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舟卻沒有對嚴燁動怒，事實上，在整個遠山成為一個整體，而他成為必須對所有人的命運負責的那個人之後，比這樣的批評更加激烈的言辭他也不是沒有聽過。
殺掉他們對於聯盟來說也沒有任何直接的好處，殺死他們當然能夠讓受害者和他們的家屬獲得安慰，但同時也會讓這些被殺者的家屬對聯盟產生仇恨。這是個數千人的群體，以聯盟當前的體量和治安能力來說，絕對無法承受這麼多心懷怨恨的人。他們甚至不用鋌而走險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只要時不時搞一些破壞，對於聯盟都是無法承受的損失。
聯盟明明已經對考核不合格的人給予了培訓學習和補考的機會，希望能夠幫助他們適應崗位的新要求，但這些人卻寧願把時間花費在找關係，搞試題，弄答案，說怪話和訴苦上，也不願意去嘗試著提高自己的工作水平。而從工作意願上來說，他們中的很多人也總是喜歡擺資歷，把工作都交給新來的人干。這樣一來，他們的工作能力就更加低下，越發難以通過考核。
這個問題讓錢偉一時無法回答，何春城的那些話里肯定是有真有假，但其中很多東西事後都可以調查核實，他也不可能在這些事情上大放厥詞。聯盟即便是答應他們的條件，也不可能是不帶任何先決條件的，只要能夠證明他說了謊，甚至可以推翻其中的一些承諾。
誰來動手？怎麼殺？
對這些人發動突擊當然是根本的解決辦法，但那樣做的話，王哲等人的生命安m.hetubook.com.com全無法保證。但如果有人在內部牽制，甚至是發動突襲，把他們保護起來，那他們平安獲救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這樣的攻擊和這樣的流言曾經讓張曉舟感到很難受。
更何況，嚴燁此刻的批評完全是以果質因，站在現在出了問題的角度，充當事後諸葛亮來指責以前的政策這種做法本來就很沒道理。在當時的情況下，為了防止沐東村的那些人狗急跳牆帶著所有人一起死，為了避免聯盟的士兵和民兵出現更大的傷亡，以「一個不殺」的承諾換取了他們的投降，從而快速地解決了沐東村的問題，無論怎麼看都是正確的決定。
錢偉安排兩名士兵過來把何春城帶了出去，等他們走遠，武文達才關上了門。
這不是張曉舟一個人所做的決定，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推翻的決定，但嚴燁顯然在針對張曉舟，把一切都歸罪於張曉舟，這是更加沒有道理的事情。
為了聯盟的安全和未來，他只能儘可能壓縮公務員的編製，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而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到軍事和科研方面去。
權衡利弊之後，絕大多數人都同意，讓他們以自己餘生從事這些工作而彌補自己的罪孽，遠遠比直接殺掉他們更好。
為了讓這些「老人」滿意，為了讓他們舒適，為了自己不被罵而去增加更多的公務員崗位，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就是犯罪。
「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張曉舟卻在等待了幾秒鐘后問道。
m.hetubook.com.com卑鄙！陰險！下流！下賤！
「和我說一下你現在掌握的下面的具體情況。」他直接對錢偉說道。「還有，之前何春城話里是什麼意思？鹽礦的守衛和囚犯矛盾很嚴重？為什麼我從來沒聽到相關的彙報？你們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不相信他！」錢偉馬上說道。
沐東村的這些人究竟該不該殺的問題，聯盟內部之前就討論過很久並且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以嚴燁當前的身份，根本就沒有資格以這樣的方式來質疑。
「請你先離開，我們開個會討論一下。」張曉舟說道。
張曉舟已經學會不再隨意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他發現，在自己坐上這個位置之後，很多人都會下意識地觀察他的表情，琢磨他的言行，以此來揣測他的想法。一旦他過早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那他幾乎就不可能再聽到任何相反的意見，即使有，也多半是隱藏在一大堆毫無意義的理由和修飾詞之下，小心翼翼地被提出來。
他也開始懂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更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感覺幸福。就拿他正在推行的公務員制度來說，他確信這樣做更加有益於提拔和使用有能力、有意願、有熱情為大眾服務的人，也更加有益於提高效率，兼顧公平。但在那些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作為聯盟工作人員的「老人」們來說，這樣的做法卻無疑是在逼迫他們這些人離開。
「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些人都不能原諒！」嚴燁突然說道。「這樣的情況怎麼和*圖*書調查？誰知道守衛們究竟是被他們殺害，還是真的出了意外？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他們大可以偽造現場，串供，把自己從殺人兇手洗白成無辜者！只要拋出幾個替罪羊，大多數人就沒事了？可以放心回去繼續服刑了？鹽礦的這些兄弟就白死了？！這是把聯盟當成傻瓜來糊弄！」
殺人很容易，但一次性殺掉至少五六百人，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把那些人全都判處死刑？」武文達問道。
「這些人的罪行本來就足夠判幾次死刑的！」嚴燁說道。「我就不明白了，讓他們活著有什麼意義？難道聯盟就缺這點勞動力？之前依靠志願者建設這個地方的時候多好？非要把這個地方變成一個監獄！然後呢？鹽礦這樣對於聯盟來說這麼重要的地方，根本就不應該採取這樣的做法！」
從本心出發，他並不想讓任何人離開。但聯盟的生產力水平提高速度有限，需要投入的地方卻太多，每增加一個脫產人員對於聯盟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不可能養閑人，更不可能容忍懈怠懶惰的人。
這讓何春城愣了一下，這樣的反應並不是他預期的，但再說下去也不過是重複之前已經說過的那些內容，反覆糾結反而容易起反作用，於是他搖了搖頭。
「我認為他說的話里，大部分應該可以相信。」武文達說道。「尤其是他回去以後可以發動內應這一點，如果沒有把握，那他冒險來這一趟就毫無意義了。要分辨真假其實很簡單和圖書，和他有利益關係的部分多半要懷疑一下，但其他部分，我覺得他沒有必要撒謊。」
何春城個人在這個事情里充當的角色相當微妙，顯而易見，他渴望通過與聯盟的牽線搭橋立功，並且通過接下來策動囚犯內部分裂，保證王哲等人生命安全的功勞來獲取減刑。
那麼，他如果有說謊的內容，多半就在這個部分了。
但作為行刑者殺死已經投降的，沒有反抗能力的人，這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事情。
與這些事情相比，嚴燁這樣的態度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張曉舟也認為這樣的邏輯毫無問題，唯一的問題只是，作為一個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前沒有太多行政經驗，更沒有太多處理人事糾紛經驗的科研人員來說，現在他所要面對的任務，實在是有些太艱巨了。
但他們卻把一切歸結于張曉舟的不近人情，甚至有人把公務員制度的變化和新洲團隊的事情直接聯繫起來，認為張曉舟又在「清理」功臣，得了江山以後就把他們這些老資格的人全都踢掉，換成沒有根基更容易指揮更聽話的人來做事。
「如果他沒有說謊，那我們或許可以考慮對其中一部分人進行赦免？」錢偉說道。
聯盟已經不是最初時那個四五千人的聯盟，人多了，制度漸漸建立健全了，行事也就自然有了更大的慣性，任何政策的改變和調整都意味著對於資源的重新調整，人員的調整和變動，有時候甚至意味著巨大的浪費。
這不是在戰鬥中殺死對方，事實上，如果是在戰鬥中殺掉這些人，大多和_圖_書數戰士都不會產生什麼心裏陰影，死者的家屬也很少會產生明確的仇恨。
當然沒有人會誤解何春城的話，把他口中的「赦免」理解為過去現在的罪行一筆勾銷。他們所尋求的，只會，也只能是對過去這幾個小時內在鹽礦所發生的事件的不再追究。超出這個範圍，聯盟絕不可能做任何考慮。
他於是學會了對這些人的諷刺、挖苦甚至是惡意謾罵充耳不聞，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他也學會了慎重的表達自己的意見，慎重地做出決定，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經常草率地就做出決定。
「嚴燁！」武文達馬上說道。
而且說實話，能夠殺死這麼多人而又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人，絕大多數恰恰都是作惡多端的人，自己就在這個待處理的名單里。
如果他認為這不對，可以通過自己所在區域的代表委員向聯盟人民委員會發表和提出意見，而不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大肆批評。
民眾的想法是簡單的，既然你是聯盟主席，而且又做出過那樣的承諾，那現在有了任何問題，當然應該是你負責。
「哪方面？」張曉舟問道。
尤其是在他還特別喜歡把事情和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情況下，這種沉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就更加沉重了。
以他的身份本來應該沒有資格參与這樣的會議，但他曾經長期擔任鹽礦的副隊長，對於下面的情況和人員都比較熟悉，所以張曉舟特意讓他留了下來。
人們都點了點頭。
而以這些人來代替聯盟的成員從事那些艱苦而又危險的工作，同樣也是大多數人都支持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