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為何要灌鉛？」
「你看，大師他也這麼說。」李承庵發現和尚向著自己說話，趕緊改了稱呼，叫了聲大師。
他實在想不通什麼用處，想要請教懷良，卻見懷良正蹲在地上苦思，決定先不去打擾他，而是喚過身邊一個衙役。
和尚擺弄手上長著巨角的甲蟲。
「這怪蟲能有什麼線索？」
「但是……我們分明緊跟著那巨魔進來，沒聽到這樣一聲砸到地面的響聲啊？若是有，不會錯過。」
「如何猜到變數？」
沈括也湊上去看：「好似咬書的蠹蟲，卻大得多。」
「包相公，我看此刻正要嚴令此地所有人不得將此事宣揚出去。」李承庵說。
「不滿相公，此刻我也還想不明白。然而我卻知道，這方相氏，不可能憑空越過一塊石板，躺在這地下。」
「果然，第一個手腳在這裏。」和尚說。
他又走到老包跟前：「相公，可以派出暗探，查訪一個人。但是沒有此人相貌，不能張帖畫影圖形。只找三十歲上下女子，右手缺少一指。另外，雙腿或有些殘疾，走路不太方便。」
懷良所言自然不虛。《天書》謊言，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神神叨叨的官方儀式和皇家背書之上。有了請神敬天的意思，即便懸在大殿下的這部是假的，那在萬民心中也成為了真的，官家手中的真品，此刻拿出來，也變成假的了。當然說穿了，如果從天賜神書的定義看，這兩本也都是假的，只不過一本偽造的早些。
「以我所知，這不是真品。真《天書》還在官家手上，燒便燒了吧。也不損大宋天命。」他無所謂道，隨手把手上絹帛扔到了地上。這是他能想到的安慰現場所有人的唯一辦法，當然關於天書是手抄的也都是實情。
「因為若是我，便會這麼做。在大庭廣眾之下，燒毀天書，這才是陰httｐs://ｗww.hｅtubｏok.ｃｏm.cｏm謀所在，用意還是在人心。」和尚直白道。
「此言差矣。貧僧剛才也說了：所謂戲法，無非是讓看客們看到，想讓他們看到的表象，隱藏起不想讓他們看到的真相。」
「我看，那本賬本里都是裴老闆進的不可告人的東西，可以再查看一下。不用全看，就看三年前。這裏大殿重修時的那幾個月。若是有蟲子之類的。」
沈括到了和尚邊上：「大師，我聽你剛才阻止徐節級動這封口，似乎猜到會如此？」
「手腳？」
「嗯，我也覺得不是前些天埋下去的。」懷良說。
「公子把這堆燒剩下的衣服再查探一下，還有這石板下的東西。貧僧覺得，這麼周密的陰謀，必然到處都是手腳，就看我們能不能看破。」
「所以，將絕無可能的排除，剩下的，即便眼見再無可能，也只能是真相。」
沈括在一邊研究那根木杖，如同他之前猜的，這根木杖里灌了鉛，所以大儺師在篝火變突然以一個怪異的前傾姿態定住時，是用了這根木杖穩住了重心而不至於摔倒。然而僅僅是為了起這樣的作用？是不是還有其他作用？
大殿里所有人都驚恐萬分，幾乎不可能有人預料到這樣的結局，但是懷良剛才喊了一嗓子，想要阻止徐衝去動那封口上盒子，可見他還有一些先見之明。
「如何奧妙，請大師明示？」沈括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貧僧並未猜到全部，但是猜到會有變數。」
「是啊，這些飛蟲之壽，不過十數天，至多幾個月，所謂夏蟲不可語于冰。難道這缸是不久前才埋下去的？」
「嗯，嗯。」老包撫著鬍子等下文。
「公子請講，只怕卑職知道的少，不能回答。」
「只能如此。」
「修繕時，天書可在？」
懷良蹲在地和_圖_書上，一直在分心聽他們說話，猛然間起身。過來將沈括手中木杖搶到手上，發現分量果然不一般。
「不玄妙，如何騙世人？喻景一直在編《鵝幻新編》可見他一直在研究戲法的巧計。」
「就是說，這屍體在之前，已經在下面了？」包拯說。
包拯思忖片刻：「大師的意思我懂了。只是還是參詳不透其中道理？」
包拯同意了和尚的部署，於是帶著屍體返回軍頭司，一面找仵作驗屍，一面分派人手向城門口和四處州縣分派人手尋找右手缺指頭，走路不太方便的女子。徐沖也回到軍頭司重新翻看那一大摞賬冊。
「不錯，奧妙就在這灌鉛的木杖上。」
「存中休要胡言。」李道長趕緊出來辯解，「昨天早上，你們也都來看過了，這石板從未被翻開過。」
沈括查看那堆燒剩下的衣服時，和尚查看石板下的缸。確認裏面什麼也沒有，但是濕漉漉的。他用布蘸了一些嗅了嗅，沒有什麼氣味，好像只是水。但是水底還有一些死去的蟲子，看起來並不是每一個天罡化身的惡蟲都飛了出來。
「相公莫急，其實我也還參詳不透，我也說了，只有將絕無可能的排除，便只剩下真相。我們也只能順著這條藤去找瓜。」
那邊包拯正在看驗屍。仵作剖開那具屍體，也發現怪異情況。這屍體包皮雖然燒焦，但是仍然有彈性，猶如昨日燒死一般，臉上皮膚更是如同活人。如果只看這些，這具屍體應該就是剛死不久的，但是切開腹部后，裏面五臟六腑卻縮成草絮狀，又分明是死去很久的乾屍才有的情況。兩種全然不同的情況出現在了一具屍體上，他也不敢下結論。
「呵呵，這水火棍確實厲害，不管是不是區打，是不是冤枉，三兩下下去，必然就招供了。」
「是啊，三年前。」李承庵趕m.hetubook.com.com
緊點頭，撇清自己昨天埋屍的可能。
「這……」和尚只一頓，就走到神像前，撿起了地上的蒲團。這蒲團本來在天書下面，剛才被徐沖扔到了這裏。他將那蒲團放到地上，又揮動木杖猛擊地面，這次聲音小得多了。
和尚將這蟲子用兩手捏起放到眼前看，周圍差人都後退。徐沖更是急著提醒：「大和尚小心，這分明是天罡所化邪蟲。剛才煙霧噴出時，從那缸里飛出的。」
包拯一直在聽他們說話，聽到和尚提及陰謀，終於稍稍鬆了一口氣。若不是陰謀，倒是麻煩。
和尚拿起木杖走到一塊石板前，猛然向下砸去，發出沉悶的響聲。
「地面和樑柱一起修葺，自然是要取下天書，另尋地方收藏了，所以當時怕天書不在，石板下魔君不受鎮壓脫逃出來，家師又不在京城，所以讓這方相氏來跳神護持。也才有我與她那一番爭執。」
連問了三家，終於問到一個走南闖北，知道鍬介蟲的掌柜。老闆說，所謂鍬介便是嶺南最大的介蟲，因為頭上長的角像鐵鍬所以得名。一般介蟲只能活半年一年，這種蟲卻能在冬天蟄伏地下，能活幾年的都有。老闆又說，若是早春寒冷，蟄伏個幾年都有，然而一暖和就活過來了。這種蟲因為活的長，也有用來煉丹的，但是一般藥店沒有，知道的也少。
與此同時，在軍頭司大堂內翻看賬冊的徐沖，也找到了一條裴老闆於三年前的奇怪購物記錄。內容是購買四百個嶺南鍬介蟲，每一個三分銀子，特別註明要指甲蓋大小的。
「大師，您也覺得是陰謀？但是，但是，這……」他看向打開的缸口，又看了看邊上方相氏死屍，一時諸多疑問湧上來，不知道該如何提問。
「公子，這不是巧了嗎，卑職在衙門裡用的水火棍里，便有灌了鉛和不灌鉛的。」
「和_圖_書既然是戲法，如何破解？」包拯放下矜持，追問起來。
和尚並不著急回答老包，他低下頭四下尋找，終於在柱子後面找到一隻蟲子。此刻這蟲子六腳朝天掙扎，翻不得身。
「就是說，這其實也是一個局？」
《天書》竟然以這種方式被燒毀了，冥冥之中的定數一般。
「但是這戲法也太玄妙了吧？」
徐沖也是個有頭腦，明事理的，也不急著去斂屍房找正在看驗屍的包拯，自己衝出門道附近藥鋪，查問這種鍬介到底是什麼。
「什麼要緊事情，大師只顧講便是。」
徐沖也一時間醒悟，趕緊返回報知包拯。
「這大殿內外，如此多的人，如何阻止宣揚？」包拯冷笑道，他為政多年，自然知道這麼幼稚的想法根本做不到。今天太陽落山前，這件事一定在汴梁城裡，人盡皆知。如果不嚴控任由民間瞎傳，或許還好些，若是用王法壓制，只會更加的暗流涌動。
「相公，請再容我半日，下午自有分曉。」
「這位大哥，我正有一事想要請教則個。」
「好。我這就去布置。」
「我在想，這方相氏的面容宛如剛死不久，應該也是埋下去不久。」沈括說。
「這便是隔著石板激活機關的法子了。」
包拯上前，捧起燒毀大半的絹帛，看著上面殘存著的，鬼畫符一般的文字。
「看，這就是沒有響聲的原因。」
「什麼天罡，只是蟲子罷了。」懷良說。
沈括與懷良澤留在玉清昭應宮檢查現場，暫時和尚也理不出一個完整的頭緒，需要多方一起探查才能找到連接整件案子的線索。在他看起來，正因為這件案子做得太周密，才會預先做很多手腳，而手腳也可能被看破，變成馬腳。
「阿彌陀佛。然而世人眼中，官家手中的《天書》便成了假的。大宋的天命在於人心，人心豈管《天書》真假？」懷良m.hetubook.com.com說。
埋著那口缸的是夯土和消石灰，懷良找人來又揭開邊上幾塊石板，也是這樣的混合物。他精通營造，看得出這是常規操作。大殿並不是直接蓋在地上，而是夯實土層，然後鋪設消石灰，再砌磚石。鋪消石灰一則為牢固，二來可以殺死土層里蟲子。但是他想起了揭開石板時，下面的消石灰竟然是熱的。這和缸里的水有什麼關係？以及為什麼屍體保存的如此之好？
「好。」
「一共幾十本，最近三四年都有。我們只先看了癸巳年丙辰月的。也就是兩年前的。」徐沖道。
「如何找到破解的線索？」
「我記得昨天李道長說過，大殿三年前修繕過？」
「那石板下面的機關？又是什麼意思？」
他又轉向沈括：「查看賬冊，就不勞煩公子了，這裏還有些要緊事情。」
「我看，線索就在這三年之期上。徐節級，昨天你們在那裴老闆鋪子里找到的賬本，可是最近幾年的。」
「這是介蟲，我在南方見過，卻有這麼大的。只是不知道為何能從缸里飛出？」
「你可見過這木杖里灌鉛的用法？」
六月二十一日 丑初
「只因五刑之法也未必讓有些扛打的好漢招供，於是便有了這一招。若尋常的刑杖，打七八下，屁股是打開花，卻未必傷到骨頭。這灌了鉛的杖，只一下下去，屁股倒是未必見血，卻能打斷腿上骨頭。便是好生將養，沒一個月也起不來了。上茅房也只能兩人架到那裡，再雙手扶住牆。」
「大師，這要找什麼樣線索？」包拯說。
「竟如此殘忍？不怕屈打成招？」
「我看，為今之計，一來先讓仵作驗屍。二來么？」和尚將那隻蟲子，攤到手掌上，「二來，只有從這個小蟲身上找找線索。」
「不錯。若是那巨魔走進殿里燒毀《天書》，便不會有很多人看到。對於一場陰謀而言，實在掃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