下去。
「其實我也聽出,大師他與彌勒教有染,他為何如此?」老包小心翼翼問道。
他走到靜思堂門口,又轉回頭來。
場面有些僵持,以懷良的聰明和對沈括的了解,大抵應該會猜到會有這樣的一場徇私枉法,卻又溫馨的結局,但是此刻仍然有些尷尬。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這麼做自有你的道理。」
懷良臉上露出一抹慘笑,轉身離開。
「如何巧思?」老包饒有興緻問。
「存中,可否告訴我,大師他……去了哪裡?」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眾人都驚異不已。
徐沖與老包已然在這裏等候多時,塔四周已經有兩百禁軍圍住,並且徐沖已經帶人數次進了佛塔,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是那樞密使狄青當年在扈州時,由大師作保才讓賊軍出降,然而狄將軍出爾反爾,竟然屠城,從此讓大師生出恨意。」
不遠處徐沖從塔下大門裡出來,正一臉疑惑過來。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不錯。當年外面絞盤牽動繩索將塔拉到正位,下面柱子便帶著旋梯,寸寸向上,同時頂住四壁。外面繩索矯枉,內部旋梯守正,所以抽梁換柱,也是矯枉趨正。兩廂一起使勁,塔便正了,也換掉了那根傾斜柱子,懷良大師何等的睿智和務實?」
沈括修改了徐沖的方法,這樣只有兩人能並排推到樓梯板。後面又派兩人推前面兩人肩膀。沈括眼看差不多了,就讓四名壯漢一起推。
「當然是真的。今夜我剿滅彌勒教,自然有功可以折過,無非不得賞賜,我原本也打算考取功名沒打算據功取巧。我今天來只想聽大師你的一番解答,聽你糾纏其中的原委。如今我放下心了,就憑你在白礬樓上化解了一場弒君的陰謀,無論如何也抵過了。事不宜遲,快些走吧。」
「大師不再回來,我也不hetubook.com•com知他去向。」
早有人搬了把太師椅放在塔的斜影里,他就坐在那裡等。
二月二十二日 酉時
老包撫著鬍鬚連連點頭。
「你想找的,就是那懷良?」老包含混問道。
「帽妖還需演練?」
「地上沒有入口,或者說整個地板都是入口。」
他說著想起年幼時抱著一個鐵球爬上塔頂的情形。當時還環顧四周,看到塔上連接的幾根粗繩子連接到西面的巨大絞盤上。
老包又想起一些事要問。
老包和徐沖一起一起獃獃看著沈括。這圍繞中柱盤旋而上的梯子里,就藏著當年正塔的道理和入口的秘密。我需要幾名軍漢到梯子後面,推動它旋轉。
「好。好。然而我還是有一個問題,即便用下面豎起的柱子,替換歪柱,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換上的柱子不還是歪的?」
「嗯,嗯。」包拯連連點頭,事情終於從全無頭緒,漸漸說得通了。
「所以,你覺得那地道和豎穴,就是現成的可以藏人的巢穴?」包拯說。
一群人簇擁著老包到了塔外,此時夕陽已經落下。塔上塔下禁軍都點起了火把。老包圍著塔走了一圈然後進塔,徐沖早就開始四下尋找地道入口,他已然從剛才沈括的隻言片語中獲得信息,這塔下面是有名堂的,大概就和在城外喻景莊園里的地道差不多,觸發什麼機關就打開了。
那邊徐沖還在找入口,包拯繼續問他感興趣的事情。
「不須太多人,也不要踩到塔中間這圈地板,只踩到邊上最外面的木板就行。」
「然而,我進過幾次塔,沒見到有什麼豎穴啊?」徐沖說。
「相公,下面卻是彌勒教巢穴,不過已經沒人了。只留下不少灰燼,想來已經燒掉罪證,作鳥獸散了。」
「相公,我知道自己已經枉法,然而昨夜我陷在下面,卻是大師他放我走脫。我只能徇私。」
徐沖終於按捺不住,親自帶著幾個人m.hetubook•com.com下去了。下去了許久,也一樣沒動靜。
「什麼樣舊恨。」
「我已經派兵圍死了這座寺,徐沖也帶人上了塔,卻沒有發現藏著什麼彌勒教巢穴啊?」
「只因為一樁舊恨。」
「大師他沒來?」
「這就是當年正塔的方法?也是藏人的方法?」老包失聲讚歎道。
「自然知道。不過也是國家王法,我雖身在方外,卻也不好抽身法外。」
「想來,彌勒教也是利用這地界有晦月鬼的傳說,無人敢靠近,專門在此演練帽妖。」
「謝相公成全。」
「並非如此,昨夜學生跟蹤懷良到這裏。其實也不知他到了下面去,只是摸黑貿然進塔。也沒看到下去的路徑,就與徐節級一般想法,覺得那懷良只能去上面,就摸了上去。到了樓頂也沒察覺其實只到了六層,未及樓頂,其時旋梯下轉已然沒有去樓頂的那截旋梯了。學生正在六樓上納悶,就被突然冒出的帽妖一驚嚇,奔下樓時,也未發現走過了,直接奔到了下面。當時還以為穿過浮屠,直接到了地府,也是一場虛驚。」
包拯已經從徐沖那裡得知,沈括去相國寺找懷良的事情,當然也知道,昨天夜裡沈括的失蹤是因為跟蹤了懷良。徐沖沒有提供更多的信息,但還是老包有了一種隱隱的壞預感。大師懷良必然牽涉其中。他沒有多派一隊人去大相國寺看看和尚還在不在,這件事上,老包必須尊重沈括的選擇。尤其沈括也沒有向徐沖隱瞞他的去的是相國寺,這是對自己的信任,而信任必須是雙向的。
「存中你是如何想到這螺旋向上的柱子可以寸進趨正的?」
「此事我本該追究,然而……」老包苦笑一聲,「然而此刻卻不能深究大師了,你也放寬心,卻也不是因為你。」
「然而大師,若今夜我不能捕到喻景,他非但逃走,還繼續假借『則王復生,瞾耀天下』的惡讖蠱惑人心,我又該如何應和-圖-書對?」
「然而還是留下了些東西。我看他們逃的很倉皇。」
沈括終於趕到讓老包鬆了一口氣,他對這個年輕人的信任還是有回報的。沈括下了馬徑直到老包前面,先深施一禮。
「此事還得從當年懷良大師,當年正塔說起。」他扶起包拯向黑黢黢的塔走去。
「走吧,我們一起進去看看。」老包起身。
和尚在佛前遲疑片刻,思忖如何回答沈括。
「善哉善哉。你如此說,貧僧都有些慚愧了,貧僧還是跟你去包相公處投案的好。」
老包則沒有進去,他還在等沈括親自來給他一個答案。
「我也聽聞過此事,據說當時有萬人圍觀,還留下了抽梁換柱的佳話。可惜那時我不在京城,未得見盛況。」老包點頭道。
那邊徐沖還在樓梯口候著,始終沒聽到下面打鬥的聲音,也不知道下去的兄弟們安危如何?
「我這一去就回家鄉,掛單在河北正定天寧寺,從此不過問俗世。你若因為私放我惹來麻煩,便帶人去那裡拿我,我必然在那裡。阿彌陀佛。」
「大師,不會有人來拿你。你信我就是。」
「果然,我回來晚了,被他們逃走了。」沈括嘆息道。
日頭在地平線上的最後一縷光芒,映襯著那座詭異的古塔。
「我在家鄉見過有人在山中開礦,用的便是一種叫做轉槽子的工具。頭上就有螺旋紋路,有了這個東西,就不須要重鎚在後敲打,只需耐心轉動,槽子先端就能寸進入岩石,且路徑筆直。」
「師傅可知,若投案,必然是問斬。」
徐沖趕緊找來幾名健壯禁軍到梯子後面雙手頂住樓梯板。
「沈兄,我里裡外外搜了個遍……」徐沖在遠處囔囔起來,「生怕查的不細,這塔上去了不下七八遍,卻還是那樣。你這是哪裡出錯了吧?」
「……我曾經也以為,國法既是國本,執法剛正則國本堅牢,然而想淺了,想淺了啊。你私赦懷良,此刻我也只能裝不知,留下些hetubook.com•com王法周旋的餘地吧。太過剛正,只怕是要動搖國本了。何止是懷良,太多人自以為是,以為秉持公心便可任意妄為。可嘆、可恨啊」老包說了句意義不明的話。
沈括正在猶豫要不要追問老包這句話的深意。地道口下面有了動靜,不一會兒火光搖曳,徐沖帶著幾個兵上來了。
二月二十二 酉時
案件至此,他已經很清楚內中牽連之廣,遠在自己當初想象之外。縱觀歷史,凡是借童謠讖語作亂,絕不是單單那幾個在前台亂舞的神棍和草寇可以做到的。
「所以,你昨夜你失蹤,就是猜到了入口然後闖到下面去了?」
和尚起身走到一邊柱子後面取出行囊來,看來也不是沒做一走了之的準備,就等沈括開口放他走,他也就走了。
「大師他走了,我讓他走的,以後他也不會來了。」
「早上,徐沖報我,說夜裡你和他到這塔邊分頭躲藏。他也沒見到什麼可疑人靠近,只聽到你大喊了一聲,趕來時只看到又帽妖越牆而走,再到塔下就找不到你了,說你被那帽妖擄走了。我也是不信,卻又十分擔心。現在想來,大抵那時候你已經深入地下了?」
沈括一時也想不明白,轉身跪倒向那觀音像拜了幾拜,再起身直出大相國寺,一路也沒看到懷丙去向。出了寺廟上得馬去,直接驅馬向那座塔。
「我也知道此事,聽說此事過後,狄帥背後就生出了癰瘡。」
「這句話什麼意思?」
「存中,你真讓我走?你不怕擔上干係?」
「包相公,我來遲了,萬望恕罪。」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所以大師當年為了不毀此塔而正塔換柱,頗有些巧思。」
「所謂抽梁換柱,就是打開塔上寶頂,將原來已經歪斜的柱子抽走,然而事情卻並不是那麼簡單。」
「我說沈兄,找了半天沒找到入口啊……」徐沖一語驚醒沉浸在回憶中的沈括。
「先在塔下挖了一初深穴,其深與塔高相仿。又www.hetubook.com.com利用臨近五丈河河堤惡與開寶寺地面平行,又在那裡開了一條地道。這樣便可藉助水運來送那根沉重的裹銅柱子到地道里,通過地道將運到塔下。再將柱子在挖好的深穴里豎起。所以從上面抽掉歪柱同時,便可抵換上新柱子,不會讓著危懸傾斜危懸的塔,有倒下的時機。」
「是啊。」沈括回答道。
「為何?」輪到沈括吃驚。他原本已經準備坦然面對各種可能,沒想到老包這種回答。
和尚停下背對著沈括思忖片刻,然後口中誦念:「高處不勝寒,天外氣自弱。」念了兩遍,就徑直出了靜思堂遠去。
徐沖大概是暗示老包可以下去看看,但是沒敢說太直白,下去畢竟有風險,還是讓包龍圖自己決斷比較好。
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梯子竟然沿著中心柱子轉動起來,而且隨著樓梯轉動,中間一圈木板漸漸凹陷下去,也成為了一道螺旋向下的梯子。
「這件事我還沒想清楚,懷良師傅也沒提,大抵他也不知道。但是想來不外戲法,只是想不明白才覺得詭譎,若想通了,自然簡單。」
「大師,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小蘋死。不過我馬上就要去追查彌勒教,到時候難免有口供波及大師,所以你現在快走吧,我徇私也好、枉法也罷,我一定要保你不死。」
老包也不管他,只顧著自己仰望螺旋向上的梯子,卻見旋梯圍繞裹銅的中柱,層層向上直到頂層。今天之前,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旋梯,懷良大師的設計確實周嚴而有巧思,讓人嘆為觀止。他不由得嘆息一聲。
「相公,徐節級只是不得其法,所以找不到敵巢,我自有辦法讓這巢穴顯形。」
「此事,我卻還記得。十四年前,相公未在京城,我卻在京城裡。我也到過這塔下,雖然未能入塔中觀看,卻和大師一起沿著塔歪的腳架爬到塔頂。見識了懷良大師的鬼斧之工。」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若是抽走柱子,那原本已經傾斜的塔不是立時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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