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終章(下)

「呵呵,貧僧來了,帶來了國朝雙壁,來救這一場刀兵。」
「不錯,道祖也看到周天運轉,草木枯榮、國家興滅,也是形勢相變,難以往複。然而大道至簡,卻難以言說,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和尚走到壓著長箭的木匣邊,得意地摸了摸第一發箭矢。那箭矢箭頭很大,卻又不甚尖銳,看著怪異。
兩人寒暄扯淡時,那包紮了傷口的錦兒偷偷到了耶律宏基身側,她聽到表格要將沈括招贅過來也是臉上一紅,隨即心想:也不是不可以。
「大王,不如亂箭……」太巫小聲在他耳畔說。
「我想你戴著這茶花,也讓我回想她片刻。」
「哈哈好好,一起講。對了,包相公想知道,你今年入京可是要科考?」
水手一聽是法事,也不多問就去操船。其餘人依此入城。
一時間船上十幾張戰鼓擂動,四下其他大船上也跟著擂動戰鼓,聲震四方。
「遼使不認得故人?」那馬上將軍笑道。
「不是不是,詠妹是說,待會見到懷良大師和楊春官一起講。」
「還不是玉清宮裡,走了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便是燧發火矢?」
正說話,不遠處鼓聲已然震天徹地。數十隻大船鑽破晨曦薄霧就到了眼前。那隻船上都站滿了弓箭手。掛著帥字旗的大船上鼓聲停止,其餘船也一起停了戰鼓。頓時河面一片安寧和肅殺。
「北院大王,這河道口土城下,實在擺不開兵馬,只能來這些許人馬,若大王上岸,自然可以在城后觀我大宋軍威。哈哈哈……」狄青大笑著在眾人護送下,且走且退。
耶律宏基得意轉頭望去,卻見剛才太巫跳神時還耀眼的剋星,似乎暗了幾分?他疑心只是早上湖中有霧氣蒸騰擋住了光芒,但是周圍其他星辰的亮度似乎沒有變化。不過這並不打緊,只要兩國開了戰,即便客星這個滅宋之兆熄滅也沒不大緊了。這次出兵,朝堂上議論很多,無非認為兩年前剛與西夏交戰又不利,現在南下征戰有些民力不濟,再者如今盛夏,戰馬尚未養壯時機嫌早。
「走,卻看看岸防如何?」
幾裡外岸上土城城頭。兵卒們正在岸邊架設五具偏架弩。
「哈哈哈。」和尚大笑。
又看到了黃裳,心想他一來,難道天師也來了?她有些后怕,只因為能挽救大宋的那四個人,這城頭上似乎到了三個?
三人說說笑笑,進城去了。天師攜一百零八個魔君的隊伍,也吹吹打打出城遠去了。
「回想兩年前,便是與你姐姐從這條道上一路進的京城,可惜物是人非。」
徐沖眼尖,看到老頭子背後戰袍里已然滲出血來,知道他這一挺直腰桿,舊創又破了。可憐這老將軍也是用了命了。
「嗨,你不知官家苦痛,包龍圖說了,官家也不能看得太長遠,只能遷就於眼下先安住民心了。對了,這次去南方遊歷,有什麼見聞。」
沈括一眼看出門道:「大師,這邊是連弩?」
「錦兒姑娘所言不實,便是喻皓在時,貧僧也是天下第一。」
兩邊隔著不遠,和尚看到太子臉上發白,知道火候到了,適時給一個台階。
轉眼間,大宋河清海晏的兩年過去。所有事情煙消雲散。
「便是這客星寂滅不見前,都會驟然變亮數日,乃是迴光返照之相。另,其光芒也會微變,由紅至橘,又泛白。雖不知原有,卻極可能是那星辰油盡燈枯,可燃之物耗盡之相。」
「看來,每槳落下都起一波,前後涌浪,或起或伏,若前後兩浪相抵,則速度消解,若向疊則速增?」沈括道。
「故人?什麼故人?」
耶律宏基大驚,因為這個人喚起了他的回憶。他早年曾趁著大宋皇帝生日,混在賀壽使臣里進過汴京,見過校場上的狄青,正是這副天神般模樣。
「什麼事兒?」沈括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太巫戴著凶神惡煞的面具,走到船頭,伸手指向沈括:「你這黃口孺子,少在這裏信口胡言,既然想阻我大軍,豈不知天命?」
「哦……你知道這個名堂?」懷良大驚。
「表妹不懂兵法,也總會看些天象?你看那角宿二星天,乃拱衛天庭者。如今客星北犯天關,其北太陰,乃是兵起,谷傷,水患,大將隕滅之惡兆。正合雄主北入中原的跡。所謂天予不取必有災殃。若等秋後,便失先手,不如就在今日先奪霸州水寨,也好有個渡口,容我馬軍從容上南岸。」
兩邊人趕緊過來扶起老頭兒,老頭卻不肯走,就在門口等著。
「官人,我們這幾月南方遊歷,還是沒能找到姐姐。實在可惜。」那女子道。
「不知。那車日夜車窗緊閉,似只是輜重。」
「太子切勿莽撞。星象變化,總是要事後再看,方顯徵兆。」
「船工只需橫著就行,待會兒有場法事要用。」
「我聽說,你便是沈括?」耶律宏基笑罷朗聲道。
這一幕實在怪異,也著實蹊蹺,但是卻震住了耶律宏基,他有些心裏犯嘀咕。若說城后還有大隊兵馬和-圖-書,他也是不太信的。今天急切間用兵,其實是被沈括窺破用心,想要先下手為強。他最怕的便是用兵不及,導致騎兵來不及趕到戰場。如今大宋有騎兵,自己這邊人雖多,卻沒有騎兵。
「我不是怕天師不肯來嗎?」懷良一轉,從高僧大德模樣,變得油膩且嬉皮笑臉。
小船就從兩邊合攏船陣最後縫隙里鑽了出去,近到兩邊船隻都拿出套桿、鉤撓來試著勾住小船,但是還是被它溜掉了。
「哦,小道長這一路也在觀察?」
「見聞可多了,但是不能講與你聽。」胡泳兒嬌嗔道。
「不妨,你可知,與我們一起來的另一車上是什麼?」
眼看兩面敵船圍攏就要失去出口,不料那大船上擂鼓震天,反而給了踩踏板的水手們鼓點,於是腳步整齊,竟然速度又快了不少。
「話雖如此,然而要哄住百姓,便不能那樣說。於是這些年,天師四齣京城,把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又都抓回來了,官家覺得放在京城裡,又怕被有心人生奸計利用,就讓天師把這一百零八個魔君都送回龍虎山天師處鎮壓,也算眼不見心不煩。」
「這勢衰而不能持久的說法,似與我道門,為道日損之說相近?」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還是那北院太巫忍不住了,向太子耶律宏基使了眼色。耶律宏基點頭,讓他出陣試探。
那女子更是滿面桃紅含羞,腰肢豐腴,似有了幾個月身孕。那後生微微留起幾縷鬍鬚,也似個穩重的公子。
說著話,就看到前面河裡薄霧閃動。一隻小船穿破黑暗出來。船上如刺蝟般釘滿了箭。桅杆上也沒帆,卻疾馳如飛。船頭站立一人,正是沈括。
卻見那城頭偏架弩開始轉動。耶律宏基身邊衛士趕緊上前護衛,被他喝退,他已然看到弩箭對準的不是自己,而是那艘插滿箭的小船。也不知道這和尚要表演什麼。剛才這艘船逃走時,中了上千箭也沒能傷到分毫,換這弩射出一根重些的箭矢,就又能如何了?
再看那城頭卻是一驚,因為看到了和尚,她在京城當暗探的時候,便一直打聽大宋的能人,知道這和尚在彌勒教時攪和的東京大亂,是個值得忌憚的厲害人物。這和尚也在她暗自排列的,要優先除掉的四人中排第三。
「嗨,還不是兩年前那檔子事兒。」
「以我數十年來對機械所見,只有一條『形勢相變、往複不久』。故而,武侯的連弩雖然可連射,卻射不遠。」
後面的徐沖用力撐起一面盾牌,不時觀察前方並把著舵。他一個西北漢子,原本不熟水性,不該掌舵,然而沒人敢冒著箭雨出來掌舵,都搶著踩踏車,也只能他出來掌舵了。
「不會,我們到時他們雖然已經出發,我卻看了沈括留下的圖紙,那快船巧思令人拍案。如今六月東南風,敵船就是追也是逆風,然而他的踏行快舟,卻不受風力所限。呵呵自然追不上的……」
「大王,今日來訪正值深夜,河道使無甚準備,只能表演些煙花聊表慶賀,不如明日早來,便設儀仗旌旗,鑼鼓車馬相迎,如何?」
其實哪兒有城防,只是一道土牆,裏面有一座收稅的衙門。一行人便上了土牆。那邊射手正在拖動絞盤給床弩上緊弦。沈括一眼瞧見,這張弩並非一般床弩上兩張向前,一張向後的三弓床弩,而是四張豎四張橫,疊加在一起的八張弓。士卒們吃力轉動絞盤,便有那些弓以此引弦而張。
和尚看了幾眼:「果然是喻景的手筆,只是還不夠好,不如我這改過的。」
這老道是通透人,他剛才還在躊躇要不要上城頭,一眼看見剋星竟然黯淡無光了,便趕緊上來。也沒說是自己法力了得,只說自己一到,這星辰就黯淡了。風輕雲淡間,將對面太巫的格局比下去了。
城頭上一群人也隨著太巫的手看,有眼力好的,還能隱約看到客星,沈括這樣眼力差的就全然看不到了。
「我便說,他有快舟不會有事。」
「不錯,澹州城下蕭撻凌便是……」
「天命剋星走了……」張真人風輕雲淡道,心裏也是一虛,「實則貧道也未施法,也只是剛到,只喝了一盞茶,還未燒符,這星宿便要自去。」
他看著城頭五張弩,瞬間膽寒。身邊太巫也嚇住了,不敢再勸他用兵。
「張嗣宗?你也在這裏?」太巫心有些虛。他自信可以嚇唬住沈括之流,沒想到大宋國師也到了。現在對等了。
「大師的如何好?」
「哦,如此大言,不怕有失?」
耶律宏基大驚。他沒料到竟然有如此強大的連弩。這樣兵器射將過來,自己雖船多也可能抵擋不住。
「可是要靠小船阻塞河道?後面敵船眾多,怕是堵不住啊。」
「如何到頭,國師太巫可以說說。」
「喜歡嗎?」
土城後面,已然跌落下馬的狄青聽到了耶律宏基的話,他一邊喘氣一邊搖頭。耶律宏基所言非虛,大宋樞密院以下官僚冗餘,典章流程繁雜,太祖又忌憚武將設下層層勘驗阻撓,河hetubook.com•com南至河北雖不遙遠,此刻最近的救兵只有瀛洲南八百人。若耶律宏基大軍下船,也就轉眼就佔住南岸了。
「老子云: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原來大師這般解讀也是通的。果然是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也。」黃裳似有開悟道。和尚喜歡這小道的通透,實則論其聰明勁兒,不在沈括之下。
懷良說著到了前面工地,那幾張床弩已然安裝完成。看著箭矢比床弩的五尺矢要短細,八根一組,裝在一個方匣內。
「我表妹言講,你也是大才屢次壞她大事。我見了你的快船,卻也有些巧思。你上了岸也不跑,是否在這裏迎我或有歸降之意?我那表妹,不招那暗箭傷人的武夫,也可招你入贅她蕭家。在我這裏做官不比在你那大宋苦讀來的強?」
「這樣最好,我看天色將明……」他向東看去,那剋星早更是連個輪廓都看不到了,早不走晚不走,是否大宋真的天命未絕?
他現在害怕的,無非是客星突然滅了,廟堂決心和軍隊士氣勢必會受影響。眼看那小船逃走,不如不等他們報信先行開戰。做成一個既定事實,自然也只能打下去。他預估今年大宋境內人心惶惶,只要一用兵,必然整個河北都會在落入囊中,明年開春兵鋒大概可以過黃河了。
「也願來年,我也能生下一個男孩兒。」泳兒道。
「然而,即便這幾日要消散,眼前敵船可就要到了。」
沈括從身邊取過一根箭遞給和尚:「剛才那邊就用了這根箭也是一般,只是不在正兵,只是裝神弄鬼用。這根箭是我從桅杆上拔下來的。」
「恐怕大王無法拆解了。」
「但願,巡檢司那邊土城上有了準備。」
「不才正是小可。」沈括在城頭施禮道。
「我們來時,岸上什麼準備也沒有。即便有也就我們帶來的一百騎兵。」
只聽到清脆馬蹄聲響起,從大門裡慢慢盪出來一人一騎。
他其實也不太信這些神神叨叨的名堂,也只是借用來鼓舞士氣,然而現在他也領會到了魔法被反噬的頭大。跳大神確實可以鼓舞士氣,然而士兵們眼看法術失靈,士氣轉眼又消弭于無形了。倒是城頭上,大宋的那伙人沒有撕破臉,把自己稱作遼使。還留著台階給自己退兵。真要是戰機已失,倒不如退回去。
那肩高六尺三寸駿馬上端坐一名上將軍,卻見這人戴著面具見不到真容,身披金甲,幾縷白須從面具后漏出,手持一柄長槊,眼看著威風凜凜如煞神降世一般。他就這麼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到了數千遼人眼前。
他眯縫眼睛仔細看,發現其實還在,但是突然暗淡了很多,此刻還能看到微微星光,怎麼這個節骨眼上這星不閃不亮了?難道大宋天命未絕?他幾個時辰前,就注意到客星在變暗,所以攛掇太子今天就用兵,怕明天看不到了。沒想到這麼快消失了?
「太子萬萬不可。這裏距那霸州河界不過數里,若是擂鼓恐驚動那裡宋軍。不如再派姦細進霸州境查探,看那南朝兵備怎樣,狄青生死如何?再等北院騎兵秋後馬肥,軍糧、軍器整飭足備,再動刀兵為好。」
「是什麼?」
沈括趕緊又從船艙里取了一面盾,擋住他側面,兩人躲在盾牌里相視一笑。
「我師祖囑咐我每日看著那星人,若有變化就要報與他知道。我記得四日前在汴梁時,大師說,這妖星三四日內就要消弭無形?然而卻依然在天際上。」
「如何不講與我聽?嫌我是個武人莽夫?」
「表哥不可輕動啊。」錦兒說。
他話音剛落,眼前土城下大門吱吱呀呀打開。
「有勞徐將軍遠迎了。只因我夫妻踏春貪玩,又去了那宋州月老廟補牽了紅繩,誤了時日……」
耶律宏基一時無語,對峙雙方再次陷入可怖的死寂中,城頭上人也不知道一刻后,這座土城還會不會存在。城門后狄青也扒著城門從門縫裡看,全不顧自己傷口崩裂。
「小道長休惱,聽我辯解一二。一則,此事沒有天師來,恐怕不行,這也是大宋天命之爭,天師既是國師責任所在不可不來;二來我也翻遍了各朝歷代的天文志,這客星閃現,雖沒有一定之規,卻沒有超過一個月的,如今正是一月。且,著客星雖然來去突兀也有些可拿捏的跡象。」
「和尚?你便是錦兒所說的,心懷天機,喻皓之後,可稱第一的懷丙和尚?」
能使用的招全使完了,現在就看這空城計能不能嚇唬住對手了。
到了城門口,遠遠看見一名軍官來迎,正是徐沖。
那少年主帥站立船頭,看到城頭上沈括,然而自己站立大船上還要較他高几分,可以看到城裡面。不由得心花怒放,大笑起來。笑聲穿透夜空,在城頭回蕩。
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道裝,凜然入天神的天師張真人。
外面的飛箭射來,噼噼啪啪打在外面船板上。沈括還從側面伸出頭去,觀察水輪擊水作用,暗做記錄。https://m•hetubook•com.com
至和三年,陽春三月間。
「不可,若動了箭,只怕不可收拾了。」錦兒提醒道。
就看到城后煙塵四起,不一會兒,百余名精騎從兩側繞城而來,護住了狄青。
「待會兒便知道了。」和尚賣著關子道。
沈括見到前麵茶樹上花開,便控住韁繩到樹前,採下一朵茶花,戴在胡詠兒鬢邊。
耶律宏基也是仔細觀瞧,看不出狄青半分老態。還能在自己面前耍一手馬術,不肯用後背對著自己。他哪裡知道,不是狄青傲慢,只是不能讓他看到後背癰瘡破裂,正血流不止。
沈括船上,此刻幾個水手正扶著橫木,奮力踩著腳蹬子。雖然都沒見過這個玩意兒,但是功能上上一看就明了。因為和田裡的運水的水車很像,只不過現在不是運水而是拍水。比之划槳,每一劃槳有一半時間,槳在水上,這樣踏水車拍水,輪槳每一轉,就有七八槳拍在水裡,效率陡然增高。
(全文終)
「不錯,當年喻皓大師曾想要以武侯連珠元戎為參考,設計一張大些連弩,雖有圖紙卻不曾完成。那沈括弄到了《木經》下冊與我看了,其實有幾處不對所以不能完成,我便苦思數月,終有所成。」
「來了來了。」
「大師,您可來了。」
「你們還在談這些廢話,後面追兵就要到了。」徐沖一瘸一拐道。他屁股上挨了一箭,正扶著一名水手過來。
「這一兩年間,京城也是大變故啊。」
「我看她站在那少主身側,怕也是皇族貴胄?他剛才叫你聽下,似有安撫招贅之意。」
「你……你又是何人?何故裝神弄鬼?」
「好,我們先上城防。」和尚轉身又對一名水手說:「有勞這位大哥船工,請將這隻小船打橫到江上。」
他看向四周春色中叫賣的商販,奔走的孩童,兩年前的陰霾已然一掃,一片鶯歌燕舞之中。
正說話間,城門裡鑼聲響起。四下道百姓一起避讓,有些人還沿街跪倒。
「不錯,弩是連弩,矢是火矢,不見明火,發而促燃。」
「這隻船確實有趣,待會兒拿下城,我就將它拖回去拆開了細細研究,只需數年,我兵峰到了江南河網地方,自然還用得著。」
「如今我天兵壓境,你這天下第一,又奈我何?」
「當時我也只是說說而已。」懷良無所謂道,「這妖星閃耀,以我猜測乃是太虛之外,億兆年前燃盡的星辰,它的寂滅早有定數,並非我能預測。」
「那,我們豈不是引狼入室?」徐沖驚恐道,還很罕見地引用了一個成語。
「怎麼如此大陣仗?」他遠遠看到了旌旗飄揚,老長一隊開道的兵馬正過來。
「那本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哪兒有什麼天罡地煞。」
沈括不自覺看他天關客星,卻見它似有些黯淡了。看來今天它有一些可能會消失。
至於剋星是否算吉兆,太巫的厭勝是否有用,都是其次的。厭勝之術和觀星之法,原本都不是契丹擅長,都是中原術數。此番借用無非用來堵止戰派的嘴,用來鼓動軍心士氣。一旦打了幾個勝仗,士氣大振也就不需要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了。
「是啊,不找了。」
「什麼樣跡象?」黃裳趕緊追問。
那太巫大喝一聲向天邊一指,卻見天邊那客星竟然不見了。剛才還在,若說是被雲擋住了,但是那天關星卻還在閃耀,怎麼突然給自己一個難堪……
耶律宏基大怒,眼看那小船用了什麼水面疾行的法術,竟然無風而行,眼看堵不住了。於是喝令船上一起擂鼓助威,催動船隊追趕。受箭傷的錦兒爬將起來,起來趕緊阻攔。
「你覺得,我偌大船隊,是使者?」耶律宏基道,他察覺到沈括故意沒有說破自己南侵的意圖,似乎還想挽回局面。他也不急,不如陪他耍耍,也看看這破城後面,還有沒有伏兵。實則他也有些心虛,因為遼國用兵的膽氣在騎兵,今日卻只有步軍。若是上了岸大宋騎兵從城后黑暗裡殺將過來,恐怕搶不到橋頭堡,還要搭上這些年偷偷建造的偌大船隊。
「你不信?我看你這城頭不過四五張偏架弩。如何抵擋我這船隊?」
此刻城上眾人都捏著一把汗,因為老頭子早已直不起腰來,也早就不能騎馬,今天這出空城計也是硬著頭皮上馬挺槍,只因為樞密院調動兵馬太慢,此刻最近的救兵,還在瀛州南兩百里處。若被遼國奪了界河處城寨,便可以此為依託,源源不斷送騎兵過來,到時候河北戰事就勢必艱難。今天他強撐著來,便是為了止戰的,希望自己這把將死的老骨頭,能再為朝廷發揮些作用。只要熬過今年,大宋民眾心底的陰霾就會漸漸消散,彌勒教營造的所謂國運將盡,天命已失之類的暗示也就會被遺忘,民心士氣必然恢復,也就不怕一戰了。
一頭肥壯的老驢,行走在東京東門外汴河大堤上,此刻大堤上已然是茵茵艷艷,一片初春景色。那驢子很有些不滿,因為背上坐了兩個人。前面做了一位美貌女子,後面做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位俊朗後生。
「大師,你聽那鼓聲,敵人已動沈公子他們會不會被擒?」
「你能來,我如何不能來?」張真人捻鬍鬚道。
一聲令下,眾船升起船帆,藉著東風,船隻開始北返。
「還在看水面,快些幫我取一面盾牌來。」徐沖喊道,他依然險象環生,四面亂箭射來,他一面盾快擋不住了。
那錦兒站在船頭,看向城頭。
「嗨,我與詠妹商議過了,先用幾年找他姐姐,所以今年便不考了,再等幾年吧。」
「喜歡,你知我更愛粉色桃花,姐姐才喜歡這茶花。」
沈括不由得搖頭。就看到一行數百人吹吹打打從大路來,過城門向遠方去了。
耶律宏基有些猶豫,再看左右,手下兵將都有些膽怯樣子。他知道事情已然不太妙了,剛才太巫跳大神,說什麼大宋剋星,現在剋星不見了,又用了厭勝之法,說大宋柱石狄青快死了。卻眼看著人家出來溜達一圈。
「呵呵,可知水在高為勢。弓以曲為勢?水流到低處便沒了勢,箭矢飛出而弓不再曲,其形沒了,水還是水,箭還是箭,卻都沒了勢。這就是我所說的形勢相變,不可往複。所以連弩之要在於如何蓄勢,而不至一次形變而蓄勢全泄,需分次形變而各有蓄勢。故而諸葛元戎上只是一手持弓,一手持壓桿,每射一箭矢便要壓一次,用不得力,雖連射卻不遠矣。」
六月二十七日,子夜。
和尚只一點頭,這偏架連弩上須臾間,連射出八箭,全都射中那船。何止是中箭,重矢所中處,猝然出火,轉眼那船化作火船,燒成了一堆焦木飄在水上。
「要的便是這幾張連珠快弩。」
「南人缺馬,所能用者無非偏架弩,重斧耳。我也深入宋境,也見得多了。」
「有什麼岸防?霸州乃是當年約定的非兵之地,並無高城深壑。只有一丈幾尺高矮牆,比尋常大莊園院牆還矮些。除了我們帶來那幾張怪異的床弩,並無伸得開手腳打得到河面的兵器。如何談岸防?」
「榷場隨時可用,大王不必掛懷。」
狄青慢慢退入城門,一百騎分兩撥繞城退走,轉眼又消失了。土城大門緩緩關閉。
從京城護送天師來霸州的小道黃裳,正在城頭亂轉,他看道工地上所有人都在唉聲嘆氣,只有那大和尚懷良背著手看向遠處,似有所思卻一點也不驚慌。
「說來說去,就是這些陳年舊事……你大宋也拿不出其他勝跡。如今這床子弩,我們也有,我這些船上強弩沒有一百張也有七八十。若要比用弩,瞬時將你這土城摧城齏粉。」
「來人,扶表妹去療傷。擂鼓助威,將那船人堵住。」
「阿彌陀佛。大王可容我一言?」城頭終於有和尚答話。
正有些驚恐的沈括差點被和尚氣樂了,懷良大師真不應該當和尚,他的好勝心太不適合佛門了。
「公子不知,是真人回龍虎山了。官家特派了洪太尉點五百兵護送。」
這一場刀兵之劫也就消弭于無形,因無大戰,此事不見於宋遼史書。
「什麼天命!」虛空中一聲暴喝。
「這又是……」沈括問。
「你看到我剛才那一箭,正中那賤人肩頭?」
正有感而發,就看到前面百姓圍著土路邊一座小小神龕膜拜。他們信驢由韁過去,就聽到有鄉間野老說話:「只聽說這裏狐仙極靈驗,所以四鄉八里都來膜拜,我這也帶著香燭來了,但願狐仙娘子,能保佑我家來年生個男丁。」
「不是我知道,是那邊已經有了。」
「官家豈不知,以魔法打敗魔法,必遭反噬?」他嘆息道,「既然知道會被有心人利用,到了龍虎山,就沒有有心人了?天書之事,殷鑒不遠啊。」
「此刻,鼓聲震天動地,怕是他們也聽到了,應該有準備了吧?一百騎兵確實少了些。」
驢上夫妻相視一笑。
「大王想趁大宋之危用兵,我身在方外,自不阻攔。然而大王可知我大宋用兵最強的是什麼?」
那邊沈括也見了土城上多了旗幟,又有幾坐新設的床弩,知道救援到了,遠遠也看到了高大的和尚,也是興奮不已趕緊跳下船過來與和尚四隻手握住。
那將軍拿掉面具,露出狄青真容。
他先去後面軍帳里看了天師,天師倒是氣定神閑閉目打坐,也不睜眼也不說話,讓他稍稍安心,於是又出來找到懷良。
「我看,他們不是來追我們的,他們是來開戰的。」
那遼國大船上少年元帥哪兒見過這個,趕緊揮舞令旗發號施令。此時東南風,無帆小船向西北跑,大船鼓起風帆本該有優勢,卻眼看小船遠離,這哪裡還有天理?
太巫趕緊給自己找補,既然客星當場不給自己面子,不如說一個無法驗證的厭勝之法。實則他也從姦細錦兒那裡得知了狄青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此刻根本領不了兵打不了仗了,所以說國失主將,顯然也是說對了。
「我看,明日就遣人來談恢復榷場之事,此刻東風正盛,也該回去了,來人,起帆!」
胡詠兒一臉嬌俏,順從把頭依靠到他胸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
帆被燒沒的小船突然開始加速,它竟然直向前衝出,沖向前方即將合攏的船陣缺口處。
「我已施展厭勝之法,此刻那東京城裡的上柱國,怕是一命嗚呼了。國失主將,豈不是宋祚將失的天命?」
「沈兄,你看那船陣遠遠追不上我們,為何還不返回?」
一旦逃出包圍,小船也不等跑出箭矢射程,就在船陣前轉向南,這下這些大船借不得風,反而這小船逆風更快了,轉眼就跑出半里地。但是後面敵船沒有知難而退,而是換了槳手放下風帆,一起划水追趕。
「我信她個鬼。恨不得正中她面門。」徐沖道,實則有些言不由衷,剛才他抬手那箭,手上還是低了些許。到底是長久不用弩手生了,還是心裏不忍,他自己也說不清。
「我師祖也與你說過,我道門沒有祛妖星的道法,你卻偏說無妨,到這裏妖星自然滅了,現在又這副嘴臉……」
「不怕。便是武侯重生,我才算第二。當世之人,不在話下。」
「諸葛元戎為何不可參照?」黃裳問。
他當然知道,所謂民力不濟,馬嫌不肥,都是止戰派的託詞,無非拖延時間,真到秋後馬肥時,這客星大概也不見了,他們自然又會換一套話術,說天機已失不可用兵云云。總之就是不想撕毀盟約和大宋開戰。
「便是狄青又如何?大宋官冗兵疲,此刻根本來不及調動大軍至此。無非也就這一百人。」耶律宏基一時間又來了精神。
「大王,此刻大宋民心士氣最弱,若我們退兵,以後可就沒有時機了。」太巫一言驚醒耶律宏基。
「沈公子……讓我等的好苦,信上說前日到,我左等右等,今日才見到你們。」
「不勞北院大王費心,我在此迎遼國使者,只是這邊是宋境,不可再退讓了。使者有什麼邦交之事,請下船入衙詳談。」
「雄主南犯之兆,難道還有其他分說?」耶律宏基哈哈大笑起來,猛然停下思忖片刻。細想該不是遼國北方還有雄主?想來想去,北方苦寒地方,無非都是些靺鞨、女真之流,並不足為懼,於是又大笑。
「呵呵,客星已現,該來的已然來了,即便此刻消失,大宋國祚也已到頭。」
「大師可詳談一二?」黃裳也是個喜歡打破砂鍋的。
「是啊,晏相公也亡故了。」泳兒哀怨道。
所有人鬆了一口氣,看來耶律宏基在主動找台階了。
他知道這裏人擔驚受怕的原因,這裏一共只有巡檢司和押送這些物件來的兵丁二百多人,加上留在這裏的,沈括和徐沖帶來的九十幾名禁軍,滿打滿算三百人。遠處擂鼓響徹雲霄,似有一支大船隊正過來,大概是追沈括他們來了,這船上少說有幾千人,這可怎麼抵擋。
「這便是大師改出的偏架快弩?真那樣厲害?」
「大王請看那邊。」和尚手指向,沈括逃回來后停在河面上的那隻靠輪槳驅動的快舟。現在它已經打橫在江上,慢慢隨波起伏中。
「你我見過一面,當年官家生辰,太子殿下曾以遼使之名入朝。當時我們在校場上切磋過騎射。」
「大王,我看他們也就這百十號騎兵,這城樓後面什麼也沒有。」太巫道。
「看似你師祖沒與你說。呵呵,你師祖也是極穩重之人,心裏有底,卻不告訴你。」
耶律宏基聲嘶力竭喊叫過後,那邊城上沒人應聲。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一聲令下,船上三千步軍衝下去,大事就成了,說不定一舉把大宋天師和上將軍擒獲,豈不美哉?
耶律宏基心中一喜,心想大概是大國師唬住宋人,有人開門獻城了。
「那……那你還說會滅?」黃裳倒吸一口冷氣,發現和尚嘴裏沒真話。
轉而沈括又嘆息一聲,民間從未有什麼變化,還是愛信這些鬼狐之說。
控韁退馬,這可是極高級的馬術。狄青當年馳騁疆場自不在話下,但是此刻仍然信馬由韁,能慢慢後撤,可見弓馬本領未衰,似乎一直在馳騁練習。
和尚興沖衝下了岸邊土牆,去迎沈括。
「狄公也走了。然而我大宋卻國運昌隆。」
「我看,以後便不找了吧,姐姐若在世,也不想讓人找著了。」
「天命剋星到了,天師來了也無用,須知道,你大宋國祚到頭了,這是天意。」
「那你便自己保佑自己吧。」
「天師他也來了?」沈括說道,他自然不是亂猜,因為看到了邊上黃裳。
城頭上徐沖與之對望,見她嘆息,撫著背上箭上返回船艙。徐沖冷笑一聲,瘸著一條腿下城去了。
「大師,那天邊客星似乎比之昨日暗淡了不少?」
然而他卻有另一番苦衷,這次出兵他正是要藉機鞏固兵權。眼看父皇時日無多,正要立一個不世之功,難免日後登基受阻,或者坐上皇位又受權臣掣肘。
船頭耶律宏基也是一嚇,他知道這是真狄青,確實當年也見過。
「哈哈哈哈……」耶律宏基大笑起來「大師所言差異,今日我來,也是為了兩國邦誼和睦,並非為了用兵。只是貴處前數月關閉了榷場,客商無法交易,故而前來詢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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