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調查組發現的那些問題完全可以在聯盟管理層內部消化,什麼人有什麼樣的責任,只要讓有必要知道這個的人知道就行了。比如王哲,如果覺得他在這個事情里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完全可以在風頭過去之後用另外一個理由把他調開,妥當地把聯盟的責任大化小,小化無。
他們的理由甚至比邱岳的更多,涉及了更多的方面,但對於張曉舟來說,掩蓋事實無異於對於自己理想的一種背叛。
如果張曉舟他們這些人開始為了讓自己從麻煩中脫身而開始遮掩事實真相,那他們不但偏離了自己的理想,變得與這些他們努力想要轉變和打倒的人同流合污,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將給這些人最好的發動攻擊的機會。
其實邱岳提出的這種觀點在之前的會議上並不是沒有人提過,但最終卻被否決了。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笑看張曉舟和他的人自掘墳墓的好機會,但他們犯的錯誤如此之大,讓邱岳真心有點看不下去了。
但張曉舟他們現在的做法?
他們千辛萬苦,花費了無數的努力去獲取他們的信心和支持,決不能因為要掩蓋事實的真相而把這來之不易的成果毀掉。
張曉舟聽了他的話之後卻沒有說話,而是在考慮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多謝你的提醒。但大眾有權知道完整的真相,而是不是被閹割過,進行過粉飾或者是篡改的所謂『真相』,更不是有明顯導向性和扭曲事實之後的謊言。我希望你報道的新聞都秉承這個原則,寫文章的人也許難免會有傾向性,但報刊本身應該是中立而又客觀的。」
他一直和_圖_書都在對所有人說,他們要建立的是一個高度透明化的政府,所有政府開支和預算,所有人員的工資、獎金、津貼,所有庫存,所有科研項目、基礎工程項目等公共開支的預算和結算都完全公開,所有人員晉陞、降級、考核、選拔都完全公開,所有辦事規則、法律條文完全公開,甚至正在推行公務員工作日誌的公開。
「稿子本身沒什麼問題。」邱岳搖了搖頭。「但這樣做會帶來什麼後果,你們考慮過嗎?」
不滿在累積,但張曉舟卻把一切不滿強壓了下來。
這些東西當然不可能一步到位,但這是他們正在努力的方向。
公務員的收入在聯盟內部從來都可以算是不錯的,但要求也從來都不低,工作量大,要承擔的責任也很多。在張曉舟等人沒有經驗,或者說對於權力可以產生的灰色地帶認識還不深刻的時候,這些人很快就能找到屬於自己崗位額外的好處,這讓他們認為這是有利可圖的。
鹽礦的事情可以說是近期最嚴重的政治危機,這麼大的事情,死傷了這麼多人,而且牽扯到其中的很多人的身份都十分敏感,可以說,這對聯盟的宣傳部門來說是一次重大的考試。
並不是因為他想替張曉舟或者是聯盟著想,純粹是因為在他看來,這樣的做法太過於業餘了。
「我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但在這個世界,我認為這並不是不能彌補。我們可以用更多的努力,更多的付出,更嚴謹的態度去避免類似的錯誤再一次發生。如果我們再犯同樣的錯誤,那才是無法原諒的。」他這樣對人們和*圖*書說道。「但如果我們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權位,為了面子,或者是為了其他理由而選擇用另外一個錯誤去掩蓋這個錯誤,那性質就完全不同。那些在混亂中殺死守衛,讓這場悲劇擴大的人當然應該接受應有的懲罰。但如果我們把不屬於他們的罪強加在他們身上,並且以此洗清自己,那我們就是更加卑劣的罪犯!」
而這,正是他們想要挑戰和消滅的一切陳規陋習必須要走的道路。
當權力無法給個人帶來好處,那它除了可以給人帶來滿足感和成就感之外,更多的就只是責任和持續不斷的麻煩了。而很多時候,老油條們並不會把這視為自己的份內工作,雖然它本來應該是。
這樣大的事情,如果是放在以前,絕對是要首先在聯盟內部開個高層會議,統一了思想和步調之後,才能一點點把消息有選擇性的放出來。
最後只需要把那些暴動者當中的一部分挑出來正法,大眾的憤怒、不滿和擔憂就能得到平息和轉移,事情也能得到圓滿的解決。
宣傳工作從來都不是簡單地把真相寫出來給大眾知道,就像法律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維護所謂的社會公平和正義,它們從來都是統治階級手中最重要的工具。
鹽礦發生的事情可以說是一個悲劇,一個人人都想不到的意外事故,也可以說是一群暴徒引發和擴大的災難,如果聯盟想要解決問題,甚至可以進一步引導人們對於那些暴動囚犯的憤恨,把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所做的事情進行適當的渲染,這樣一來,所有的責任,起碼是絕大多數的責任就轉移到了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的頭上。
就像曾經被夏末禪舉報的宣教部的腐敗問題。
人們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心態怎麼引導,讓他們怎麼想,把他們的不滿引導向什麼人,哪一種做法對於聯盟才是最好的結果,這絕對是需要認真推敲,反覆琢磨的東西。
人們可以很直觀地理解,並不是聯盟的管理有什麼問題,也不是聯盟任用的人員有什麼問題,而是因為這些囚犯在出了意外事故之後乘機鬧事,並且殺害、挾持了鹽礦的守衛們,這才導致了局勢的徹底失控,導致原本可以輕鬆解決的問題擴大化,最終釀成了悲劇。聯盟的疏忽不是完全不能提,但只需要一筆帶過,表明態度就行了。
張曉舟絕不相信這樣一件事情的真相能夠被掩蓋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人們漸漸了解事情的原委,他們還會相信聯盟征服的信譽嗎?
但很多時候,問題並不會這麼大,他們只是利用聯盟成員對於規則或者是辦事流程的不熟悉,從中人為地設立一些障礙,讓人們感到厭煩甚至是畏懼,然後不得不通過一些正常的人情往來找他們解決這些障礙。
這也是那些在聯盟草創階段就進入聯盟的「老人」們漸漸消極怠工的原因。
「你確定要我這麼在報紙上說?」邱岳看著張曉舟拿個他的新聞稿提綱,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該死的,難道他們就不知道事故調查報告也可以有多種不同的版本,不同身份和等級的人獲得的信息也應該不同嗎?
「你們的擔憂當然存在,肯定會有人藉機生事,攻擊我們,質疑我們。但我們應該相信聯盟的和_圖_書
成員們,我們連這樣的事情都願意坦然承認,並且願意承當責任,做出改進,那我們還會向他們隱瞞什麼?我相信聯盟的公信力不會因此而受到質疑,反而會得到加強!我相信人們會給予我們機會,讓我們去彌補過失,我也相信,他們會看到我們的努力,並且和我們一起去爭取更好的未來。」
這些東西都放在聯盟的檔案館里,任何聯盟的成員都可以借閱,並可以根據這些東西來判斷自己向聯盟繳納的稅款有沒有用到正途,有沒有被人貪污或者是挪用,有沒有被浪費等等。
在白堊紀這樣資源極度缺乏的世界,這些東西雖然不多,但也足以消除他們對那些在他們看來極度苛刻的要求的厭煩了。
「謝謝!」張曉舟點點頭說道。
其實人們跑上十次,或者是憤怒地把事情鬧大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但絕大多數人都本能地遵循原來那個世界的辦事經驗,送一點自己能夠承受的小禮,換取自己的放心和事情的順利進行。
但張黨的出現卻改變了一切,而隨著他們逐漸踏上政治舞台,參与各項工作,觸犯一個又一個「禁區」,破壞一個又一個「成例」,聯盟行政體系的內部矛盾也開始嚴重了起來。老油條們故意設置重重障礙,等著他們鬧笑話甚至是犯錯,而張曉舟等人則一次次地解決他們的問題,幫助他們儘快成長起來。
「好吧,稿件出來之後,我會按規定提交審核再發出去。」
張曉舟相信,只有形成了這樣的制度,並且讓所有人接受,才能從根本上消滅官員伸手的機會,斬斷權利交換的空間,讓那些骯髒的私下交和-圖-書易和運作無法進行。那麼,抱著這樣心態的人自然會選擇離開,把位置留給真正願意為大眾服務的人,而不是想要利用公權力為自己謀利的人。
他本身也不是搞宣傳出身的,但聯盟現在的宣傳部完全掌握在一群外行人手中,裏面充斥著前廣告公司職員、前班級宣傳委員、前文學愛好者之類的人。他們畫圖、寫大字、寫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的水平也許比邱岳要強,但搞宣傳工作最重要的政治敏感度卻太低。
「有什麼問題嗎?」張曉舟問道。
他以他的公正和不徇私讓那些人要麼選擇接受新的要求,要麼走人,因為他本身的威望和堅定的想法,這些人累積了一肚子的不滿,卻沒有機會,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鬧起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讓所有的選區都同樣地只能接受在選區內把一切公開的做法,並且讓他們在「張黨」的對比下不得不保持沉默。
這簡直就是在給這些暴動者洗白!似乎是在告訴人們,即使是他們不暴動,死亡和失蹤也在所難免!
這當然不容易。
邱岳不知道他是過於理想化呢還是天真呢還是單純的只是傻,但該說的他已經說了,願不願意聽那是張曉舟的事情,他願意去透支自己這一屆班子的公信力,去透支自己好不容易才累積起來的威望和民眾的信心,那對於邱岳來說當然更是一件好事。
把一切都赤|裸裸地掰開來拿給大眾看,項目建設時的疏忽和責任,聯盟的管理疏忽和責任,當事人應對處理不當的責任,一條條地羅列出來分析給每個人看,甚至把守衛們與囚犯之前的衝突和矛盾都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