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才在清朝時是岑春煊提拔起來的將領,辛亥年時他又參与過林淮唐指揮的南京光復之役,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和袁世凱不是同路人。
安慶城已是一片斷壁殘垣,北洋海軍艦隊的十余條炮艦就停泊在城外的長江水道中,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城垣內外紅軍修建的一道道工事。
有一名士兵如行屍走肉般朝前走著,他手裡緊握著一條漢陽造步槍,腳下卻很快踉蹌了兩步,低下頭去才看到是一具紅軍軍人的屍體絆住了他。
薩鎮冰對於北洋海軍的表現十分自信,這次鄂贛聯軍能夠將安慶團團包圍,也是依靠海軍艦隊攻佔的江心洲,後面佔領樅陽和烏沙鎮,也同樣是靠海軍的幾艘軍艦奇襲。
僅僅剩下一些斷斷續續地由壕溝連接起來的大大小小的散兵坑,守軍士兵肯定是傷亡慘重,防禦陣地中幾乎聽不到任何人聲,江西陸軍第一師師長歐陽武可以斷定紅軍已經基本喪失了戰鬥能力,旋即便下達了總攻命令。
「雄……雄飛?」
那名紅軍軍人是被艦炮的炮彈炸死,下半截身體已經消失,只餘下從胸口往上的部分。一張稚嫩的臉龐呈現青灰色,雙眼無神地仰望天空,鑲著紅星的八角軍帽和*圖*書落於一旁,上面也沾滿了血污。
副座,自然指的就是副總統黎元洪。
戰場上重歸於混亂的殺戮之中,贛軍的進攻很快就被守株待兔的紅軍擊退,只在陣地前方留下一疊全新的屍體。
李烈鈞伏案感嘆:「張雲逸到底是誰?華東野戰軍第一師真的是天下第一師!」
「現在安慶外圍各大要點,都被我軍佔領……」李烈鈞沉吟道,「樅陽絕不可失,黎師長,我想調鄂軍駐守樅陽,警戒紅軍的援兵,你覺得怎麼樣?」
「我軍已經攻佔了江北的樅陽和江南的烏沙鎮,完全封鎖了安慶下游的長江航道,社會黨在突破這道防線以前是沒辦法從長江一線增援安慶的。」
歐陽武苦笑:「張雲逸是士雲的學生。」
贛軍的進攻隊列緩緩向前推進,軍人們的士氣雖然不高,但隊伍依舊顯得十分齊整,軍官們也都各盡其責,李烈鈞統帥的這支軍隊不愧為南方革命軍的翹楚。
在火線督戰的江西陸軍第一師師長歐陽武,憤憤不平地放下瞭望遠鏡:「他們為什麼還不投降?為什麼!」
李烈鈞眉頭緊縮,他是國民黨人中軍事水平最高的領導人物之一,精明強幹又有超強的執行能和-圖-書力。如今北軍在全國各大戰場屢屢受挫,只有李烈鈞負責的長江戰場尚據有較大優勢,可是長此以往,繼續在安慶城下耗下去,一旦紅軍調集各路軍隊前來支援解圍,那麼鄂贛聯軍即便擁有海軍優勢,可兵力有限也只能撤圍而走了。
紅軍在城腳挖掘深穴,同時準備大量滿盛沙土的麻袋,城垣遇炮轟開缺口時,沙袋立即堵塞。即便鄂贛聯軍用艦炮洗地,猛烈轟炸紅軍的防禦陣地,只要待聯軍停止攻勢以後,紅軍就又會迅速用沙袋重新修復防禦工事,沒過一會兒便又形成了一道固若金湯的防線。
接著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轟鳴,艦炮上閃爍紅光,一道長長的火蛇躥至天際,炮火接連不斷地犁開了城下的紅軍陣地,所有的戰壕似乎都蕩然無存,它們已被炸得傷痕纍纍。
贛軍士兵好像認出了死者的身份,那張熟悉的面孔分明是辛亥年時援鄂軍中的袍澤,他記得很清楚,馬雲龍,表字雄飛,辛亥年時這人就是自己的排長,他是什麼時候加入的紅軍?
「姚雨平!」李烈鈞臉上滿是無奈,「林淮唐也是同盟會的一員,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地步呢!」
可即便打到這種地步,聯軍hetubook.com.com還是不能攻入安慶城中。
陽光照在破敗的大地上,從贛軍陣地出發一直到安慶城牆腳下的這片土地,近一個月來兩軍已不知道互相拉鋸爭奪過多少遍了。士兵們腳下的每一寸土壤,好像都滲透滿了兩群革命軍人的熱血,江風吹在贛軍士兵單薄的衣衫上,風聲里還能聽見年輕人喘息的粗氣。
一陣江風又呼的吹了過來,拂起陣前沙塵蔽天,斷壁殘垣之後的紅軍戰士大多數人身上都帶著傷,他們所剩下的彈藥也已不多,可是又人人面帶堅毅,絲毫沒有後退半步的想法。
李烈鈞喃喃低語:「樅陽,將是誰絕處逢生的地方?」
樅陽對李烈鈞來說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大約六十年前太平天國爆發天京之亂的時候,清軍趁勢大舉反攻,太平軍在安徽的形勢急轉直下,當時李烈鈞的父親李駿興就跟隨忠王李秀成趕到樅陽與英王陳玉成會師,太平軍在樅陽會議以後重新展開反攻,揮師東進摧毀清軍江北大營,又聯合皖北捻軍將湘軍悍將李續賓擊斃於三河鎮。
在數十天的漫長攻防戰,久已疲倦的贛軍士兵發動進攻時態度並不算積極。許多士兵的精神都有些麻木,他們都是一些青年的革命https://www•hetubook•com•com
軍官兵,辛亥年時曾奔赴武昌血戰北洋軍,也有不少人參加過北伐之旅,現在卻為什麼要到安慶城下和紅軍的老朋友生死相搏呢?
年輕的士兵瞳孔微震,只是不等他反應過來,前方鴉雀無聲的紅軍防線上突然就傳出了一大|波駭人的喊殺聲。成千上萬名匿伏在破敗廢墟中的紅軍戰士,突然又冒出了頭,他們紛紛用步槍手榴彈對準贛軍,猛烈的彈雨霎時間就密集了起來,不少贛軍士兵猝不及防間就被紅軍射倒。
樅陽,就是太平軍的絕處逢生之地。
江西陸軍暫時停止了進攻,聯軍幾十天來的猛烈攻勢雖然取得了很大戰果,還利用海軍優勢攻佔了安慶和池州之間的江心洲,並在沙洲上修建了炮兵陣地,以此封鎖了安慶對外的全部水陸交通線,使這座城市完全陷入了鄂贛聯軍的包圍之中。
進攻安慶的鄂贛聯軍和保衛安慶的紅軍及浙江光復軍,這兩支軍隊里相識的摯友親朋絕非少數,僅僅兩年多的時間以前,他們都還是為著同一個目標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戰友,不足三年以後,即成為了以生死相見的仇敵。
轟!
但辛亥革命結束以後,黎天才作為江南援鄂陸軍第一師師長留在湖北,從此成為了hetubook•com•com黎元洪一派的武裝力量,現在他又率軍離鄂作戰,不經意間即成為了長江戰場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1913年10月。
年輕的士兵禁不住朝後退了半步,卻又被那具紅軍屍體的手臂絆住,跌倒在了地上。他重重倒在泥濘的土地里,好像能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很快,當的一聲,年輕人別過頭,朝身旁看去,一枚木柄手榴彈准准地落在他的身旁……
黎天纔則憂心忡忡:「聽聞北軍在山東大敗,形勢大變,紅軍攻守之勢或即將轉變。」他抬頭看著李烈鈞,又問:「安慶久攻不下,若此時山東紅軍大舉南下,直撲我軍側翼,恐將有不忍言之事。」
歐陽武緩步走入聯軍司令部內,向他們彙報了前線對安慶又一次總攻不利的消息。鄂贛聯軍圍攻安慶到現在,已經花了幾十天的時間,水陸齊下,甚至還攻克了安慶後方的樅陽縣和烏沙鎮,完全封鎖了安慶的對外交通,又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兵器不斷發起猛烈的攻勢。
黎天才站起來答道:「我出省以前,即受副座指示,一切聽從總司令的安排。」
歐陽武回到聯軍司令部的時候,又見到了李烈鈞和薩鎮冰在開會討論聯軍下一步計劃,鄂軍的黎天才也在一旁參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