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中國人製作的這份日文宣傳單,上面對日本軍隊內部官兵待遇不平等、壓迫深重的情況,了解比井上成美都深得多。
宣傳單的背面,則寫著除了要求之外別的一些東西,那就是士兵們具體行動的方針。
這場戰爭發展到現在,肉眼可見不會像大本營計劃的那樣在一個月內結束。
井上成美又感慨起來,中國人想得真周到啊,這簡直就是孔明的陷阱,除了提出大胆的主張和要求以外,他們居然還真的給日本的普通士兵提出了一系列實現目標的具體行動辦法。
如果是現實呢?
像是陸軍士兵要成立秘密的軍營委員會,海軍士兵要成立秘密的艦內委員會等等,還要利用士兵俱樂部進行活動,打破上等兵,一、二等兵,老兵和新兵之間的森嚴對立,同時為了避免上層的打擊,具體成立士兵組織時,不要直接使用委員會之類的名字,可以用互助會、進步會和讀書俱樂部的名號掩人耳目,重要的是,名稱一定要親民,要平易近人。
畢竟,曾經那麼hetubook.com.com弱小的中國,革命以後僅僅三四年的時間,今天就能和強大的日本軍隊對抗到這種地步,再怎麼痴愚的日本人都該對中國革命產生一點興趣了吧!
而且海軍中並非軍校出身的普通士兵,幾乎沒有任何可能被提升到軍官階層,這一點甚至比日軍的陸軍還更加封閉!
日本軍隊士兵的真正要求是什麼。
高利貸、收稅官、行政官。妹妹被賣到妓院,父親過度勞累而病倒,母親憂心過度而發瘋……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而天皇、大臣、工廠主、村長,請問問自己,誰曾關心過你的生活?他們只想著如何把你送到海外去和外國素不相識的普通農民廝殺!」
戰爭很可能長期化下去,三個月嗎?還是半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那都不好說。但有一點是確定,那就是在這麼長的時間中,數以萬計的日本士兵肯定會陸續見到更多的宣傳材料,同時隨著他們在中國土地上的侵略和進軍,遲早也會有機會來印證中國人的宣傳材料和圖書究竟是不是他們土地上的現實。
……軍營、軍艦上的士兵諸君,我們日本士兵被稱作國家的衛士、天皇的股肱。但事實上,我們是處於什麼樣的地位呢?如果在戰爭中負傷或戰死,我們還有我們的家人的生活會變成怎樣?會得到充分的保障嗎?對我們來說能得到滿足嗎?
「少尉閣下……那、那要銷毀掉嗎?」
「十九錢的飯,十八錢的日薪,不能有一句牢騷的命令,不能有一句怨言的服從。野蠻的體罰、信件的檢閱、外出不自由,只有憲兵、懲罰令、軍法會議,還要在泥水中洗澡,被下士官拳打腳踢……」念到這裏,井上成美忍不住抬起頭問道:「我哪裡拳打腳踢過你們?」
也正是因此,江田島出身根正苗紅的海軍精英井上成美,才很難感知到海軍內部深重的官兵壓迫。
……士兵、勞工和農民的力量結合在一起,中國的農民都在這場大風暴的洗禮下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剷除了鄉間的田埂,實行了互幫互助的耕稼合作,實現了和-圖-書空前的豐收,你們還能在刺刀攻佔的田野上見到那些繁榮的痕迹……
如果中國的勞動者真的正在獲得解放呢?
日本海軍中軍官、士官和士兵的比例,要比陸軍那懸殊的比例好得多,所以軍隊內的壓迫氛圍也稍好一些。但這絕不等於海軍中官、兵之間就有什麼和睦的關係,那大名鼎鼎的「精神注入棒」可就是海軍的傑出發明。
但是……如果中國的土地上真的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革命和變化呢?
他精通外語,讀過許多書,其中也不乏這兩年在日本越來越流行起來的普羅文學。那些曾經沒有特別在意過的小說內容,這時候竟然和中國紅軍的宣傳材料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井上成美對天皇制、華族以及藩閥的統治都沒有什麼特別的信仰,假使日本的未來將出現一條全新的道路,他反而對此會有些興趣。
「把這些材料全部搜集乾淨,然後拿回艦上,先不要急著銷毀,要等待上面的通知,咱們可沒有擅作主張的權力。萬一出了什麼紕漏,你們能承m.hetubook•com•com擔這個責任嗎?」
井上成美對紅軍宣傳單上的內容雖然感到震驚和新奇,但他並不認為中國人真的能夠光靠一張薄薄的紙片,就摧毀日本軍隊數十年來不斷勝利所締結的軍心。
井上成美拿起那薄薄的一張紙,反而覺得猶如千鈞之重:「這樣單薄的一張紙片,說不定將顛覆一個帝國呢!」
這張宣傳單上,先是用簡短的文字介紹了中國辛亥革命和解放戰爭的歷史,上面還寫著經過了兩次革命洗禮的中國已經成為了「勞動者之國」,身為勞動者的日本士兵不應該將刺刀對準同樣是勞動者的國際盟友。
「……過去,在中國的辛亥革命和解放戰爭中,戰場上的士兵臨陣倒戈,正因為他們把武器對準了本國內的資本家、地主、豪族、皇帝,革命才取得了成功,工人和農民才得到了解放……
或許大本營這一次對中國領土的無端侵略,將成為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慘痛失敗……好幾萬有「赤化」風險的日本士兵,將來不管這場戰爭是打勝了還是打敗了,等他們回到國內以m•hetubook.com.com後,日本社會又將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井上成美對這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又恐慌又有些期待,他的心弦微微震顫起來,戰爭狂潮已經到來,那在戰爭狂潮之後到來的又會是什麼呢?
這些幼稚的話語,自然只能讓井上成美髮笑,但他繼續看下去,便漸漸笑不出來了。
「啊這這……好,遵命!」
井上成美很有些懷疑起來,以貧苦農民為絕對多數的日本士兵,到那時候能有可能抵擋住社會黨革命思想的影響嗎?
有要求政府保障入伍者家屬的生活,有要求退伍后國家應當及時安排再就業,也有非常簡單的加薪要求,同樣也有要求士兵要和士官採取同等的飲食標準,另外還有一些更加觸及到日本軍隊封建體制本質的要求,諸如廢止敬禮義務、廢止棍棒體罰和書信檢查等等。
兩名海軍士兵相顧竟然無言,其中一人用蚊子般的聲音訥訥道:「……閣下是忘記了吧,閣下還踢翻過我的飯盆……」
井上成美很快把目光聚集在了宣傳單末尾的地方,那裡是一連串的所謂「要求」——