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全盤還原

「不錯。引線藏在這寶函下面,所以徐節級一拉,就噴射出來。因為他們知道,天書就在這鎮壓天罡的石板下方,所以只要對準正上,有人一動,必然可以燒毀。我想他們當時已經想過,以一個揭開石板的儀式,在眾目睽睽之下點燃天書,毀滅我大宋的根基。」
「然而本門並沒有驅散妖星的法門……」
負責修建的人里,並沒有喻景的名字,但是果然問出了當時東西八作司派來的督匠叫做常三虎。懷良還想追問,當時常三虎的一些具體細節。然而李承庵也是聰明人,已然從偷聽到的和尚和沈括的談話里,隱約感覺到了事情有些反常了。若是承認自己當年躲了清閑,把營造監工的工作完全甩手給了常三虎,很可能要擔上玩忽職守的罪責。於是選擇緘默,只推說,張真人這幾天就要回來,到時候問真人就是。他想著張真人一定會維護自己。
「自然,自然。」
「我知道了,這盒子里裝的便是水銀。」他終於想到了這一層。
「一則故弄玄虛,二來么,以我猜想想要燒毀屍體,只留下面具覆蓋的臉孔顯得栩栩如生,身體燒焦便好掩蓋身體腐爛。人周身含水,腹部最多,最易從腸子力面腐爛,反而人臉皮薄,又是口吞了砒霜毒物在口鼻中,不易腐爛也不容易看出馬腳。」
「大師,您為何知道這些?」仵作驚恐道。
「狄公與晏殊爭論時,晏相說,如今六月戰馬消瘦,秋糧未收,料那遼國不會用兵。果然還是狄公知兵,說用兵在速,不問時令。這戰端還是來了。」
「徐沖,你可知道,奼女是什麼東西?」
「似是什麼煉丹之物,我也不會煉丹,倒是不清楚。」和尚茫然搖頭。
「為何又有火焰?」徐沖又問。
「這死屍竟是被毒死的。看情形是砒霜。喉部、腹中都有。」
沈括還在研究那隻寶函。既然死屍不可能是昨天還在活蹦亂跳,跳大神的方相氏,那這隻方盒子,也不可能是在伏魔祖師供桌下放了幾個月的那隻,雖然看上去一模一樣。幾個月前,方相氏手上捧著這個寶函交給了張真人,據她說裏面藏了七十二個地煞。也正是這些作妖的地煞,要為正月後的童謠和各種怪力亂神的事件背一口黑鍋。當然所謂的讖詩童謠和各種怪異,無非都是彌勒教裝神弄鬼。所以這個盒子里所謂的七十二地煞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這個寶函上面的小孔,是為了泄出水銀氣的,確實為了保存屍體。下面的孔是為了不留把柄的。應該是以浸蠟的木塞塞住的。一旦遇熱,木塞力蠟融化和-圖-書,木塞就會脫落,裏面剩餘的水銀也就流走,留下一個空盒子了。
他趕緊追問仵作:「大叔,水銀可防屍體腐壞?」
「水銀?」沈括手裡抱著盒子,突然醒悟。
這裏剛證實了沈括的猜想,那邊最善於各種機關的懷良已經把整個機關的意圖整理了個大概。
「不如,讓沈公子來講述?」
「大師,還是您來?」
「好,我來回答相公。」沈括也不再謙讓,「並沒有什麼巨魔,只不過是那假方相氏自己罷了。早在白礬樓遇到那螳螂狀女妖時,我就懷疑,那螳螂狀人形看著巨大,卻能從屋脊上逃走,若是尋常男子都可能踩踏房頂。必然是一個輕巧的女子,腳上踩了一節竹竿,手上加了一對長刀。我們看不出來,是因為她自幼腳綁著高蹺練習,所以踩著高竿走路,一板一眼都像怪物。然而這樣練習卻會讓骨頭彎曲,留下殘疾,尋常走路反而顯得怪異,所以她平日里要麼以禹步挑大神,都是外八字的跳法,反而不容易看出腳上殘疾。要麼就坐車。可有人見過這方相氏走過路?我在白礬樓見她彈琴時,她也只是坐著,站起時便有一丈多高。」
「於是喻景和遼邦在京城的姦細裴老闆,便定下了這一出燒毀天書的詭計,此時他已經離開東西八作司,所以躲在幕後,前面操持的就是常三虎。」
「走,回玉清昭應宮。看看他們這半日又找到些什麼。或許把諸般線頭理出個頭緒來。」
三推四讓終於結束了,老包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剛才他一直屏息靜聽,幾乎憋死。
「然而昨天的,那巨魔又是如何出現的?」包拯追問。
「參入銅粉便可有綠色火焰,這並不難,作煙火工匠就知道。」
「然而石板下分明是消石灰?」又是徐沖不解。
包拯頷首表示認可,然而這個疑問解決了,大宋的難題並沒有解決。不可能用這樣的說辭說服天下人。所有人還都是以為災星降臨外加一百零八個魔君出世的雙重浩劫正要撼動大宋的根基。
「呃……徐節級,你剛才不是問道,為何不是消石灰?哈哈,這鍛石灰遇水發熱,便成為了消石灰。」
「至於為何是消石灰。就是這根木杖的功勞。」和尚撿起木杖。用它比劃了一下猛擊地面。
「正是,這一場禍亂,無非從那天邊的客星起始。只要真人到軍前,做一場妖星退散的羅天大醮,驅走這客星,把遼軍北院太巫給生生比下去,我看他們就不敢用兵了。」
「我看,她逃走已有半日,也未見落網,此時若不在城裡,大概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經在百裡外了。」
「快說。」
這功夫,包拯和徐沖一起返回到了玉清宮。大家一起交換了意見。已知,喻景在這裏預設了一個毀滅天書的局,但是如何做到的還不清楚,這樣就無法奏報給官家。
「然而狄公現在身患絕症……」
「相公,我已經理出個大概。不過,我想沈公子也應該參透了?」
一直躲在邊上不言不語的李承庵臉色一變,顯然能聽懂,但是轉而又恢復平靜。然而卻被徐沖眼尖看到了。
「只是不知道,這賬冊里的奼女是何物,也是與這蟲子一併買入的,大師可知道是否有關?」徐沖問道。
「卑職不知啊,只是問過藥店里長者,說這鍬介蟲因為命長,偶有人買來煉長生不老的丹藥,只是不見大宗的。這奼女,歸類在一起,大概也是煉丹的物件吧?」
「她倒拖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人偶。反正帶著覆面,我們也看不清是真是假。」
「遼邦太巫,也稱為珊蠻國師,便是他們那裡的方相氏。我看,眼看我大宋根基動搖,他們也要用太巫跳神來預言,天命在他們那邊了。」和尚說。
「燒毀天書,就是在缸里做了一個煙花?」包拯問道。
他用手沾了點灰燼到鼻子處嗅了嗅,果然只是一般灰燼,並不是什麼防腐的藥材。他也知道些能防屍體腐爛的辦法,但是多要用到氣味刺鼻的東西,諸如:麝香、樟腦什麼的。
「分明手腳在掙扎?」
徐沖帶著賬冊來到斂屍房,那邊包拯正在解剖台邊來回走,全不顧邊上開膛破肚的死屍。
「如果這巨魔是她自己?那她倒拖在地上的又是誰?她身側沒有旁人啊?」
「戲法,就是講究一個手比眼快。她先用腹語故弄玄虛,然後倒在火上,引開我們注意力。她再甩掉起火的大氅,一個巨魔站起了。地上的假人還在地上掙扎,哭喊,無非是腹語。我們那一刻,已然被她騙了。」
包拯再仔細看了一眼,買入的奼女為三瓶。從容器看似乎是什麼液體。
「那可如何是好?」
「相公,水銀太重,流到地上無孔不入,大概是泄到地里去了。不如將地挖開,到夯實硬地下面找找。」
「第二么,就是張真人了。我剛才聽聞李道長說,張真人這兩天就回來。」
「這麼說,倒是也說得通,但是……這方相氏突然倒在篝火里,只一剎那,怎麼就變成了巨魔?」
「哈哈哈……果然不是地獄業火燒死的。」老包大笑起來,笑自己剛才還在將信將疑,果然還是不夠堅定。
「不和_圖_書不不,是你先察覺這寶函下面玄機,還是你說為好。」
「此事我待會兒再講,先講第三樣,便是砒霜。想來是常彪騙方相氏飲下砒霜,這砒霜可以防止屍體從內部腐爛。」
「稟相公,卑職又有些發現。」一直保持低調的仵作說道。他手上捏著一根銀針,可以看到針上發黑。
「好,既如此,貧僧就獻醜,先說一二,若說錯。公子務必指正。」
「不止水銀,一共有三樣。其一是盒子里水銀。其二是石板下鍛石灰,此物也可防腐。」
「第一位就是狄公。以他在軍中威望,必然可以穩住軍心。」
包拯正要派人追拿,又有文彥博派人送來抄錄的邸報,幽燕兩地發現了遼邦奉陵軍節度耶律宗願,正集結騎兵南下,據說身邊還帶了北院太巫。包拯一時也看不太懂何為太巫。他將邸報給沈括和懷良都看了一下。
「然而為什麼要這麼複雜?」這次是包拯問。
「這一節,讓沈公子來解疑如何?」和尚提議道。
包拯一邊聽一邊點頭。紛亂的線頭連接起來了。
「正是如此。我想這些蟲子,正是他們的畫蛇添足的敗筆。」
「她大袍子裏面必然還有衣服,可能是一件道袍或者差人的衣服。我們幾十人湧進大殿時,只有中間有火光,四周漆黑。她可能躲在神像后,見時機差不多,就自己溜走了,我們那時都在驚嘆石板里銅鈴聲,自然無暇他顧。」
「相公,何必自欺欺人?他們策劃這一場,自然不會白白錯過。此刻一定已經派人在河北繪聲繪色地傳播。屆時軍心必然渙散。」
老包也不多問,趕緊找人去挖。挖下去一尺半,果然找到下面夯實硬土層里,有積聚的點點滴滴的水銀。
突然外面有人來報包拯,說是在黃河渡口發現了兩名女子渡河而去,其中一人走路怪異引起路人懷疑,也有人見到她右手少一根手指。又細問了一下,說兩人下了船就買了兩匹好馬,一路向北去了。
「沈公子發現了灰燼,應該是裝滿了猛火油的竹木容器……對了,這猛火油,如今有了新名字,便是沈公子起的石油。想來這鍛石灰遇水,便會放熱,點燃了這石油。所以又有火焰冒出。」
他將這個方盒拿給和尚看。懷良一時也猜不透是什麼用意。只是拔出那根木塞,在手上搓了搓,發現有蠟。
「嗯,看來一戰難免,只是這太巫是什麼官職?」
「但是為何地上沒見到水銀?」包拯問。
「下面這口缸,預作了裂口,用這幾十斤重杖一擊。便滲出水來。鍛石灰遇到水就要生熱,所以我們看到最初是和_圖_書有煙霧從磚石里滲出。」
「家師?」李承庵警覺起來。
他總覺得,這盒子不應該是空的,若是有東西,應該也從這些孔撒到下面了吧?於是他又趴在地上找了半天,只在一層消石灰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灰燼。方相氏的屍體全|裸,沒有衣服,不可能是衣服燒剩下的,那會是什麼?他不由得想起了社稷壇崩塌時,雪地里留下的火犬足印,那次也在雪下找到了灰燼。
「然而,火焰為什麼是綠色?」
但是下面大缸里雖然也不可能有三十六天罡,但是確實有東西,至少飛出了幾十隻飛蟲,另外燒掉天書的火球也是從缸里噴射出來的。但是這隻方盒子里,什麼都沒有是空的,確實反常。但是這隻盒子又不是嚴絲合縫,頂部和底部都有小孔。上面的小些一共十幾個,下面的孔大些,一共有四個。其中一個孔里塞了一根小木頭塞子。
沈括想起寶函下的小孔,猜想也許是防腐的東西,但是如果是防腐藥材,盒子里應該還剩下一些才對,為什麼沒有?即便是液體,從下面孔洞流走,也該在夯土上留下一些。
和尚掃過李承庵,老道哼了一聲側轉過身,不敢與和尚對視。
「可以。」
懷良看向沈括,沈括含笑點頭,兩人似心有靈犀一般。
「此事深謀遠慮,當在三年前,與宮中那條蛇皮做的假龍應該是同時。當時,玉清宮修繕……真人不在,天書也被移走,於是李道長與那橫死的方相氏一同護持,以免天罡走漏。然而李道長與方相氏爭執,一怒之下便放下值守之責,離開了數日……」
「只願這天書焚毀的消息,能晚一些傳到邊關,以免軍心動搖。」
「實則……我夜觀天象,這客星日漸暗淡,怕是這幾日就要消散。若是抓住時機,把這天象搶到手裡,豈不是轉眼就能反客為主。」
「若是做了羅天大醮,妖星不退又如何?」包拯道。
六月二十一日 午正
「他們誘殺了方相氏,大概是用毒酒,毒死後將她埋在了地板下。」
包拯接過賬冊,果然在徐沖翻開的那頁找到了鍬介蟲一欄,但是並不是三十六個,而是四百個,每個三分銀子,倒還是很大一筆開銷。他又順便掃了一眼其他進項,也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其中有一樣叫做「奼女」的東西引起他的注意。他記得查抄的彌勒教書籍里,就有一本《奼女初塵經》,不知道有沒有關聯。
「那就只能靠狄公用兵了。」
玉清昭應宮內,和尚正在詢問李承庵。問他三年前大殿修繕的事情。
「火焰噴出,驚動了下面蟄伏的介蟲?」包拯說。
「無非是牽線www.hetubook.com.com木偶罷了。那跳神的袍子如此寬大,必然藏了很多物件。雖然那大氅燒掉了,但是懷良大師還是在門檻裡外找到了小輪劃過的痕迹。可見她是不是用力倒拖,而是牽著一個極輕的假人,下面還有輪子,避免被毛糙地面刮壞。」
「但是歸根結底,是大師您先看穿了這死屍不可能是剛死,必然是欲蓋彌彰之計。若不然,我也無從探查究竟其他,還是您來。」
「那就只能看我大宋的真天命了。冥冥之中,自有命數。」懷良一字一頓道。
「相公,我找到和尚要的東西了。三年前,裴老闆確實進了幾百隻小蟲。我已經打聽過,這種介蟲叫做鍬介,一般也是春生冬死在,只活一秋。然而若是春寒,便會蟄伏整年,來年再破土出來,最長能錯過三四個冬夏,也就是說能活三四年。」
「屍體為何三年不腐?只是因為用了水銀?」徐沖又問,他至今懵懂,所以問題最多。
「雖然沒有了天書,然而我大宋還有穩住軍心民心的柱石可用。」
「道長知道?對了,既然是煉丹之物,道長必然知道。」
徐沖又將賬冊給懷良看。果然,懷良預計的介蟲真的存在,但是並不是三十六隻而是數百隻之多,顯然考慮了,大部分介蟲無法活過三年的情況。
兩個人互相推讓起來,也全不顧包龍圖和其他人焦躁地不停轉頭,等著他們趕緊謙讓結束。
他飛快地將猜測說完,周圍的人有聽懂的,有沒怎麼聽懂的,也都在點頭。唯獨老包點了幾下頭,又抬起頭,還是一臉的疑惑:「然而大師,為什麼當時會有火焰從磚縫裡冒出來?為什麼會有火球噴出燒掉《天書》?為什麼……」解開一個謎團,無數個謎團又冒出來。
「這……確是煉丹用的,其實這奼女其實也就是水銀罷了。」
此時,那口大瓮也已經挖出,還能倒出一些水,其中也有一些甲蟲的殘骸。數一數也不止三十六個,並不應三十六天罡的數了。這看來是敗筆之一,橫生出追查的線索。
「第二呢?」
「又如何行事?」徐沖急著問。
「還有柱石可穩住軍心民心?快快教我。」
包拯也將仵作帶來,由仵作一五一十說出死屍的怪異,就是外面沒有腐爛,而腹中腐爛。
「二位這麼一說,倒是通了。」
「她又如何脫身?」
「哦?這和尚了不得。果然又是彌勒教故弄的玄虛?賬冊拿來我看看。」
「阿彌陀佛,若要傾覆天下,必先傾覆人心。如今大宋人心不穩,此時即便馬瘦糧缺,也不可錯過絕好戰機,勢必要南下。」
「好,我來說吧。咳咳。」和尚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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