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終章(上)

「那怎麼辦?我等也拿它沒轍。」
「怪不得那惡婦在宮中留下狄公面具,原來最怕狄公,一心就是要除掉他。」
他們撥開蘆葦,看到一片深水中停著大約五十隻大船,大船周圍還圍繞著幾十隻小船,船上站滿了遼國軍士。兩人仗著膽子和夜色靠近過去。可以看到中間一隻最大的船上,正搭著高台,高台四周點著燈籠。這船上掛著一面帥旗,這讓徐沖疑惑,只聽說是北院大王耶律宗願來,怎麼掛這帥旗。如今遼國的兵馬大元帥,乃是太子耶律洪基。
「若狄公能帶兵親赴河北,倒是能振作軍心。」
「表妹。除了沈括其餘人如何?」
徐沖從手邊摸出弩來,被沈括攔住。兩人繼續混在船隊里靠近。卻見那高台上巫師跳了一會兒,便指向那天邊依舊閃耀的客星。也聽不懂他到底喊了什麼。四周船上幾千名遼軍一起歡呼起來。顯然巫師正在將他的祈神與客星強行關聯起來,大概得到了他想要的星象暗示——大宋要亡。
沈括蹲下仔細查看這女子的臉,可以看到眼耳口鼻間都有傷疤,後腦上有勒痕,這大概是常年戴著一副沉重面具造成的。
猛然間觸動心事,想起懷良去南方前,曾經向喻景借過《木經》參悟水車道理。喻景頗有些雞賊只抄錄了幾頁給他。他趕緊從懷裡掏出那本《木經》翻看。果然在最後幾頁,有腳踏水車的幾種設計,水車輪徑越大,周行越慢。而人足所踏木輪的翻車,也是踏板越短,周行越快,踩踏用力卻也越大。可見周徑與踏速,兩者不可兼得。沈括腦子裡翻轉著角速與線速的相關,又想起自己在北邙山裡運用槓桿打開墓門的一幕。突然想通了所有關節,既然可以用水車運水,也可以用它擊水只要利用小輪周行快速,帶動大輪同步轉動,便可設計一種腳踏擊水的裝置。
「與錦兒投擲向我的那把短刀一般無二。」
「都留活口吧。我總覺得此戰倉促,還是留些餘地為好。」
「現在如何是好?」徐沖問。
子夜,眾人上了岸,一路向狂奔向北。直到第二天才到盪源縣城。一行人在驛站歇腳喂馬,徐衝去縣衙詢問是否有看到兩名騎馬女子。
他們終於趕到霸州地方。先去掌控邊界的河界巡檢司打聽。也沒打聽到有誰看到背著琵琶的女子,只是說,最近霸州榷場被遼國關閉,霸州上下都有些驚恐,因為榷場關閉,正是以往遼邦開釁的第一步。另有漁民回報,說看到北方蘆葦盪后,有遼國幾十隻大船藏m.hetubook.com.com在那裡。那漁人當時想靠近觀看,被船上弓手射了十七八箭調頭逃回,那些箭有些還釘在船上,漁人手臂也中了一箭。現在已然沒人敢去北面一窺了。通常,大宋都是靠榷場探聽對面虛實,此刻遼國斷了榷場,又封鎖了拒馬河,北境的姦細也回不來,消息已然斷了。
兩人站立船頭風中,也是無語。
「只看樞密院來不來得及調動兵馬,若能以兵威震懾敵方,或可以避免一戰。」
兩人起身詢問差人。差人說,這是六個時辰前,在客棧發現的死屍。當時同住的另一女子,自己結了賬,背著一把琵琶,牽走了兩匹馬,似向磁州去了。夥計覺得怪異,又見店裡看門狗又亂吠,於是帶著狗子在店外不遠樹叢里,發現了這具屍體。這才趕緊報了官府。
後面遼船看到了小船速度消減,鑼聲響起,各船也不再射箭,大概想要抓活的。船隊從兩側包抄過來。想要將小船圍在當中。
沈括的艨艟車船終於完工,正好藉著月黑風高時下河。原本巡檢司也只是想試一試,若根本行不得船或者船沉了,也自認倒霉,因為他們也見到沈括的圖紙,在船側開了很多孔,分明是外行亂來。
「或許,懷良大師還有辦法?」徐衝突然又想到一個話題。
兩人眼看著兩側十幾隻船,靠著划槳慢慢將那隻漸趨停下的小船圍住。看來小船上宋朝姦細是萬難逃走了。
小船駕帆行出幾里,鑽進蘆葦盪中又開出一程。到了次日子時,就看到蘆葦盪深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多半是她雙腿殘疾,騎馬太慢,所以被錦兒宰了?」
沈括頗為大胆,繼續靠近。最後竟然混到了四周小戰船中。他們的船兩側突出的輪子,與周圍的船隻格格不入。好在此刻遼軍船上人都更關注大船,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
「有用嗎?」
不由得想:「若是要轉動再快,豈不是要將翻輪做的更小些才行?」
兩人只等人馬稍歇,就又上馬緊追。果然一路上不再能打聽到錦兒下落,可見她要麼沒有直奔北方,要麼就沒有再投店而是一路絕塵狂奔了。
「徐沖,我見到你了……」錦兒對著已然很近的小船大喊,「你那宋朝重文輕武,視你這樣好漢如草芥,不如降我大遼,把那沈括綁了獻上,算你一功。我知你對我一番痴情,我自當報答。」
他直奔河界巡檢司,借來一艘只能載七八人的小船和木匠,要求按照他的圖紙改造。巡檢司也不想找和_圖_書麻煩,便找來人手和木料,又找附近農家買下一座現成水車拆了踏輪,裝到船里。
「也許吧,他與我說過,只要張真人回來也能震懾敵膽。然而張真人在北地威名小了,恐怕不敵那北院太巫。」
此時正好有一艘燃著火把的船,從沈括艨艟車船前開過,藉著火光她一眼瞧見,正說話的徐沖與沈括,不由大驚。趕緊返回取弓箭,也來不及細找,隨手就拿了太巫剛才用的一副弓和剩下的箭。
徐衝進去詢問。一會兒就與一群衙役出來,揭開席子。裏面的女子胸口中刀,面色蒼白雙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再看右手,果然缺少一根手指,雙腿也都有殘疾。
「可惜我觀狄公,已然病入膏肓,別說帶兵,只恐命也不久了。」
「這大概是箭頭或者木板了做了文章,想要靠這樣的把戲提振軍心。」
徐沖與沈括帶著五十名禁軍並一百匹好馬,追到了黃河渡口。從時間上計算,錦兒和彌勒教最後的那一任教主,領先了七八個時辰。她們似乎在河北境內也有人接應,因為有人看到她們過了河,就有了馬匹。一路向西北賓士而去,推斷是去霸州地界,那裡正是遼幫最可能用兵的地方。
那飄揚帥字旗的樓船上,兵馬元帥,當朝太子,耶律洪基正站立船頭觀看前面小船把帆都扔掉了。
徐沖從衙役手中接過當時刺入胸膛的那柄刀。
於是追問沈括這些東西不放到水底到底有什麼用?沈括只說,現在借南風向北,只管張帆即可。把這些輪子放下船徒增阻力。等需要北返時,再收帆放下這些輪槳。他對徐沖還能觀察到踏輪與外面輪槳不同軸也頗為讚賞,徐沖這半年也學到不少,能看明白不少機械傳動的原理。沈括說,若是同軸怕加速不及,他參透了小輪帶大輪的要害,特意設計了以艙內踏板軸棘輪大齒聯動外面槳輪軸上小齒,以增加行船速度。到要用時,再行咬合即可。徐沖也是越聽越糊塗,只能信他說的是真的。
剛到縣衙,就看到裏面公人忙碌進出,原來剛有命案。門外停著一具死屍,屍體上蓋著席子,從席子下面露出的雙腳看是一名女子,與一般死屍雙腳腳尖向外不同,她的雙腳腳尖向內,顯得怪異。
徐沖猛然衝出船尾,也不說話舉起手上踏張弩就是一箭。箭矢如一點寒星直飛向那太子耶律洪基。錦兒倒是反應極快,趕緊推開太子,那一箭正中後背。
他遠遠看到農田邊上水車翻滾,正引溝渠里河水灌和_圖_書溉農田,突然想起了和尚曾發宏願要在南方建造的摩天翻車,想著那南方山多,怕是要比這裏水車大得多。他看著那水車出神,發現都是憑藉一樣的水流推動,然而遠處大的轉動極慢,近處小車翻轉極快。
「看來,是錦兒在此滅口了?」沈括也感嘆自己猜測的道路沒錯,她們確是向霸州去。
「這是厭勝之術。」
「也不知道,張真人來不來得及回來?」
兩人覺得,若是一戰難免,河對岸敵情最為重要,於是想向巡檢司借了一支官船趁著當天夜色偷偷下拒馬河,深入遼境內,察看下那些蘆葦深處到底有多少大船多少兵馬?
「你等著瞧好了。把刀借我一用,」沈括自信接過徐沖的刀,砍斷桅杆上攬繩,看著燃燒的船帆飄落到水中,然後向面面相覷的水手發號施令:「放下輪兩邊輪槳,準備踏行。」
「我看,我們追不上她了。不過我們先去邊境,盯著點兒遼國動向也好。」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子。」徐沖咬牙道。
她說著將手上捧著的盒子給那遼國大王手下人。
四日後,六月二十六日。
船到河中稍稍平穩。徐沖鬆了口氣,轉身卻看到沈括站在船頭。他走到近處,聽到沈括在嘆息。
後面水手飛快升起帆,藉助比附近停靠船隻先起的速度,慢慢調頭,這功夫樓船上弓箭如雨點般射過來,好在都只是普通箭矢,箭射在艙板上砰砰作響。此刻桅杆上火還在燃燒,已然燒到帆了。徐沖想要滅火,卻不敢露頭,怕被飛箭射中,眼看著火勢向帆上蔓延。
那艘大船上,坐在桅杆帥字旗下的幾位一起舉杯站起,只有那錦兒似乎意興闌珊,大概最近這種跳神看得太多了,知道是怎麼回事。
六月二十一日,夜。
「話雖如此。還是謹慎些為妙。」
「既無用,也有用。」
徐沖眼神不錯,看到台上正有巫師跳繩。在高台後方桅杆下,擺著幾張桌椅,正中坐著一名黃袍遼人,遠看氣度不凡,年紀也不甚大。再看她身側,坐著一名紅衣女子,正是那冤家錦兒。
手下人將寶盒打開,裏面是兩幅畫被一一展開。此時徐沖與沈括已然就在大船下,站在船頭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官家和狄青的畫像。
徐沖對沈括的機器也將信將疑,他走進船艙發現立足的地方都快沒有了,都塞進了踏板。沈括頗有自信,下令楊帆向北去,時間太過緊迫,他也不想浪費時間實驗一下自己的發明,理論上他已經琢磨清楚了,沒必要試了。
沈括手向東方天邊hetubook.com•com一指。徐沖向那裡望去,就看到天關客星還在那裡閃耀,分明較昨日還亮了不少。
「靠厭勝、巫蠱、詛咒之類的,自然殺不了仇人,但是卻可以靠它鼓舞士氣,若是軍士怕狄青,太巫揚言用厭勝法殺死了狄公,自然可以連哄帶騙消解驚恐。看來,太巫也知道狄公命不久矣,想要貪天功了,呵呵。」
興奮中,他從房頂跳了下來幾乎摔了一個狗吃屎。他返回屋子裡繪製圖紙。很快他就畫出了一幅潦草的艨艟車船圖。又在邊上寫上心得:以輪為槳,周列數槳,人在船中,踏車行舟。
又等四天,到了六月三十正是月末晦日,無月之夜。
「是啊。國運系與一發了。」
「怎麼叫既有用也無用?」
「他們搞到官家和狄公的畫像做什麼?」徐沖問。
兩人只能先到驛館住下,此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著後續兵馬趕來,實在有些窩囊。沈括也學著胡泳兒爬到房頂上坐下,看著北方河流發獃。
「我為兄長施厭勝之術帶來了仇敵的畫像和生辰。」她大聲說著,讓周圍人都聽清楚。
「是啊,怎麼又亮了?原本只是普通天象,卻被有心人硬是和天命所系一處了,如今它的黯淡與否,也就真的關乎國家興替了。」
「古代咒術,用不可知的詛咒之力,殺人于無形。」
「公子,你不是說,那客星日漸暗淡,有遠去的跡象?怎的看著又亮了不少?」
然而巡檢司卻推脫不肯借船,只因為此時盛夏,刮的是東南風,小船楊帆向北容易回來就難了,到時候被他們大船追擊,大船上面搖槳搖櫓的人多,小船自然跑不掉。界河巡檢司也怕船隻被扣留,反被遼國落下挑釁口實。
「厭勝?」
月色下,這艘怪船按著漁人說的大致地點向北方去。徐沖也是好奇,發現那些累贅的輪槳並沒有放到水裡,只是懸挂在船兩側,而且與船艙里安裝的踏板並不同軸。
眾人歡呼聲稍稍消停,錦兒捧著什麼東西起身,此時她已然穿著一身遼國貴族女子的服飾,竟然一轉從丫鬟變成了尊貴的公主樣子。
「遼庭數年前剛在河套與西夏交戰大敗而回,想來士氣不高。然而,歷來天有異相也嘗靠有心人胡亂解讀來激勵士氣。想來那北院太巫的請神,必然以天象點題,落筆卻在國朝輪替上。」
他拔出劍來。
小船先行調轉頭,然而後面竄出一隻大船橫出,擋住去路,小船隻好先向西疾馳。然而頭上帆已然呼呼燃起,轉眼就借不得風了。
徐沖對沈括的胡搞毫無興趣,他只每日和*圖*書來往河間去高陽關安撫使處,打聽各方消息,卻沒有樞密院的消息,也不見發兵。
耶律洪基怒往上撞,卻見徐沖已然躲進船艙里。
徐沖也是沒見過誰這麼心寬,大喊一聲:「趕緊調頭。」
「追不追得上,其實都無礙大局。消息遲早會傳到遼幫,他們該來還是會來,該用兵還是會用兵,我只是擔心那裡……」
此刻也來不及通知當地防禦使加強防守。那霸州地界,按照澶淵之盟的約定,雙方都不設重兵,又多河流,兩邊來往相當隨意。所以她們從那裡偷回遼國最便利,沈括心中暗暗計算,若她們不能沿途換馬,或可在第三或第四日追上。若是超過四日未能追上,怕是就入了遼境了,也不知道遼國會否有接應的軍馬?聽聞耶律宗願的兵馬就在薊州。
錦兒就站在他邊上:「太子殿下,那船上姦細里,有一個叫沈括的頗有才能,務必生擒。」
「公子為何嘆息,怕我們追不上她們?」
「抓住此賊,碎屍萬段!」
話音剛落,就看到那無帆無槳的宋船,突然開始起速。
卻見那大船上穿著古怪大氅的太巫,圍著已經被緊緊貼在高台木板上兩幅畫跳了一會兒神,拿起弓箭向著兩幅畫各射出幾箭。看著分明是平平無奇的箭矢,那兩幅畫卻燒了起來。四周船上遼兵一起歡呼雀躍起來,大概以為看到了人像自燃的神跡。
「如今客星突現,天書被毀,大宋柱石的狄青又病入膏肓,宋境內人心怕是已然亂了。留什麼餘地?」
「你是說,你擔心遼幫的那個大巫師用客星做文章?」
這條拒馬河便是兩國界河,一路向東入渤海。沿河兩側,湖泊星羅棋布,到處是蘆葦盪小河岔,本地人稱之為九十九淀。要在蘆葦深處藏下大船絕非難事。
這功夫樓船上敵人已然大亂起來。徐沖衝上前,拔下點燃的箭,扔到河裡。
船上的錦兒對這樣愚弄士兵的戲法沒太大興緻,她轉過頭,正好看到不遠處那艘怪異的船隻。於是走到船舷邊,定睛細看,又看到船頭影影綽綽站立兩人。
徐沖察覺到不對勁,一抬眼看到錦兒正在前方五六十步大船上張弓。他抱住沈括一蹲,一箭從兩人頭上飛過,正射中桅杆,頓時燃燒起來。
徐沖手又摸到了弩機上。
他們在渡口,安排人馬上了幾條大船向北。此時已近深夜,船在激流中前行。徐沖陪著軍士在船艙內安撫馬匹,這些隴右戰馬有一半沒有渡過黃河,有些恐懼,需要小心關照。
沈括一時大喜:「果然沒猜錯,我就說是箭上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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